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年代好家庭_影書 :yingsx←→:
這時候天還不亮,外面黑蒙蒙的只能看清身邊。
周老漢兒和周三哥也起身去自留地忙活,周老漢兒要和隊長去麥地溜達掌握以下成熟狀況。
周明愈和他們打了招呼,就從堂屋門口左邊墻上拿下掛著的桑木扁擔,又拎著兩只木制水筲——這里人把水桶叫筲,然后出門去挑水。
本來昨天晚上應該挑水的,大隊吹哨子讓開會沒來得及挑,現在趁著女人還沒起來做飯趕緊挑回來,免得等會喂豬、做飯水不夠了。夏天干活兒喝水多,早中晚都燒一鍋水才夠。
他挑著水筲往外走,村里就兩口公共水井,一口在村東南頭一口在東北頭,這兩口井是甜水,其他地方也淘過井但是井水苦澀,只能洗衣洗菜,喝起來難以下咽,天長日久就淤了。
這兩口井原本是地主陳家的,土/改后就成了村里公共水井,另外只有一戶富農家里有,不過52年的時候被張根發帶頭鬧事填了。所以現在村里人家里都沒有水井,要吃水只能來這倆地方打水。
周家住在村西靠北的位置,就去東北角的水井打水。
這時候東方泛青,天光未亮起來,視野還是黑蒙蒙的,路上不是挑著水筲的就是扛著鋤頭趁著出工前趕緊去自留地忙活的。
很快到了井邊,這井原本是有亭子的,被張根發帶頭推倒說是要推倒地主份子的驕傲。如今沒有亭子,也沒有轆轤,都是自己用繩子勾著水筲來提水,技術不好的,很容易把水筲掉下去。
井邊已經有人在排隊,見到周明愈過來,有人笑著跟他打招呼,有人陰著臉躲開,還有人私下里竊竊私語。
見他過來,正排到要打水那人立刻讓位給他,笑道:“紅鯉子挑水啊!”
周明愈點點頭,“叔,你先打水吧,我等會兒。”
其他人都有些驚訝,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個混不吝竟然懂得讓人?
周明愈只管在一旁排隊,并不插隊,隨便他們怎么嘀咕去。
大家看他果然規規矩矩排隊,雖然詫異也沒有多說什么,時間寶貴,誰也不磨蹭,一個打了水另外一個緊接著上去。
井臺邊上一戶人家的門開了,單蝶琴走出來,一大早她頭發散著,睡眼惺忪地拎著個筲,打著哈欠。見她這么一大早就出來,有人跟她開玩笑,“喲,太陽打西邊出來,這么早你就下地了。”
單蝶琴哼了一聲,扭著腰,“別胡說八道啊,人家可是上進的人,從來不做那偷奸耍滑的事兒。”
她隨從才出來,走了兩步,那倆眼睛已經將排隊的一群人都看了個遍,立刻就鎖定了等在下面的周明愈。想起他把土和驢糞蛋揚到自己身上害得回家一頓洗,她就氣不打一處來,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溜。
要說這時候人都營養不良,周明愈卻被他娘養的身材高大,雖然臉龐被曬得小麥色,因為年輕洋溢著青春/色彩,在一群人里自然十分出挑。
周明愈等在那里,目不斜視,輪到自己就拎著筲過去。
雖然他沒打過水卻并不陌生,拎過那條柳水根打成的井繩,把末端拴著的一個V形榆木鉤子勾住水筲提手。然后提著繩子把水筲放下去,抓著井繩巧力一抖,水筲就倒下灌水很快就盛滿,然后將水筲提上來即可。他力氣大得很要提水并不費力,雙手交替很快就把水筲拎上來,他提起水筲把水倒進另外一只然后繼續放下打水。
這時候一個低著頭微微彎著腰的女人拎著兩只水筲過來,小心翼翼地越過眾人,一邊點頭陪著笑,把水筲放在井臺上,怯怯道:“明愈,幫嫂子打兩筲水行不?”
