第481章列夫·托爾斯泰:打聽一下這個年輕人…_文豪1879:獨行法蘭西__筆尖中文 1882年2月初的一個早晨,莫斯科。
普列恰斯堅卡街靠近沃斯克列先斯基小巷的一處老貴族宅邸里,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托爾斯泰坐在餐室的長桌前。
他已經54歲了,依然起得很早。
此時窗外的天色剛亮,庭院里積了厚厚一層雪,壁爐里的柴火噼啪響著,把暖意傳到屋子的每個角落。
托爾斯泰的早餐很簡單:黑面包、黃油、蜂蜜、煮雞蛋,還有一壺熱茶。
他吃得快,心思也不在食物上,而是認真翻看手邊那一迭報紙——
這些是剛從歐洲寄來的,通過最快的郵政,和當地的發行時間差不了幾天。
他先翻了翻英國的《泰晤士報》,掃了幾眼政治評論,眉頭皺了皺,放到一邊。
又拿起《旁觀者周刊》,看了幾段關于宗教和社會的爭論,也沒太入心。
他最近心思重,總在琢磨自己的事,《懺悔錄》剛寫完,心里那股對生命意義的追問還沒平息。
他覺得自己像個迷路的人,急需找到方向。
然后,他拿起了法國的《費加羅報》。
這份報紙他常看,尤其是文學副版,畢竟法國的文壇總是熱鬧,新思潮、新作家,層出不窮。
這兩年出的那個“萊昂納爾·索雷爾”就很有意思。
雖然他對法國文學的浮華常有批判,但他得承認,那里是歐洲思想的前沿,他需要知道那里發生了什么。
他翻開副刊版,目光掃過那些熟悉的名字和標題,忽然,他的視線停住了。
版面上有個陌生的名字——“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
這個名字上頂著一篇短篇,標題是《小公務員之死》。
這肯定是個俄國名字,錯不了。
可一個他聽都沒聽過的俄國作者的,怎么會出現在《費加羅報》上?還是頭版文學副刊的位置?
他再一看,譯者署名是:伊凡·謝爾蓋耶維奇·屠格涅夫。
托爾斯泰的眉毛揚了起來,要知道屠格涅夫身體很差,去年甚至已經無法再回俄國來了。
他怎么會有閑心,給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俄國作家當起翻譯來了?還推薦到了《費加羅報》上?
托爾斯泰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他放下手里的茶杯,往前湊了湊,開始讀這篇《小公務員之死》。
故事不長,講的是一個叫切爾維亞科夫的庶務官,在劇院看戲時,不小心把唾沫星子濺到了前排一位將軍身上。
他嚇壞了,生怕得罪了大人物,于是三番五次地去道歉。
將軍一開始沒在意,后來被這沒完沒了的道歉弄煩了,呵斥了他。
結果這小公務員回家后越想越怕,竟然在極度的恐懼和焦慮中死了。
托爾斯泰讀得很快,讀完后又翻回去,仔細看了看幾個段落。
他的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心里卻動了一下。
這篇,有點意思,篇幅很短,但充滿力量。
作者用了一種夸張甚至荒誕的手法,把一個芝麻大的小事,寫成了壓垮一個人的全部重量。
那種對權力的恐懼,對等級的畏懼,小人物的卑微和戰栗,被刻畫得入木三分。
托爾斯泰自己寫過農奴,寫過貴族,寫過平民,寫過將軍,寫過戰士,寫過寡婦…
但他很少用這么集中的筆墨,去刺穿一個如此卑微的靈魂,把里面的每一個角落都展現給讀者。
而且,這篇的敘述口吻很冷靜,沒有多余的同情,沒有煽情的感嘆。
它就是平靜地把一個可憐蟲的崩潰過程攤開給你看,甚至帶著點幽默。
你笑他滑稽,笑他小題大做,可笑著笑著,心里又有點發涼。
托爾斯泰放下報紙,靠在椅背上,望著壁爐里跳動的火焰。
他想到了自己最近在寫的《懺悔錄》,想到自己苦苦追尋的“生命的意義”。
和這篇比起來,自己的追問當然宏大得多,但這篇小得像根針,扎得人生疼!
它不討論上帝,不討論永恒,它只討論一種恐懼,一種在俄國無處不在的恐懼,一種足以扭曲靈魂的恐懼。
他不得不承認,這篇的作者根本不像個新手,倒有點像那個法國的萊昂納爾·索雷爾,尤其是那篇《老衛兵》。
而且,屠格涅夫愿意翻譯它,這說明什么?屠格涅夫眼光有多高,托爾斯泰是知道的。
托爾斯泰又拿起報紙,看了看《費加羅報》對這位“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的簡介。
簡介很短,只說是一位年輕的俄國作家,目前在莫斯科大學醫學院學習。
還是個醫學生?托爾斯泰更詫異了,一個學醫的年輕人,能寫出這種東西?
