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巴黎的街頭,報童們揮舞著新出版的《共和國報》,用尖利的嗓音喊出一個引人注目的標題:
“看報!看報!萊昂納爾·索雷爾最新文章!《法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
無論是“萊昂納爾·索雷爾”這個名字,還是“法國人失掉自信力了嗎?”這個標題,都足夠吸引人。
人們紛紛駐足,掏出2個蘇買下報紙,急切地展開,想看看這個回國以后就一直沉默的年輕作家說了些什么。
文章開頭直接切入當下近來的爭議:
從近來的輿論上看:一段時間以前,我們總自夸著“文明中心”,“藝術殿堂”,是事實;
去了趟美國,有些人就不再完全自夸了,開始羨慕別人的活力與坦誠,也是事實;
現在是既不很夸自己,也不全信別人,改為一味指責那些指出問題的人傷了“民族自信”,懷古傷今了 ——卻也是事實。
于是有人慨嘆:法國人失掉自信力了。
如果單據這一點現象而論,自信其實是早就失掉了的。先前信“皇帝”,信“革命”,后來信“文明中心”,就是沒有真正相信過“自己”。
假使這也算一種“信”,那也只能說法國人曾經有過“他信力”。自從發現美國并非只有金錢和鋼鐵之后,便把這“他信力”也搖動了,轉而躲進一種更虛妄的“自欺”里。
失掉了他信力,就會疑,一個轉身,也許能夠只相信了自己,倒是一條新生路,但不幸的是逐漸虛偽起來了。
信“皇帝”信“革命”,這還是切實的東西;但信“法蘭西的文化永遠優越”就有些渺茫,不過相信很快就有人明白它有多么不可靠了。
一到只許聽贊美,不許看外界,碰到一點比較就驚慌失措的境地,可謂虛偽之至了。別人的文化到底有益或是有害,一時找不出分明的結果來,就干脆拒之門外,不過是用“文化乙醚”長久地麻醉著自己罷了。
法國人現在是在發展著“自欺力”!
“自欺”并非新東西,只不過近日來越見明顯,甚至試圖籠罩一切罷了。然而,在這籠罩之下,我們有并不失掉自信力的法國人在。
從古至今,法蘭西就有埋頭苦干的人,有拼命硬干的人,有為民請命的人,有舍生革命的人…雖是他們的名字巴黎那些只會空談的沙龍不喜歡提到,也任何人都掩不住他們的光耀,這就是法蘭西的脊梁!
這一類的人們,何嘗少呢?他們有自信,不自欺;他們在前仆后繼地生活、工作、戰斗,不過總在被忽視,被嘲諷,被淹沒在浮躁的聲浪中,不能為大家所知道罷了。
說法國人失掉了自信力,用以指一部分人則可;倘若加于全體,那簡直是誣蔑!
要論法國人,必須不被搽在表面的自欺欺人的脂粉所誆騙,卻看看他的筋骨和脊梁。
自信力的有無,沙龍里的感慨和報紙上的文章是不足為據的,要自己去看那些實干者。
文章到此戛然而止,簡短,卻擊碎了連日來奮爭不休的輿論。
它沒有直接為美國辯護,也沒有否認法國存在的問題。
它只是尖銳地指出,那種因為聽到一點不同聲音、看到外部世界變化就惶惶不可終日,進而攻擊異議者的心態,并非真正的“自信”,恰恰是失去了自信,轉向“他信”和“自欺”的表現。
而真正的法蘭西的民族自信,根植于那些沉默的大多數身上——那些無論在什么時代,都在“埋頭苦干”、“拼命硬干”的人。
這些人們,才構成了法蘭西民族的“筋骨和脊梁”。
而非那些只會在報紙和沙龍上聲稱自己是在保衛法蘭西民族自信的精英。
這篇文章引發的反響是立竿見影且巨大的。
《共和國報》的評論員在這篇文章下面迅速跟進:
索雷爾先生用他的筆揭示了一切分歧的根源——我們爭論的焦點錯了!
問題的關鍵不在于美國好不好,而在于我們如何看待自己。
一個健康的、擁有真正自信的民族,敢于正視他人,也敢于反思自身。
唯有弱者,才需要靠捂住耳朵、閉上眼睛來維持可憐的自尊。
《費加羅報》則寫道:
“筋骨和脊梁”,說得太好了!這讓我們從無謂的意氣之爭中解脫出來,將目光投向這片土地上真正的主人 ——我們的人民!