就憑她那有特色的討好聲音周明愈不用看也知道是誰,這是他們二隊的四屬戶家媳婦陳秀芳。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就她一個人掙工分,偏她身體弱不是個能干的,再拼命一天也就掙半大孩子的工分,多的時候六分,一般情況也就是四分半或者五分。
他嗯了一聲,很快就將水打上來給她把水筲灌滿再提自己的。
有人不滿地嘟囔:“四屬戶排后面,蹭前面去干嘛?干活兒不上緊,吃喝倒是會上湊。”
陳秀芳忙點頭致歉,也不敢說什么,彎著腰弓著背吃力地擔著那兩筲水離開井臺。
單蝶琴兩手抱胸,凹著腰,左腳一下下點著地,看陳秀芳走過來就皮笑肉不笑道:“我說你也別那么摳門,手里攢著錢干什么呢?找個人幫你挑兩擔水還找不到?”
陳秀芳男人周培金在市里機械廠上班,一個月有三十多塊錢,別看口糧掙不出來可他們家有莊戶人沒有的現錢和城里稀罕物呢,有些人也很眼紅。
陳秀芳沒吭聲,彎著腰費力地擔著水走了,單蝶琴丟下水筲追上去悄聲問道:“陳秀芳,你不是有條新毛巾?你也用不好不如給我吧。”
陳秀芳被扁擔壓得抬不起頭,吭哧吭哧走路不肯接話,單蝶琴跟了幾步冷笑一聲,“你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用那么好的東西。”
這時候周明愈挑水路過,看了她們一眼,單蝶琴哼一聲,扭頭走開。
周明愈挑水回家,二嫂已經起來洗尿布,三嫂在剁野菜喂雞喂豬,張翠花在那里修筐子,莫茹在…發呆?
他叫了她一聲。
看到他回來,莫茹就跟被解了定身術一樣滿臉生輝,激動地朝他不斷使眼色。
這是又有什么好事兒?
周明愈去屋里把水倒進缸里,莫茹立刻跟上待他倒完水瞅著他直樂。
周明愈被她弄得心癢癢,小聲問:“媳婦兒,什么好事?”
莫茹往外瞅了一眼,張夠狀若無意地看過來立刻又把頭扭回去,她拉著周明愈進了屋里,手往炕上一伸。
周明愈看了一眼,剛要說什么啊,然后就頭皮一麻,我的天…哪里來了那么多蚊子!
莫茹手一掃又把那些蚊子尸體收進去,低笑道:“不是要除四害么,耗子我是逮不著,但是這蚊子、蒼蠅,我有辦法。”她給周明愈表演一下。
農家養豬養雞,夏天那蒼蠅是非常煩人的,白天蒼蠅晚上蚊子,這是嗡嗡二重唱。
她把手伸出來,瞅著那里有蒼蠅落下,飛快地揮過去,雖然沒有碰到蒼蠅,但是她把那一片空氣都收進去,蒼蠅蚊子體重太小,比她帶起來的風都不如,居然就被她給收進了空間里!
我擦,這都可以有!
周明愈再一次被驚呆!
莫茹得意地看著他,“驚不驚喜!”
周明愈連連點頭,“驚喜萬分,試試能不能抓麻雀?”
莫茹瞪他,“總想要自行車!你過分了啊。”她早上發現這個功能以后試驗過,她也只能把身邊的蒼蠅蚊子收進去,其他哪怕飄著一片樹葉子都不行,更別說手碰不到的靜物。
反正她現在做不到隔空取物。
另外她空間也養不了活物,鳥啊雞啊的活物都收不進去,但是蚊蟲蒼蠅這些居然可以,她也不懂什么原理。
周明愈就是逗她玩呢,拍拍她肩膀,“以后封你咱們村除蚊蠅嗡嗡二害小能手!”
他抓了一把蒼蠅蚊子出去給張翠花看,“娘,張根發說除四害獎勵工分,是不是真的?你看妮兒抓了這么多,能獎勵多少?”
張翠花一怔,這…“哪里抓來的?”
周明愈看向莫茹,“妮兒?”
