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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扎刺

熙貴妃起居注_影書  :yingsx←→:

  畢竟人活著,還是需要悅情合心,快活恣意,才不枉走了一遭。

  提到悅情,兩人都不可避免的想到沈汀年其人。

  “娘娘,這沈汀年大難不死——”齊嬤嬤微微嘆息,“瞧著倒是有些福氣的。”

  皇后聞言淡淡的嗯了聲,似并不贊同,半響才吩咐了句,“換個人進來伺候,你去一趟——春馳館。”

  齊嬤嬤應聲而退,皇后讓她親自去,想來要確保萬無一失,李容華是要全須全尾的活著。其實她也能理解,自己護著舍不得傷了一分的兒子動心入情的女人,終究是不同一般,不能按尋常的法子來。

  雨花閣。

  沈汀年白天睡了一覺并不困,但是精神不太好,心緒也差,梳洗之后就讓月朱和柳嬤嬤早些歇息,畢竟她們才是真的整兩日都沒有睡過了。

  可不是躺下就能睡著的,閔云的驟然離開——帶來的后續反應比眾人想象的還要嚴重,有的人就是存在的時候你沒覺著多必不可少,可一旦不在了,諸多瑣碎麻煩的事情冒出來才會明白,自己的輕松自在,是有人在默默負重。

  大抵是昨晚的確受了驚嚇又放不下閔云的死,即使屋里點了安神香,沈汀年還是夢魘了。

  她太久沒有這樣猝爾呼吸困難驚悸而醒,擁被而坐的一瞬,有種時光交錯的懵然,以為自己回到了年少的那段時間。

  惶惶不可終日。

  沈汀年掀開帳簾才要下床突然感受到空氣中有股冷風,她本能的往被子里躲,又豎著耳朵聽動靜,卻什么聲音也沒有,倒是她自己悶了一頭汗,憋不住出來透口氣,一個深呼吸差點沒嚇暈,一個黑皴皴的影子就在床頭杵著。

  然而同時她也認出來人。

  沈汀年虛驚一場,瞪著他。

  大半夜是怕嚇不死人嗎。

  誰也不先開口說話。

  壁燈因他的到來猝爾大亮,一室之內纖毫畢現。

  沈汀年的目光深而亮,似有什么東西在她眼里一點點地綻放開,花開般華美絢爛。

  濮陽緒記得她這種表情,無論他什么時候招她,在他的寢宮里等待多久,她便是這般,如花落溪泉,隨水逐流般幽靜恬淡。他甚至可以極其肯定,當她遭遇舍棄,面對任何困窘,也該是這般顏容明亮,寵辱不驚的。

  事實也確實如此,被他捧到極盛,遭了一次次的算計,被人誣陷,遭他冷落發難…從未真正失態,亦從未向他低頭,她的驕傲便是她的堅韌,任憑苦痛挫折,從未折腰屈膝過。

  便陡然想起很多事,他們骨子里何其相似。

  夜月幽夢,春風柔情,如潤物細無聲,侵入了他防備森嚴的心境…濮陽緒此刻真正的釋然,他早已愛上她,比他覺悟的時候還要早。

  僵持了半響,濮陽緒無聲的掀開被子也躺進來,這床窄小,根本不夠他伸展,沈汀年愣了,這人就這樣睡么?

  顯然是的,等了許久,他呼吸平緩,一點動靜都沒有。

  什么叫欺負人,這就是!仗勢欺人,沈汀年只能縮著靠墻發懵,若不是剛做了噩夢…她肯定是要踹他下床的。

  想起夢里的驚嚇,無止境的墮入黑暗,被淹沒吞噬的窒息…沈汀年不受控制的伸手去抓他的袖子,還沒碰上就被他反抓了手,光線逐漸暗下去,靜靜的,濮陽緒的聲音卻清晰,低醇入耳,“做噩夢了?”

  沈汀年眨了眨眼,點頭嗯了聲,心里卻在叨咕,這都能猜到?

  “你晚上從來不會起夜。”濮陽緒說完。

  兩人又都陷入了沉默。

  沈汀年到底沒讓他抓多久就一點點的把手抽出來了,濮陽緒卻不依不饒的追著——直到她手揚起來枕在腦袋底下才放棄。

  之后,彼此靜靜地躺著,大抵是都太過聰明,真正經歷的傷筋動骨的事情,都恥于述諸于口,更不想被彼此知曉。

  世人常說不如意事常九八,可與言者無二三,沈汀年說不出來所有關于林墨的事情,也做不到刨開傷疤給他看,濮陽緒以己度人,自己又何嘗同沈汀年說過半句衛初筠和琮王的事情?所有也沒有問。

  如果沒有昨晚的一樁事情,氣氛應當會好很多很多…濮陽緒沒忍住嘆了口氣,他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的開口:“晚上他們傳來消息說沈清巖失蹤了…”

  “嗯。”沈汀年點了點頭。

  “葉家大半家財不翼而飛…”濮陽緒也把胳膊枕到頭下,剛要順勢去抓的的手,沈汀年轉了個身,背對著他,他話斷了一下,又接上,“我想這樣的手筆不是短時內能做到了的,你應該費了不少功夫。”

  “三個月。”

