萊昂納爾掃過兩人洗得發白的衣領和擦得一塵不染的皮鞋,故意露出疑惑的神色:“「圣瑪爾達會」?”
我好像和你們沒有交集,是有什么事嗎?”
那位年長的男子嘴角向上牽動了一下,露出一個典型的假笑:“關于一位名叫艾麗絲克萊芒絲·羅夏的見習修女的事情。
嬤嬤認為,與您面談會比書信往來更為妥當。您或許能提供一些…有價值的見解。”
話說到這個份上,萊昂納爾已經猜到了一些真相。
他的心略略往下一沉,但依舊保持鎮定。
應該是「盧爾圣母院」瑪塞拉嬤嬤那封信出問題了——他回巴黎前,就將信寄給了巴黎的「圣瑪爾達會」總會。
理論上,瑪塞拉嬤嬤不應該在信里提到自己和艾麗絲之間的關系。
而「圣瑪爾達會」能找上門來,說明她提了——無論是在給自己的那封信里,還是后面又寫了一封信去。
萊昂納爾快速權衡了一下,拒絕或者躲避顯然只會讓自己處于被動當中,還不如去試探一下虛實。
他點了點頭,語氣平靜:“原來如此。那請二位稍等片刻,我換件衣服!”
說罷就關上門,返回屋內。
他先迅速整理了一下思緒,然后將艾麗絲的身份文件藏進抽屜的暗格。
這里還有一迭《頹廢的都市》第二部的手稿,加上這些文件——放在中世紀,夠萊昂納爾上兩次火刑架的了。
不過對方既然沒有直接發難,也沒有帶著警察,而是“邀請”,說明事情還沒有太糟糕。
萊昂納爾一邊想著,一邊換上外套,深吸一口氣,來到門口,跟著兩位訪客下樓、上了馬車。
馬車載著他們穿過巴黎的街道,最終停在了一處位于塞納河左岸、外觀并不起眼但占地面積頗廣的建筑群前。
這里沒有圣母院那樣的宏偉壯觀,而是顯得低調而肅穆,高墻深院,透著一股與世隔絕的寧靜和威嚴。
穿過幾重安靜的回廊,萊昂納爾被引入一間布置簡樸卻十分潔凈的會客室。
房間里有簡單的木制桌椅,墻上掛著一個樸素的十字架。
等待的時間并不長。
一位年紀約莫六十歲上下的修女走了進來。
她面容嚴肅,步伐沉穩,她身后跟著一位更年輕的修女,進來后便安靜地站在門邊。
簡單見禮坐下以后,年長的修女開口了:“索雷爾先生,我是「圣瑪爾達會」的副院長,安娜·瑪利亞嬤嬤。
感謝您接受我們的邀請。”
她的聲音平穩而淡漠,腰背挺得筆直,完全就是個升級版的瑪塞拉嬤嬤。
萊昂納爾斟酌著開口:“安娜·瑪利亞嬤嬤。你們有艾麗絲的消息了?”