莫茹只是笑,“我也不知道,我聽見嗡嗡的就打,豬槽子那里蒼蠅特別多,打了一會兒就死這么多。”她干嘛要解釋啊,不需要解釋得明明白白,在鄉下很多事情是無法解釋的,而且大家都喜歡朦朧。
丁蘭英和張夠也過來看,都很驚訝。
張夠道:“大隊長說上繳了以后評工分呢,這么多怕不是得有十分二十分?”
張翠花眼睛一瞪,“妮兒說就這樣這樣比劃兩下就死了這些蚊子蒼蠅,這要是換二十分,那你爺和男人還用每天累死累活上工?”汗珠子摔八瓣兒,技術好、工作時間長,才能賺十分,要是幾個蒼蠅蚊子也可以,那誰還去干活兒!
張夠癟嘴,怎么又呲兒她!!她哪里說錯了?
丁蘭英趕緊道:“就算不換工分,這也算咱們家完成除四害任務他大隊也不能扣咱們工分,這樣別人能安心上工咱們家里也不用挨咬。妮兒啊,你去我們屋里也看看,昨晚上被咬得睡不著,起來打了半天也沒打死倆。”
莫茹點點頭,笑道:“等傍晚兒的,那時候蚊子都出來,我去打。”
張夠道:“二嫂,我看咱們還是下工的時候去割點艾草曬曬,辮草辮子熏蚊子,打打管什么用?炕上有孩子,那蚊子專門朝著孩子咬。”
丁蘭英覺得也是。
這時候村里傳來張根發帶領的宣傳隊除四害的喊聲:
“除四害就是一場全民全黨的戰爭!”
“縣委是除四害指揮部,各鎮是除四害辦公室,咱們周家莊就是除四害的陣地前沿!是最光榮而艱巨的任務!全黨全民動員起來,響應毛/主席的號召,堅決除四害,保衛糧食大作戰!”
“咱們要計劃每個人每年至少抓六十只老奸兒,六十只耗子,一只老奸兒一年少吃一斤糧食,一只耗子一年少吃兩斤,咱們周家莊一年都能省十萬斤糧食!”
“社員們,鄉親們,十萬斤啊!咱們的血汗糧食啊,必須立刻全民動員起來!”
“家家戶戶都要上繳!這是革/命的任務!”
“蚊子吸血、蒼蠅有細菌,一樣要徹底消滅!打倒四害,保衛全民!”
莫茹聽了聽,口號喊得倒是沒錯,只是那個節省糧食的說法一聽就不對。她見婆婆對這事兒非常反感,說張根發在麥收的時候搞這個是窮抖擻。不過三嫂好像對這個挺認可,躍躍欲試想報名除四害小分隊。老周家男人根本直接無視這個,他們是靠流汗出力氣養家的,這種事兒他們不湊熱鬧,留給孩子和女人掙工分。
吃了早飯,日頭一竿子高的時候,二隊隊長周誠志的哨子又開始嘟嘟的響,他總是比另外三個隊長早吹一會兒,晚一會兒下工。
周明愈繼續去幫忙打場,莫茹則去割草、收野菜、照顧一下菜園然后去老屋那里整理一下,等周明愈下工借了夯具來就可以夯實地面。
刨地、鏟地、收攏石頭、填土、拎水…她發現自己都能做!
當然是有技巧的。
她把周明愈刨松的土收起來,然后運到需要填土的地方,至于拎水就更方便了,她把兩只水筲一只做樣子,一只放空間里,下了河底把腳尖探到水里,一下就把水灌滿了!
多神奇!
灑水的時候簡直就好像是人工降雨…
當然,她還是保持了很大的理智和警惕,這里有些草垛擋著,并不會玩脫。
快晌天的時候周明愈從場里過來,用小推車推著一只單柄夯具,見莫茹竟然做了那么多事,他道:“你小心點,別累著。”
莫茹笑道:“我怎么可能累著,你看我變戲法。”她手一揮,就下了一場小小的雨。
周明愈:!!!
他感覺自己要變成迷弟了。
莫茹看到夯具覺得好玩,就說她來試試,周明愈嚇得趕緊攔著她,“這一個有兩百斤呢,可不是你玩兒的。”
莫茹笑道:“你放下,我試試看。”說著她摸出倆花生仁塞進嘴里,“先嗑個能量藥!”
