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1879:獨行法蘭西_第438章最終還是莫泊桑扛下了所有!_歷史小說_頂點小說書名作者閱讀記錄字號:小 第438章最終還是莫泊桑扛下了所有!
向導氣喘吁吁地跑到他們面前,目光掃過萊昂納爾一行人,有些警惕,甚至有些驚慌。
但他又瞥了一眼旁邊那間燈光曖昧的妓院和門口張望的姑娘,臉上驚慌的神色迅速褪去。
他開始露出一種“恍然大悟”的曖...
馬車在鐵軌旁的土路上顛簸前行,車輪碾過碎石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大地也在壓抑地呻吟。車廂內光線昏暗,六位作家沉默不語,各自望著窗外飛逝的荒野與枯樹,像一群剛從夢境中被強行喚醒的人,手中還攥著未完成的證詞。左拉將那只藏著手稿的皮箱緊緊抱在懷中,如同守護最后的圣物;于斯曼則閉目假寐,但手指不斷輕敲膝蓋,節奏紊亂,顯露出內心的焦灼。
萊昂納爾坐在角落,目光穿透窗簾縫隙,凝視著遠方地平線上逐漸升起的工業煙云那是匹茲堡的方向,鋼鐵之城的心臟正在搏動。他知道,他們此行雖未完成全部計劃,卻已觸碰到美國最深的傷疤。而此刻,那傷疤正試圖用金錢和權力將其縫合,不留一絲痕跡。
“我們寫的那些東西…真的能傳出去嗎?”阿萊克西終于打破沉默,聲音干澀,“卡內基不會允許它們見光。”
“只要我們活著,就有希望。”萊昂納爾回答,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他們可以封鎖小鎮、切斷通訊、威脅簽證,但他們無法徹底抹除記憶。文字一旦寫下,就不再屬于任何人,它屬于時間。”
塞阿爾低聲接道:“可如果我們被驅逐出境呢?或者更糟…”
沒人接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近乎宿命的沉重。他們都是以筆為劍的戰士,但在資本與槍械構筑的堡壘前,這把劍顯得如此脆弱。莫泊桑點燃一支煙,火柴微光映亮他嘴角那一抹慣常的譏誚笑意。
“我倒覺得,”他緩緩吐出一口煙霧,“他們越是急于趕我們走,就越說明我們戳到了痛處。一個謊言,從不怕贊美,只怕沉默的注視。”
車行數小時后,天色漸暗,遠處終于浮現出匹茲堡的輪廓:高聳的煉鋼廠煙囪噴吐著濃黑火焰,熔爐的紅光染紅了半邊天空,宛如末日降臨。城市邊緣堆積如山的礦渣散發出刺鼻氣味,隨風飄入車廂,令人作嘔。幾個孩子赤腳在鐵路邊翻找廢棄螺釘,婦女蹲在污水溝旁洗衣,男人拖著疲憊身軀走向夜班入口。這一切,在暮色中構成一幅巨大而殘酷的浮世繪。
馬車駛入市區,街道寬闊了許多,兩旁矗立著氣派的銀行與百貨公司,電燈初試運行,閃爍不定。然而這些現代文明的象征,與城郊的苦難形成鮮明對比,仿佛整座城市是建立在一具被壓榨至死的軀體之上。
他們在一家高級酒店下榻卡內基安排的“休養之所”。房間鋪著厚地毯,墻上掛著油畫,浴室配有熱水管道,與康奈爾斯維爾的破敗旅館判若兩個世界。晚飯由侍者送至套房,牛排、龍蝦、香檳,一應俱全。菜單上印著燙金字體:“歡迎法蘭西文學貴賓”。
“多么體貼。”于斯曼冷笑,“連羞辱都包裝得如此優雅。”
飯后不久,秘書再次登門,笑容可掬地遞來一份文件:一份聲明草稿,宣稱此次美國之行“深刻見證了工業進步的偉大成就”,并對卡內基先生“卓越的企業家精神與人文關懷”表示敬意。文末附有一欄簽名處。
“只需每人簽個名,明日便可參觀匹茲堡總部,并獲得額外五百美金酬金。”秘書說,“這是卡內基先生的一點心意。”
萊昂納爾看也沒看那份文件,只淡淡問道:“如果我不簽呢?”
“那恐怕…您的訪問記錄將被視為‘非官方’,后續出版可能面臨審查風險。”秘書依舊微笑,“畢竟,貴國出版社若想在美國發行書籍,總得考慮合作關系。”
“所以,還是威脅。”左拉冷冷道。
秘書微微欠身,轉身離去。
房門關上那一刻,索雷爾猛地將文件撕成兩半,擲于地上。“我受夠了!我們不是來當宣傳工具的!”