他決定主動提起艾麗絲,逼對方先亮出牌。
安娜·瑪利亞嬤嬤也沒有迂回:“不久前,我們收到了「盧爾圣母院」瑪塞拉嬤嬤的一封信件。
她在信中表示,經過長時間尋找無果,她傾向于認為這位可憐的姑娘可能已遭遇不幸。
并建議出于仁慈,讓我們停止追查,讓她的靈魂安息。”
萊昂納爾不置可否:“哦…‘遭遇不幸’…‘靈魂安息’…這到底是不是一個不幸的消息呢?呵…”
看到萊昂納爾的反應,安娜嬤嬤忽然話鋒一轉:“瑪塞拉嬤嬤也專門提到了你——
他提到了你在家鄉的巨大影響力,提到了你對艾麗絲的格外的關心,提到你獲得她父母的授權…
索雷爾先生,您的仁慈確實讓人動容,不過恕我直言——
艾麗絲雖然還沒有成為正式成為一名修女,但是你作為一名年輕的、未婚的男士,哪怕是童年伙伴,這種熱情似乎也過了頭。”
她的目光如同火炬,像要照清萊昂納爾內心的想法:“索雷爾先生,我需要提醒你,雖然您近期取得了一些成功,似乎也讓你在巴黎頗有一些影響力…
但是有些事情若是涉及了根本的道德底線,那么哪怕雨果先生,哪怕《費加羅報》,都很難保全您的聲譽。”
萊昂納爾后背微微滲汗,他有些后悔去「盧爾圣母院」要來那封信了。
他小看了那位瑪塞拉嬤嬤,她顯然沒有那天表現得那么無奈,甚至當時就在懷疑自己的目的了。
而「圣瑪爾達會」的信息顯然也比他預想的要靈通得多。
艾麗絲雖然深居簡出,但是公寓里的人——尤其是管理員——還是見過她的。
雖然萊昂納爾再三叮囑艾麗絲不要告訴任何人自己的名字。
但一個“無名女仆”在公寓進出,總會有有心人注意到。
他對管理員的職業操守也沒什么信心。
恐怕只要一個法郎,自己每天幾點出門、幾點回家,都會被他吐得干干凈凈。
至于說這位安娜嬤嬤,或者她背后的「圣瑪爾達會」是不是篤定自己家里的“女仆”就是艾麗絲,就很難說了。
萊昂納爾表面上不動聲色:“巴黎是一座巨大的城市,流言蜚語數不勝數。
關于一位失蹤少女的任何猜測,恐怕很難作為憑據。”
他倒沒有害怕——艾麗絲并不在拉菲特街64號,他只要再寫一封信去梅塘別墅,完全可以把她再藏一段時間。
只要向左拉先生坦誠原因,相信他會很樂意展現自己的慈愛與慷慨。
現在「圣瑪爾達會」只是找他來“交流”,而非質問或者直接報警,說明找到艾麗絲并不是他們的主要目的。
作為法國最大的修女會組織之一,一個逃跑的鄉下姑娘算不了什么。
安娜嬤嬤果然沒有繼續逼問,而是放緩了語氣:“今日請您來,并非想要指控或質問,索雷爾先生。
只是教會近來身處多事之秋,輿論紛擾不斷…就像您和瑪塞拉嬤嬤說的那樣——
見習修女失蹤,然后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是會轟動法國甚至歐洲的大丑聞。
無論對我們「圣瑪爾達會」,還是任何個人,都會動搖名譽的根基,不是么?”
這再明顯不過的暗示,讓萊昂納爾隱約摸到了對方的意圖。
確定了對方的底牌,萊昂納爾反而輕松下來,露出一絲微笑:“哦?安娜嬤嬤,您究竟想說什么呢?”
安娜嬤嬤沒想到萊昂納爾竟然會笑得出來,不知為什么自己心里反而開始發慌。
難道他沒有聽懂?不可能,作家對語言是最敏銳的…那他有恃無恐的原因是?
想到新任大主教對她的交代,她還是硬著頭皮說了下去:“我們正在考慮瑪塞拉嬤嬤的請求——
徹底解除對艾麗絲克萊芒絲·羅夏的搜尋。”
萊昂納爾點點頭,語氣淡然:“哦…這是好事。”
看到萊昂納爾沒有反應,安娜嬤嬤咬咬牙:“我們甚至可以…注銷其修女身份,讓她真正重獲自由…
而不僅僅是默認她的消失。這對于一個年輕的生命來說,或許是最仁慈的結局…”
萊昂納爾沒有說話,直勾勾地盯著對方。
安娜嬤嬤在桌子底下的念珠越捻越快:“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我們需要看到…某種程度上的友好。
例如,如果索雷爾先生愿意運用您的才華,偶爾為一些…弘揚傳統美德、安撫人心的作品提供支持…”
萊昂納爾露出嗤笑的神色:“您想讓我頌圣?”
安娜嬤嬤連忙否認:“不需要您公開表態支持誰或反對誰。
只需在您的作品或影響力范圍內,展現一絲對信仰價值的…理解乃至贊賞。
這并非交易,更像是一種…默契。”
房間里陷入了沉寂,只有壁爐上的那座小鐘發出規律的滴答聲,幾分鐘的沉默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
終于,萊昂納爾抬起頭,看向安娜·瑪利亞嬤嬤,嘴角緩緩向上勾起,露出了一個真誠無比的笑容:
“好!”
“不過,我需要教會給我一些支持…”: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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