周明愈:…
莫茹讓他瞅著點人兒,她則手握木柄把夯具收進去,然后手抬高半米距離再把夯具拿出來,“咚”夯具下面的石錘落地,震得地面都顫悠一下。
她瞅著周明愈,“怎么樣?一點都不累。”
周明愈:…真的好厲害。
“還是別玩,小心砸著腳。”
莫茹道:“在我腦子里呢,我這么一想,它可聽話了。”她不是瞎吹,雖然不知道空間到底在哪里,但是空間與現實的溝通渠道就是她的腦子和身體,一般是手,當然她如果想用腳收放也是可以的。她要想讓空間里的東西用什么姿態排列、用什么角度或者方式出來,那是很容易的。她的空間真是個寶貝,儲物只是最基本的功能,還有很多功能等待她的開發,比如壘墻、比如微操、比如…
她用意念和手操控著夯具,收進去,放出來,一下下夯實地面,動作輕快。
周明愈只是讓他玩一下就把夯具接過去,看了看天色,把夯具放在這里,拿了別的家什兒和莫茹回家。
路上他道:“等晚上沒人的時候給你玩兒。”
恰好有幾個三隊的下工路過,一人笑問:“小五,你們玩啥啊?”其他人就起哄,哈哈笑著,“玩兒什么還能告訴你,怎么你也想去玩兒啊。”
見是本族的叔叔們,他就裝傻不接茬。
日常娛樂太少,這些男人們精力旺盛,除了自己回家造人就是聊葷段子打趣別人,要是誰家有點帶顏色的話題,他們能說一整年不膩歪。
比如趙喜東他娘,有一次尿急又懶得去找隱秘的地方,尋思路邊草垛就能將就一下,誰知道恰好也有個男人去撒尿,看了個正著,這事兒就被傳了一年多,那些不正經的見了面就問那女人屁股白不白。
所以周明愈才不會給他們機會制造自己的話題。
兩人回到家,發現東屋里人仰馬翻的,四個孩子叫聲哭聲此起彼伏,尤其是攔子兒的哭聲震耳欲聾的,菊花則尖叫不止,泥蛋兒好像被嚇住拿著小鏟子不知道如何是好,坷垃兒趴在一堆沙子里,正在玩兒自己的巴巴,玩得無比開心,還試圖把手指頭塞進嘴里。
“那時屎,不能吃!”泥蛋兒一下子捉住他的手臂將坷垃兒給擒下來,可孩子身上已經沾滿沙子和巴巴的混合體順便也蹭他身上,攔子兒和菊花倆也不吵了開始咯咯樂。
莫茹和周明愈看得冷汗直流,趕緊過去幫忙。
她想起傻媳婦叫她娘的事兒來,扭頭瞅過去,見傻妮兒躲在兒子身后正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手里的耗子。以往呆滯的雙眼這會兒倒是靈動得很,看不出半點傻氣,這樣一看倒是俊俏媳婦,也不怪臭小子非要娶回來。
這傻媳婦娘家是莫家溝人,她不是天生傻,七歲時候為了保護大弟被人推倒在石頭上摔破頭才傻的。傻了以后整天癡呼呼的,不認人兒,更別說干活兒了,好在倒是不埋汰,長得又標志,兒子瞧見以后就喜歡上了非要娶回家。
張翠花如是想著,又有些擔心媳婦現在雖然不傻,是不是只有七歲孩子的腦筋。
“妮兒,你看這是什么?”
莫茹:“老…耗子。”
張翠花點點頭,“這么大個兒,還真是個老耗子,明早晨兒給你燒燒吃啊。”
莫茹頓時一陣反胃,用力抓著周明愈,使勁搖頭,“娘,不用不用,還是你們吃吧。”
周愈感覺自己褲頭要被她給扯下去了,趕緊解圍,“娘,妮兒才好點兒,很多事兒不懂,我再教教她。”
張翠花滿意地點點頭,之前媳婦傻的時候她沒多嫌棄,現在好了只會更高興,喜滋滋地道:“這也挺好了,最好能自己帶孩子。”也不指望她干活掙工分,能給小五生兒育女就行。她又問莫茹幾個三歲小孩子都知道的問題,見莫茹回答得沒有錯,更加喜笑顏開,又問莫茹是怎么突然腦子清楚的。
莫茹信口道:“娘,我做了個夢,有個渾身發金光的神仙往我腦門上這么拍了三巴掌…”
她左手叉腰,右手在周明愈胳膊上比劃。
張翠花眼睛更亮,“那神仙啥樣?是白胡子老神仙?”