“但我們也不能白白犧牲。”阿萊克西冷靜地說,“若現在公開對抗,手稿會被沒收,人可能被驅逐,甚至列入黑名單。我們必須想辦法讓真相流傳出去,而不是成為一則新聞標題:‘六名歐洲作家因煽動言論遭美方遣返’。”
眾人陷入沉思。
良久,萊昂納爾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玻璃,任冷風吹拂面頰。他忽然問:“你們還記得我們在巴黎時,那個叫雅克的年輕人嗎?他在《時代周報》駐倫敦分社做校對員,后來轉去紐約分社實習。”
“你是說…讓他幫忙?”莫泊桑皺眉,“可他只是個小職員,未必敢接手這種東西。”
“但他信任我們。”萊昂納爾轉過身,“更重要的是,他讀過我們的書,知道什么是真實。”
“我們可以寫一封信,偽裝成私人通信,夾帶部分摘錄。”塞阿爾提議,“再通過郵局寄出,避開電報監控。”
“不行。”于斯曼搖頭,“這里的郵政系統也歸公司控制。所有寄往國外的信件都要經過檢查。”
“那就不用郵局。”萊昂納爾眼中閃過一絲決意,“我們親自交給他。”
計劃悄然成型。
第二天清晨,他們借口“采風”請求外出走訪市井。秘書起初反對,但在左拉出示一封預先寫好的贊美詩稿后,勉強同意由一名向導陪同出行。他們分成兩組行動:左拉、于斯曼與阿萊克西前往市中心書店與咖啡館,收集當地出版物;萊昂納爾、莫泊桑與塞阿爾則乘電車南下,直奔紐約方向的火車站。
在車站候車廳,三人佯裝等待親友,實則搜尋前往東部的列車時刻表。最終,他們鎖定一趟當晚開往費城的慢車,乘客多為勞工與移民,安檢松散。萊昂納爾悄悄將一份謄抄的手稿摘要塞進一本舊法文書頁間,封面上寫著“贈予雅克杜蘭德君”。他記下了雅克在紐約的住址,又買了一張單程票,托付給一位即將返鄉的愛爾蘭女傭,請她抵達紐約后按地址投遞。
“若你成功送達,這里有十美金作為謝禮。”他低聲說,“不要說是從誰手中拿到的。”
女人猶豫片刻,看了看錢,又看了看那本書,終是點頭接過。
任務完成后,三人返回酒店,神情如常。當晚,卡內基設宴款待他們,在一座大理石裝飾的宴會廳中,水晶吊燈璀璨奪目,樂隊演奏舒伯特的小夜曲。鋼鐵大亨親自舉杯致辭:
“諸位先生,你們的到來,是美法友誼的見證。我相信,你們筆下的美國,必將激勵千百萬人追求夢想!”
掌聲雷動。六位作家舉杯回應,臉上掛著禮貌微笑,心中卻如冰封湖面,平靜之下暗流洶涌。
宴會進行到一半,萊昂納爾借故離席,獨自走上露臺。夜風凜冽,吹動他的衣角。他點燃一支煙,望著遠處工廠永不熄滅的爐火,忽然聽見腳步聲。
是卡內基本人。
“索雷爾先生,”他走近,穿著剪裁精良的燕尾服,銀發整齊,“您為何獨自在此?里面有許多仰慕您作品的美國人。”
“我在看這座城市的光。”萊昂納爾回答,“它們來自熔爐,而非星辰。”
卡內基笑了:“很詩意。但您知道嗎?正是這些光,照亮了整個國家的未來。鐵路、橋梁、摩天大樓…沒有鋼鐵,就沒有現代生活。”
“也沒有死亡嗎?”萊昂納爾直視他,“湯姆的父親死于支架腐朽,而您公司去年的安全報告卻稱‘零重大事故’。”
空氣驟然冷卻。
卡內基臉上的笑容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邃而銳利的目光。“您很敏銳,索雷爾先生。但我必須提醒您:歷史是由勝利者書寫的。我可以給您更多資料,讓您看到‘全面’的事實。”
“我不是來聽解釋的。”萊昂納爾聲音低沉,“我是來見證的。而我已經看見了。”
卡內基沉默良久,終是嘆了口氣:“我很欣賞您的誠實。但請您明白,每一個偉大的事業都需要犧牲。進步不是慈善,它是戰爭與自然、與落后、與人性中的懶惰開戰。有些人倒下了,可更多人因此站了起來。”
“那么兒童每天下井兩小時,也是必要的犧牲?”