更讓他吃驚的是報紙邊上的預告:《費加羅報》文學副刊將在未來一周內,連續刊載這位安東·契訶夫的短篇作品。
一周?整整一周?托爾斯泰知道《費加羅報》在法國、乃至在全歐洲的分量。
用整整一周的寶貴版面,去力推一個俄國的無名作者?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費加羅報》的主編瘋了嗎?
托爾斯泰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屠格涅夫在背后使勁,他就愛干這種事——可很快就覺得自己這個念頭可笑。
屠格涅夫在法國確實名聲很大,但是一個俄國作家絕不至于能這么深刻地影響《費加羅報》。
托爾斯泰揚聲叫來了自己的管家,指了指報紙上那個名字:“去,打聽一下這個‘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
看看他到底是誰,住在莫斯科哪里,是個什么樣的人。盡快!”
同樣的報紙,此刻也正被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的上流社會人士拿在手中。
閱讀法國報刊的是他們共同的習慣,他們中的大部分人甚至是在法語之后才學會了俄語。
于是,同樣的震驚,正在不同的客廳、書房和俱樂部里,悄然發生。
圣彼得堡,涅瓦大街旁的一處豪華公寓。
弗拉基米爾·彼得羅維奇·梅謝爾斯基公爵放下手里的《費加羅報》,他的胖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的表情。
他是知名的保守派評論家,沙皇制度的堅定擁護者,一向厭惡那些批判現實的文學,認為過于“西化”。
他嘴上嘟囔著:“荒謬!低級!”但又忍不住把那段《小公務員之死》看了一遍。
他必須承認,這故事寫得太毒辣了!那個小公務員的丑態,簡直是對帝國官僚體系的褻瀆!
一個俄國人,寫出這種東西,還被法國人大肆宣揚?
梅謝爾斯基公爵恨恨地吐出這個名字:“屠格涅夫!”
又是這個老自由派!自己躲在法國,還不忘給國內輸送這些“精神毒藥”!
他必須得寫篇文章,揭穿這種文學的危害性,要提醒善良的讀者們警惕這種來自法國的糖衣炮彈!
莫斯科,特維爾大街附近的文學俱樂部。
幾個常聚在這里談論文學和時政的年輕知識分子,正圍著一份《費加羅報》激動地爭論著。
他們大多出身精英家庭,甚至有貴族的頭銜,但都對生活在無處不在的監視中感到窒息。
一個戴著眼鏡的年輕人揮舞著報紙:“看到了嗎?《費加羅報》,整整一周!這意味著什么?
這意味著歐洲認可了我們俄羅斯文學的新聲音!”
另一個留著胡須的人感慨:“切爾維亞科夫就是我們每一個人的影子!
在權力面前,我們不就是那只瑟瑟發抖的蟲子嗎?”
第三個人臉上帶著崇拜補充:“關鍵是屠格涅夫先生翻譯的!連屠格涅夫先生都賞識他,肯定是個天才!”
有人提議:“打聽一下,他不是莫斯科大學的嗎?也許我們能認識他,邀請他來談談!”
眾人紛紛附和,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契訶夫,像一束光,照亮了他們沉悶的日常。
圣彼得堡,冬宮附近的一所豪華宅邸,鋪滿了毛皮、絲綢和天鵝絨的起居室里。
娜杰日達·菲拉雷托芙娜·馮·梅克,一位以資助柴可夫斯基聞名的富有寡婦,此刻正靠在舒適的躺椅上。
她的身體不太好,但每天依舊堅持閱讀,尤其是那些外國報紙。
馮·梅克夫人也看到了那個名字和那篇。她讀得很慢,很仔細。讀完,沉默了很久。
她不是文學評論家,但她有極好的藝術鑒賞力。這篇短小的故事,打動了她,不是以情感,而是以真實。
她想起了生意場上,一見到自己就戰戰兢兢的小職員;
也想起了社交場上,一站到權貴面前就唯唯諾諾的小人物。
她輕聲念著這個名字:“安東·契訶夫…還是個醫學生…難怪…”
她注意到譯者是屠格涅夫,這增加了她的興趣。屠格涅夫是真正的文學大師,他的品味毋庸置疑。
連續一周刊登作品,意味著《費加羅報》極其看好這個年輕人,他或許真的要一舉成名了。
她資助藝術家,讓柴可夫斯基成為了她的驕傲——那么,何妨再資助一位大有前途的年輕作家呢?
總歸不過是再花上幾萬盧布,讓那些勢利眼的書商不要刁難他而已。
她很快叫來了自己的首席女仆,讓對方打聽一下這位契訶夫的情況,看看他是否需要幫助。
一個有才華的年輕人,又是在俄國,堅持寫作不易!
一夜之間,“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這個名字,就被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眾多“大人物”們,牢牢地記住了。
而他們不知道的是,在巴黎,“安東·巴甫洛維奇·契訶夫”這個名字,早已經席卷文壇,成為一股風暴!
請:m.bada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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