莫茹胡謅幾句,尋思老百姓心目中的神仙也就那么幾個形象,應付過去就行。
誰知道張翠花卻當了真,一拍手,壓低聲音道:“怕是咱家老祖顯靈了,你們知道就行出去別說啊。”要是讓人知道莫妮兒腦子好了,那指定要去上工的,先等生了再說吧。
她見兒媳婦真的是哪哪都明白了,高興得跟撿個金元寶一樣,原本以為一袋子地瓜干換個傻媳婦哄兒子高興,現在一看傻人有傻福。媳婦好了又掛念兒子,“紅鯉子,你頭不暈了吧?”
紅鯉子是周明愈的小名,當初張翠花懷孕的時候夢到一條三尺長的大紅鯉魚撲入她懷里,生的時候又夢到那大紅鯉魚飛天而去,她一直就覺得這兒子是老天爺給她的,所以格外親他。
他知道張翠花為什么這么問。
原主是個愣頭青,整天勁兒勁兒的一個不服兩個不忿,尤其是看不慣那些尾巴上天的,比如靠著積極斗別人翻身當上大隊干部的張根發一家。他力氣比一般人大得多,一言不合就動拳頭除了他娘的話誰也不聽,一般人都怕他。雖然他不打女人和老實人,但是架不住張狂慣了感覺自己力大無窮就是當代薛仁貴能拽上天去,又喜歡自以為是的打抱不平攬事兒,自然少不了說他壞話的,所以村里大部分人私下里叫他“那個混不吝”。
半個月前周明愈和大隊干部張根發的小兒子張金樂打架,一腳踹斷了張金樂的腿,而張金樂的堂弟用棍子悶了他頭。周明愈當時就被敲暈了,雖然頭沒破,卻足足昏迷三天才醒。醒過來一直頭暈頭疼,這么堅持了些天,昨晚上睡下就讓周愈給穿過來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中真有什么力量,他和莫茹一起穿過來,周明愈和莫妮兒倒是一起走了,希望是穿去別的地方吧。
周愈笑了笑,“娘,好多了,現在一點也不暈。”
張翠花還是不放心,小聲道:“妮兒好了,你頭不暈這是好事兒。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咱們自己知道就行別出去說,讓妮兒還在家里,你這些天也別去上工,有你爺和哥哥們頂著呢。”
她之所以不讓周明愈上工,一是從小當他心肝寶兒,“大孫子、幺兒子,老太太命根子”,周明愈之所以養成咋呼性子跟她縱容嬌慣也有關系。
二就是她尋思反正現在勞力賺工分也夠吃的,干嘛還要家里都去?畢竟每個人最高口糧有限制不會多給,就算工分多有錢分但是因為有拖后腿欠隊里賬的,他們基本也拿不到錢,都被掛著賬呢。所以她覺得不讓兒子兩口去上工,在家里打理一下自留地更好。當然別人肯定說閑話,卻也不敢到她跟前來說,她老周家可是根紅苗正又紅又專的貧雇農,擁黨愛軍的先進分子!他們比她家干的多,還是比她家的干的好?不是她說大話,就算她家女人都不去,也比村里大部分人家干得又多又好!
爺就是爸,周愈懂,他點點頭,“娘最疼我了,我和妮兒以后要好好孝敬娘。”
莫茹看了他一樣,周愈居然會說這樣的甜言蜜語!