  “三個月前就知道葉家的籌謀,難怪應對我的發難那般鎮定自若…”

  “如果你不砸了我的蘭草的話。”事情也不會急轉而下,沈汀年打斷他的話,說著還冷笑了一聲。

  濮陽緒沒敢接這話,因為會牽連出更難處理的問題來——林墨。

  時過境遷,如今的沈汀年在他眼里已經有了翻轉,能有侍女以命相護,能有處置沈清巖的權利,能不靠他就讓葉家折損至此,他猜想,她在沈家的話語權定然是翻覆了。

  情感上濮陽緒覺得這件事不算壞,但是理智上卻很難去裝作無動于衷。

  “葉氏姐妹你想如何處置都可以。”濮陽緒換了個話題。

  沈汀年終于轉了回來,面對著他,讓彼此呼吸可聞,“她們不急,倒是有件事還需殿下援手相助,這幾年漕運做的不錯的喬家,或許當得起下一任皇商之首。”

  只有從根上把葉家蠶食鯨吞,讓他們窮途末路,百年之內再無翻身余地,她沈汀年才會罷手。

  濮陽緒借著帳簾外微弱的壁燈光線,看著她眼里忽閃而逝的精光,突生一股難言動容,因為他晚上下的一道命令就有‘擢升喬家大郎入三司,掛度支使,掌發運案。’。

  這個女人同他有一樣的遠謀,好比一盤棋,他們都在下第一步就想到了十步之外了。

  自己折在她手里倒也不算意外。

  “沈汀年,你呀。”他低下頭,腦門碰腦門的砸了她一下,不重不輕的一下。

  “唔——”沈汀年吃痛,抵著他胸口把人推遠,聲音一下子就冷了,“不許碰我。”

  濮陽緒嘖了一聲,顯然不滿她的排斥,但是也沒有強要同她親近,“別推了,我腳還疼著呢。”

  “…”沈汀年果然就不敢動了,繼而想起他這傷怎么來的,情緒也收斂了許多。

  “生氣了?”濮陽緒忙把垂下腦袋的人撈起來,柔聲細語的哄,“又是我錯了,是我,都是我…”

  認錯這種有一就有無數次,濮陽緒在心里悵然長嘆。

  大丈夫能伸能屈屈屈屈…

  “昨晚的事…不全怪你。但是——”沈汀年閉了閉眼,她,多想在這里,這個天階宮闈步難行的地方,有個真正可以依靠的人。

  閔云的死,給了她當頭悶棍,讓她打開的心又閉上了,她不敢交托了。

  “是你給了我勇氣,現在也是你親手滅了。”她本以為一往無前,敵對三千都不怕。

  這樣的話本可以不說出來,但是沈汀年是自己疼著,就不會讓旁人舒服的本性。哪個年輕人的情感,不是炙熱而又錙銖必較呢。

  濮陽緒胸口一滯,一點點疼開了。

  昨晚耗盡全力的爭吵爆發,甚至恨不得掐死對方的暴怒像煙花一樣,炸開了,就沒了。

  而今晚,沒有爭執,甚至沒有生氣。

  是軟刺藏在肉里的疼。

  疼怎么辦呢?誰讓他疼,就讓對方疼百倍。

  始安二年的冬天,史家為康安帝又添上一筆大事,寵幸妃嬪牽動腰上的舊傷,這次嚴重的近乎半殘,以至于終日困于床榻上,動彈不得,此事太傷皇家體面,世人看個熱鬧,但此事引發的后續使得后宮變動不斷,四個妃位的妃子折了兩個,其中當屬鄭嬪最慘,家都被抄了,唯留她一命,帶著病弱的小皇子居養在京城郊外別宮,無召永不得入宮得見圣顏,而最驚人的卻是,敬妃盛寵十數年,最后落得褥奪位份送去太廟安養。

  生母尚且如此,安王一派的勢力被太子拔除的七七八八,再也不成氣候,蹴鞠隊隊長終于下場了。

  如妃入葬當日,純貴嬪站在宮中的樓上目送著送葬隊伍離開,晨風吹得人心里有些發涼,讓她連心也跟著涼了起來。

  “娘娘,該回了。”侍女替純貴嬪加上一件披風,看了眼幾乎看不到影子的送葬隊伍,“娘娘,自皇上登基,宮里的女人死的死,病的病,降的降…倒是讓奴婢心慌的很,總是提著心不敢多言多動。”

  純貴嬪已無當初的圓潤可愛,形銷骨立的雙頰凹陷,她轉身就要下樓,突然看到從東門趕進了很多輛馬車,便問道,“那些馬車是做什么的?”

  “娘娘可是忘了,今日是新人進宮的日子,馬車里坐著的是各地或者某些官員家的女兒,若是有皇上看重的,便要留下了。”侍女看著那一輛輛馬車進了宮門,馬車的后面是一輪緩緩升起的朝陽。

  即便是有朝陽映襯,這一幕卻讓人看不到半分生機。

  純貴嬪沉默的看著這一幕,又是一群失去自由的女人,留下來的,這一輩子便要活在這寂寂深宮了。

  “再多的人進來也是葬送了。”純貴嬪就著侍女的攙扶下樓,感嘆的話隨風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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