他們的勤勞、智慧與堅韌,才是法蘭西不竭的源泉。
就連之前批評聲音最激烈的《法蘭西行動報》,也暫時陷入了沉默。
再繼續攻擊左拉等人“喪失自信力”,就等于坐實了自己正在“發展著自欺力”,落入了萊昂納爾的陷阱。
咖啡館和沙龍里的風向也為之一變。
人們開始引用“筋骨和脊梁”的說法,討論的重心從“美國是不是榜樣”轉向了“如何煥發自身的活力”。
“自欺力”這個詞,被頻頻引用,嘲笑那些固步自封、拒絕接受任何批評的頑固分子。
就在這篇文章的熱度持續攀升的時候,一個重量級的聲音加入了討論。
因為健康緣故,隱居了很久的維克多·雨果,再次站到了公眾面前。
他通過家人向報界發表了一段簡短的聲明:
“我讀了索雷爾先生的文章,他說出了這個時代最需要的聲音。
法蘭西的偉大,恰恰在于她勇于吸收一切批評,并轉化為自身前進的動力。
伏爾泰贊賞過英國的君主立憲,孟德斯鳩研究過波斯的法律,這從未損害法蘭西的榮光,反而讓它更加燦爛。
蜷縮在舊日的輝煌里叫囂法蘭西文化永遠優越,不是自信,而是怯懦。
我支持索雷爾先生的觀點,看看我們的“筋骨和脊梁”吧,他們才是希望所在。”
雨果的公開支持,給這場論戰蓋上了定論的印章。
一時間,所有認為法國作家對美國的贊美會損害法國人自信的負面評論,真正意義上煙消云散了。
萊昂納爾用一篇短文,就成功地扭轉了輿論,為這場“美國風暴”畫上了休止符。
而法蘭西喜劇院也適時更換了《咖啡館》的海報,圖片沒變,標語改成了:
看咖啡館首演,見證法蘭西的脊梁!
時間悄然流逝,不知不覺,圣誕的氣氛漸漸籠罩了整個歐洲 街道兩旁的店鋪掛起了冬青和槲寄生花環,空氣中飄著烤栗子和熱紅酒的香氣。
對于萊昂納爾·索雷爾而言,這個圣誕節,注定是“英法兩開花”!
在英吉利海峽的對岸,倫敦。
十二月二十六日的早晨,圣誕節剛過,本該是休息的日子,可街頭的報刊亭和書店門口,都排起了長隊。
市民、學生、職員、仆人…他們手中攥著硬幣,等待著購買最新一期的《良言》雜志。
《良言》中旬刊就預告了:“夏洛克·福爾摩斯歸來!全新長篇連載《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即將開啟!”
這次的《巴斯克維爾的獵犬》在宣傳上并沒有搞什么“花活”。
因為福爾摩斯系列通過《血字的研究》和《四簽名》,已經在英國積累了堅不可摧的龐大讀者群。
這次時隔數月的回歸,怎能不讓人心癢難耐?
“上帝,終于等到了!福爾摩斯和華生!”
“聽說這次的故事格外嚇人,發生在荒原上!”
“《良言》還特地提前了下旬刊的發售時間,就為了把它當成圣誕禮物!”
“你注意到海報上的那頭大狗了嗎?眼睛和嘴巴都噴著火焰!”
報攤老板一就位,書店一開門,人群就開始迅速地向前移動。
最新一期的《良言》以驚人的速度從店員手中遞出,落入一只只急切的手里。
許多人拿到雜志,甚至等不及回家,就站在街邊迫不及待地翻到連載頁面,沉浸到故事中去…
而到了晚上,這樣的盛況轉移到了巴黎。
《咖啡館》,將在圣誕演出季于法蘭西喜劇院舉行盛大首演。
這部新戲早就已經一票難求。
法蘭西喜劇院門口,等待入場的隊伍早已排成了長龍,占據了整個廣場,并蜿蜒到外面的街道上。
紳士們穿著厚重的羊毛外套,踩著腳驅寒;女士們裹著華麗的皮草,臉上帶著興奮的紅暈。
電弧燈將劇院門臉照得一片通明,巨大的海報上,“咖啡館”幾個字格外醒目。
人們呵出的白氣在空中交織,議論聲、笑聲,匯成一股熱鬧的聲浪,驅散了冬夜的寒冷。
“聽說場景做得極其逼真,完全復原了一百年前的咖啡館!”
“索雷爾先生的作品,,肯定不會讓人失望。”
“我最期待的是電氣燈光的效果,《雷雨》的閃電至今難忘!”
等到了入場以后,人們發現今天的喜劇院竟然有了新的變化——輝煌的燈火全部由電燈提供。
煤氣燈被徹底拋棄,喜劇院成了歐洲第一個“完全電氣化”的劇院。
巴黎的文化界、政界、社交界的名流幾乎齊聚一堂,填滿了每一個座位,就連過道也坐滿了人。
人人都知道萊昂納爾寫了一出“喜劇”,大家期待會像兩年前圣誕節上演的《合唱團》一樣,溫暖人心。
在萬眾期待中,黎塞留廳的大幕緩緩拉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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