張翠花很滿意,看莫茹身上的背心和褲頭破的不像樣子,也沒說什么,讓他們再睡一覺,她端著油燈拎著耗子就要走。
周愈忙道:“娘,你把油燈放下,我抖摟抖摟被。”
兜過老鼠的被子,以莫茹略微有點潔癖的習慣,只怕不能適應,少不得得點燈夜話一陣子讓她忘了這事兒。
張翠花雖然舍不得油,不過傻媳婦變好了心里也高興,大方地把油燈放在炕上,拎著老鼠樂滋滋地出去了。
莫茹看婆婆離去才眼珠子一掃打量周圍,感覺這是去了體驗生活的最貧困區。
六七個平方的屋子,四周黑乎乎的泥墻,屋頂上連天花板也沒的,露出房梁和煙熏火燎的屋笆。
土炕長方形估計有兩米長一米六七寬,炕上鋪著已經多處破損的高粱蔑席子,南邊有一面不大的窗戶,沒有窗紙露出橫豎交叉的窗戶欞子,外面堵著草簾子所以一點光都漏不進來。
炕前一步就到墻根,地上擺著一個木柜,柜上放著一張大木箱,柜子和炕之間也只能站個人,除此別無長物。
真…不是一般的窮啊。
“周愈,咱們這是來了哪里?”
周愈倒是還好,打量一圈看得津津有味,“幾年前剛土改入了合作社,前年入的高級社把土地牲口都交到集體,社員在生產隊干活,今年怕是要…”
莫茹臉色一變,“快告訴我是文/革以后了。”說實話她對那個年代非常不了解,總覺得那時候老百姓太慘老人們說的也是苦難居多,所以她總是刻意回避類似題材的電視劇和小說。
周愈搖搖頭,一臉同情地看著她,“媳婦兒,現在那三年還沒到呢。”
我倒。
莫茹仰倒在炕上,她一個從小嬌生慣養的“大小姐”穿越到五十年代后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
想到這里她趕緊坐好,摸摸自己身上,然后閉眼試探。
周愈奇怪地看著她,“你干嘛?”
“我看看有沒有隨身空間什么的。”
周愈:…
“…沒有。”她失望地睜開眼,“快看看你有沒有什么異能,透視眼啊,隨身空間啊之類的。”
周愈搖頭。
“死定了!周愈我聽外婆說啊,她爸爸被□□,她下鄉,那時候餓死…”
“莫茹,別慌。”周愈捧住她的臉,“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餓死的。”
“你也不能死!”
“好,我們都不死,都要好好活著,我保證。”
莫茹松了口氣,想起外婆和奶奶講過的那些饑餓年代的故事,聽的時候覺得就是個故事,真正身臨其境就會覺得毛骨悚然。
“別緊張,不同地區,政策的執行力度不同結果就大不相同,你相信我。”周愈看她緊張得臉色都變了,趕緊安慰她。
莫茹不是經不起打擊的,也不過糾結一會兒表情就堅定下來,“咱得好好做個計劃,怎么把這個困難應付過去。”
周愈看她注意力分散,已經不去糾結老鼠的事兒了,“睡吧,明天再想,反正咱倆一個傻一個傷暫時不用上工。”
躺回去莫茹也睡不著,忍不住和周愈嘀嘀咕咕打探這些年的信息,她對這個年代了解甚少,可周愈不同,他常年混跡什么強國、鐵血、國觀等論壇,還看過很多專業書籍,可以說就是個活體“王語嫣”。
而周愈也因為遭遇車禍竟然和老婆一起穿越,表面不那么激動,心里也興奮得睡不著,嘴上讓她睡吧結果忍不住一個又一個回答她的問題。
莫茹一邊快速地消化那些信息,腦子里轉啊轉地想她能做什么…
她大學學的是美術專業,畢業后在一家服裝公司做設計,兼職畫插畫,尤其喜歡肖像和花鳥工筆。而周愈呢,畢業于同濟大學土木工程系,在城建部門上班,愛好游戲看書混論壇。
他們能干點什么?
突然她眼前一黑,嚇得忙叫:“周愈,你怎么吹了燈?”