“法律禁止童工。”卡內基語氣堅定,“個別違規行為,我會徹查。”
“可法律本身就被操縱。”萊昂納爾冷笑,“您設立的‘福利基金’,只覆蓋管理層家屬;您建的學校,教工人服從而非思考;您資助的報紙,每日歌頌效率與利潤。這不是進步,這是馴化。”
卡內基眼神微瞇,聲音陡然轉冷:“索雷爾先生,您是一位杰出的作家。但請別忘了,您此刻呼吸的空氣,踩踏的地板,飲用的水,全都來自我的工廠。若您執意撰寫歪曲之作,我不介意讓全世界知道,某些所謂‘文豪’,不過是嫉妒美國成功的歐洲怨婦。”
說完,他轉身離去,背影挺拔如鐵塔。
萊昂納爾佇立原地,寒風刺骨,但他毫無知覺。他知道,這場對話標志著某種終結他們不再是受邀者,而是敵人。
回到房間后,他立即召集同伴,告知與卡內基的交鋒,并宣布:“我們必須加快行動。我懷疑他們會提前終止行程,甚至軟禁我們。”
果然,次日上午,法律顧問再度出現,宣布由于“安全考量”,所有后續行程取消,全體人員將于三日后啟程返回紐約,搭乘法國郵輪回國。
“這不是邀請。”他說,“這是安排。”
當天夜里,六人再次聚首。燭光下,氣氛比康奈爾斯維爾那一夜更加凝重。
“我們不能再等了。”萊昂納爾打開皮箱,取出所有手稿,“一部分必須立刻送出。另一部分,由我們親手帶回。”
他們決定兵分三路傳遞信息:
第一路,由莫泊桑負責,將《童工湯姆》與《五分錢的命運》重新謄寫,偽裝成小說草稿,寄往倫敦一位獨立出版商朋友,此人曾因揭露東印度公司暴行而聞名;
第二路,塞阿爾利用其在藝術圈的關系,聯系一名常往來歐美之間的法國畫家,將關鍵段落繪制于畫布背面,以藝術品名義運輸;
第三路最為冒險萊昂納爾親自撰寫一封致《費加羅報》主編的密信,詳述全過程,并附上湯姆所給紙條的復制品,準備交由即將離港的一艘丹麥貨輪船員秘密帶出。
“一旦我們登上歸國客輪,就再無機會。”他說,“今夜,就是最后窗口。”
深夜,萊昂納爾與左拉喬裝成報社記者,混入匹茲堡《先驅報》編輯部。他們謊稱采訪工業發展,趁工作人員不備,將一封信投入對外投稿箱。信中僅一句話:“真相藏于康奈爾斯維爾礦井之下,掘它出來。”
與此同時,莫泊桑在旅館地下室燒毀多余草稿,以防搜查。火焰吞噬紙頁時,他喃喃道:“焚書的時代從未過去,只是換了個名字。”
三天后,啟程之日到來。
港口風急浪高,遠洋郵輪“諾曼底號”巍然停泊。卡內基未現身送行,僅派秘書送上六份精美禮品盒,內含鍍金鋼筆與紀念勛章,刻著“獻給推動文明的偉人”。
登船之際,海關人員例行檢查行李。當打開皮箱時,一名官員注意到夾層厚度異常,伸手探查。
千鈞一發之際,阿萊克西突然咳嗽不止,踉蹌跌倒,引發混亂。守衛上前攙扶,注意力轉移。就在那一瞬,左拉迅速將夾層中的手稿塞進大衣內襯。
檢查草草結束。
輪船鳴笛起航,緩緩駛離碼頭。六人立于甲板,回望那座鋼鐵之城在晨霧中漸行漸遠,如同一頭沉睡的巨獸,吞咽著光明與黑暗。
“我們做到了嗎?”于斯曼輕聲問。
“不知道。”萊昂納爾望著波濤,“但至少,我們沒有背叛自己。”
海風呼嘯,卷走最后一絲煤塵氣息。
數日后,紐約《時代周報》收到一封匿名信,署名僅為“L.S.”。信中引用一段未發表的文字:“每一噸鋼都浸透了汗水與鮮血。”編輯起初以為是惡作劇,但經核查筆跡,竟與萊昂納爾早年手稿一致。文章被謹慎刊發于內頁角落,題為《一位訪客的低語》。
一個月后,倫敦某地下刊物全文轉載《鋼鐵森林的陰影》,引發知識界震動。三個月后,丹麥貨輪抵達勒阿弗爾港,船員將密信交予法國總工會領袖。一年之內,歐洲多國議會開始討論“跨國企業責任”議題。
而在康奈爾斯維爾,某個雨夜,一名少年悄悄爬上礦井圍欄,在銹蝕的警示牌背面刻下新的字跡:
“他們來了,他們看見了,他們寫下了。”
風繼續吹過山谷,帶著煤灰與濕土的氣息,也帶著未曾熄滅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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