周愈看看左側窗臺上的油燈,“沒吹呢。”
這是一個黑乎乎的菜油燈,鐵鑄的巴掌大小,有一個拇指大的手柄,燈芯是破棉絮捻起來的已經燒得黑硬,所以火苗豆大看起來隨時要滅了一樣。
可人家還拼命地亮著呢。
這時候莫茹猛得坐起來,“周愈,了不得了!”
周明愈看了他一眼,來人是趙喜東,原身的好友之一。
原身有倆好朋友,在他穿來之前那是鐵三角,一個叫周誠廉,一個就是趙喜東。
趙喜東比周明愈小個月,個子卻小一大截,看著跟十三四似的。因為又干又瘦,皮膚還白,像個大姑娘,哥倆叫他豆芽菜。趙喜東還有個外號是別人給他起的,叫秤砣,說他個子不長都是心眼子墜的。
趙喜東家是三隊的,家里兄弟姊妹六個,他爹娘貪便宜偷懶耍滑也是出了名的,大大小小一家子綁起來都不頂老周家一個男勞力掙的工分多。
以前不掙工分的時候,趙家就常年吃不飽穿不暖,爹娘倆慫恿著孩子在村里亂串游,逮著誰家吃飯就賴著不走,臉皮薄的不好意思趕,意思意思也能給口吃的。誰家也不富裕,你一天還行,三天人家就不待見。小孩子餓怕了,好不容易有家臉皮薄愿意意思的自然是咬著不松口見天賴在那里。要是人家有孩子更好辦,就說找孩子玩兒,有的父母就早早把孩子打發出去不許在家里,他們也賴到吃飯也不散伙兒一定要跟著人家去。
所以很多人直接翻臉,禁止老趙家孩子去。
只有趙喜東從小跟著周明愈,小尾巴一樣大哥長大哥短地喊著,見天蹭周家飯吃,而周明愈雖然驕縱張揚,對他倒是挺照顧。不但自己照顧他,還讓小叔叔周誠廉也照顧他,經常揣個地瓜或者窩窩頭之類的偷偷給趙喜東吃。
尤其抗戰那會兒,家家戶戶都吃不飽,周家也一堆孩子呢哪里有東西給他吃?不過每當他餓得兩只眼珠子發綠的時候,周明愈還是會把自己嘴里的省下一口給他吃。
因為他覺得他們是好兄弟,畢竟從小趙喜東一直把周明愈當英雄一樣崇拜著,一口一個哥叫得可親了,大大滿足了周明愈的虛榮心。
這種情況在周明愈結婚以后,確切說應該是周明愈被打了頭以后開始變化。
半個月前周明愈之所以和張金樂打架,就是因為趙喜東跑來說張金樂污蔑周家和四類份子搞親家,說周家一家也跟著腐壞是人民公敵,是社會主義的蛀蟲。周明愈就對張金樂更加看不起,一次狹路相逢的時候,雙方都有意沒事找事,趙喜東拿石頭扔張金樂結果就打起來。
周明愈為保護趙喜東被人打了悶棍昏迷兩天,“蹬倒山”周誠廉怕他就此一命嗚呼哭鼻子抹淚的要去找張家拼命,結果被張翠花給鎮住了。
有日子沒見,不曾想一大早趙喜東又跑過來說這話,周明愈自然不想理睬。
他和原身性格不同,按照莫茹的話說那是天塌了都八風不動的人,不待亂陣腳的,當然也不會沖動更別想忽悠他。
他道:“我挑水呢。”
趙喜東一愣,挑水算什么事兒啊?在“周八路”眼里,打仗才是最重要的。
莫茹冷眼旁觀,以她和老公的默契,立刻就知道不喜歡此人,她就在前面先走一步,周明愈挑水跟上。
趙喜東追上去,“哥,咱就由著他耍抖擻?”
周明愈道:“再去打一架?”
趙喜東覺察他語氣不善,有些怔,還用自己說去打?難道不是周明愈一聽就沖過去嗎?“哥你頭沒事兒了吧。”
周明愈嗯了一聲。
趙喜東亦步亦趨地,“哥,你這幾天怎么沒去我家?”周明愈去趙家玩,只是他隱晦的說法而已,實際是揣倆地瓜給趙喜東動的。
周明愈道:“要忙夏,家里脫不開人。”
“那…”也不能不管我啊,趙喜東苦著臉,腳下踉蹌一步差點摔倒。要擱以前周明愈一手就能扶住他,這一次卻沒看見一樣追著莫茹去了。
趙喜東差點叫起來,怎么不管他?腦子是真的被張金樂打壞了?這些日子他沒來周家,周明愈也不去找他,結果他天天挨餓,滋味可不好受。
他咬咬牙追上去,“哥,我幫你澆菜。”
周明愈道:“你們家也有活你快去忙吧,回頭還得上工呢。”
村里半大孩子都要上工,割草、打掃牛棚豬圈的,這個時候還要去棉花地拿蟲子,活兒也不少。
趙喜東以前都跟著周明愈,結果周明愈二隊的活兒不干跑去三隊幫他干,自然比他爹娘加起來掙的工分還多。如果周明愈至此不再幫他,那他爹娘都饒不了他,他自己哪里掙得出那么多工分?
周明愈沒有半點要敷衍他的樣子,挑著水健步如飛地把趙喜東甩在后面。
趙喜東還想追上去,想到張翠花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似笑卻冷冰冰的眼神,他心里又不舒服不想過去受閑氣,結果一愣神的功夫,周明愈已經走遠了。
太陽出來很快就要上工,張翠花可沒時間在家呆一天,他得先聽她安排接下來的活兒。他不用上工,可不是要在家里干待的,更不是要去給趙喜東白干活的。
以前那情況張翠花沒少生氣,可原身仗著自己娘從小慣他根本沒當回事,現在自然不會再和從前一樣。
周明愈和莫茹去了菜園,張翠花正彎著腰不抬頭地忙活著,拿蟲子、薅草、掐掉生病的壞葉子…伺候孩子一樣精心。
周家莊現在實行高級社,老百姓都還有自留地,按照人口和成分分配畝數。一部分在大田里,小部分在村頭村后的邊邊角角,這些零碎地邊被收拾成菜園,一家一塊用樹枝、高粱秸、玉米秸編的幛子圍起來以免雞雞鴨鴨的過來禍害。
周家有九分地在大田里,二分地是邊角菜園,眼前有一分多,另外還有兩塊巴掌大的零碎兒,一塊栽了蔥,一塊種點豌豆。
莫茹看這菜園里種了很多菜,長得郁郁蔥蔥的,菠菜、韭菜一直吃著都快老了,還有黃瓜、扁豆、瓠子,茄子、洋柿子(番茄)等,另外有一架小方瓜已經可以當菜,小方瓜其實就是綠皮西葫蘆,但是比西葫蘆更大一些,味道更好,當地人喜歡用這個加點面粉煎方瓜餅子。
還有吊方瓜也在菜園地邊上種了不少,現在也結了指頭長的瓜紐兒,等盛夏的時候就會碩果累累。
除了蔬菜,這里還種了幾行棉花。
她聽周明愈說在生產隊里上工掙工分,夏秋分兩次口糧,當然口糧也有最高限額。哪怕你家工分再多,一個男勞力現在一年最多分440斤糧食,包括細糧、粗糧和雜糧,鮮地瓜五斤頂一斤。
看著好像不少,可這時候肉魚蛋奇缺,個個肚子里沒有油水,一個干沉活兒的男勞力一頓吃一斤都不夠,更何況是一天。口糧不夠就要自留地補貼,所以自留地除了種點蔬菜,其他大部分都是地瓜,輕易不會種低產量的作物。畢竟地瓜最劃算,一畝地再差也能收小兩千斤,有這個頂著家里基本都能吃飽。
所以大家都說,“自留地跟分兒一樣,可是咱們社員的命根兒,要是沒有自留地,大家日子只怕真不好過呢。”
而老周家男勞力比別家更能干,個個都能拿十分,不像老趙家男人拿個女人工,女人拿個孩子工。所以種著自留地有人還挨餓,張翠花雖然不說心里是不大瞧不起,總跟家里人說不要妄圖學那些懶漢子懶婆娘,一家子好吃懶做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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