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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衛初筠瞬間開心了,一下子笑的肩膀發顫,她捂著嘴,一雙眼都笑成一條縫,“有大哥作證,他那天帶我去了沈家藏書樓。”
衛初筠因為天生體弱多病,很少與人交往,也不常在人多的地方出現,而每次必要的場合出現都會戴著帷帽,因她咽喉慜感,容易嗆風,而一旦嗆風咳嗽就會一發不可收,咳很長時間。
后來還是琮王耗費重金配的一貼古方給衛初筠調養了兩年,如今嗆風的毛病再也沒有發作過。
濮陽緒久久不能接受這個消息,隆泰元年鳳來書院流觴曲水宴會后,被他帶走的,花船上陪他游河的人,原是沈汀年!
關于這件事,兩位當事人都沒有了確切的記憶,反而是局外人陰差陽錯的當了真,才會有了后面的種種謀劃,人生真的會因為一場意外,而改變。
六月初三,琮王府為太子設宴送行這天。
午后閔云等人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擺上糕點果子,有一搭沒一搭的陪著沈汀年解悶,等府里開夜宴,邊說著話。
枝芽是個活絡的,時不時講些段子,都是些話本上的趣事,沈汀年聽著偶爾也笑笑。
“你再去找王府的管事多討些話本來,回程路上娘娘沒事看看也能打發時間。”閔云見沈汀年這段日子沒什么精神,有意開導。
都說一個人的不快樂,是因為沒有讓她覺得快樂的人。
人生無處不青山,奈何有心難春天。
懂事起,沈汀年覺得最難快樂的是過年,因為那一天所有人都會歡喜快樂,但是她卻沒法做到。
沈汀年微微瞇眼,神思有些恍惚。
也有一年是有快樂的,那年大她被一個快活無憂的少年領著去放煙花,為了掩人耳目她扮作少年,在京城萬花燈街瘋玩了一夜。
不是煙花多璀璨,也不是萬花燈多好看,是身邊的少年照亮了她的眼。
有些事都是等失去了才覺得珍貴,有些人也是失去了才會永遠的懷念。
一院之隔的濮陽緒偶爾能聽見沈汀年那邊傳來的笑聲,他處理完手里的奏報,喚了陳落進來。
這邊,沈汀年支著下顎,一邊出神,一邊撿了盤子里剝好的果仁吃。
啟程回京之后,她必須要開始籌劃了…曾經無數個寒窗苦讀的夜,她都告訴自己若是一直沉寂下去,一生時光籍籍無名,豈是虛度二字可形容。
今時今日,沈汀年告訴自己,吃過的苦咽下的淚總不能白費,總要活到最后。
回過神來發現杯中茶水被她一口飲空了,沈汀年剛想開聲喚人,便看見一雙鞋在她跟前,那是雙靴子,黑面緞朝天靴。
沈汀年怔了一下,順著那錦服往上,入目的果然是他的容顏。
那眉目熟悉的像她掌心的紋路,沈汀年心中泛起一絲酸楚,她開口聲音就帶了哽塞:“我,我好想你。”
濮陽緒聞言,繃直的肩膀松弛了下來,露出了這二十多天來久違的笑容,他往石桌前一坐,驕矜的恍如沒聽見沈汀年的話,反而瞥了一眼枝芽,“繼續講。”
枝芽呆立在沈汀年身側,緊張到開口就口吃:“是——是,話說——張生聽鄭氏之言…”
一段話本講的如同朗誦,毫無趣味可言,但這一點不妨礙,兩位聽客的興致。
從天光映照到娟紅明火燈籠在廊檐微微搖晃,濮陽緒雖然也是隨意的在凳上坐,卻因舉止神態隨性不羈,愈發顯得姿態神貴,而或聆聽或說話的間隙展露的淺笑,恍惚得象是午睡時偶爾的一個浮夢。
沈汀年心生癡癡惘惘,看著他連眼都舍不得眨。
“殿下,琮王派人來傳話了,年宴已備好,請殿下入席。”
濮陽緒揮袖起身,“走吧。”
他背對著她而立,背脊挺直,身姿頎長,聲音有些沉沈澈然。
沈汀年如從幻境中回歸現實,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她的鏡中月,他是大周國天縱奇才、姿容絕佳、文武雙全的儲君—太子殿下。
“年年,我問你一件事。”
兩人走在道上,隨侍的都在濮陽緒的示意下,落后到很遠。
“嗯。”沈汀年跟著他的腳步,應了一聲。
“你參加過流觴曲水宴嗎?”
“參加過一回。”沈汀年的回答不加思考,也沒有腹稿措辭的時間,“是替琮王妃的名去的,我打賭輸了。”
“你作詩了嗎?”
沈汀年輕笑了一聲,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可笑之處,“沒有,我不愛作詩,那天唯一讓我覺得有趣的事情,是琮王把我當做真的琮王妃,派了個人接我去游河…”
偏偏她是個暈船的,上船沒多久就暈的難受。
“你——見到琮王了?”濮陽緒停住腳步,語氣里是難以壓抑的不滿,他和琮王差很多的吧,她是瞎了嗎?!
沈汀年也停下來,與他面對著面,蹙眉反問:“殿下究竟是要問什么?”
“你只管回答就是。”
這人耍起來太子殿下的威風來,霸道的很,沈汀年默默的不滿,暫且忍了忍,她吸了一口氣,回答道:“沒有,他大概是有事失約了,我就同船上的船夫吃菜喝酒…”
她哪有心思賞游,飽餐一頓,還飲了不少好酒,才是正經事。
船夫?濮陽緒想起來了,當時為了營造兩人獨處的氛圍,他親自掌舵開的船,為了研究如何開船,他確實也費了一番功夫。
一點猜不透他在想什么的沈汀年不耐煩的總結陳詞:“那船夫雖酒量極差,丑得還挺有特色的,額上,頰邊,下頜都是黑印,大抵是天生胎記吧。”
“…”濮陽緒,連油印和胎記都分不清,他如果現在就把這個女人打一頓,再去赴宴,還來得及嗎?
可良久之后,他伸手掐住沈汀年的臉,深邃的眸光似要將她吸進去,“沈汀年,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他并不是在問她,而是在問當年的自己,被油污蒙了眼,被酒水糊了心,一層帷帽就叫他認錯了人,那個能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陪著他吹一夜河風的姑娘,從來就不可能是衛初筠。
性相近習相遠——他和沈汀年才是同類人。
這一年,是沈汀年離自由最近的一年,她重逢了故友衛初筠,無論現實多么戲劇,她內心里感激著這面照著她的明鏡,短暫的一個月,在玩樂嬉鬧間積淀了維系一生的情誼。
她們羨慕喜歡著彼此,沒有理由。
她也同琮王達成了不曾宣之于口的共識,同舟共濟,風雨無悔。
而這一年對濮陽緒來說,大抵是兩個詞,成長和新生。
這一年,是康安帝登基的第一年,他將年號定為始安。
這年頭,諫臣是最不好當的,不管哪方勢力要搞動作,必然先是御史彈奏開場,而一旦下場,沒個結果脫不了身,運道好的事了佛身去,運道差的惹了一身腥,成了一輩子洗不凈的污點。
侍御史沈河這日從御史臺回來,略有些憂心忡忡,家中賢妻莫氏為他寬衣解帶,溫言寬慰:“可又是早朝上有廷辯廢太子之事?”
自太子離京,緊接著傳來他孝期縱色放浪之事,之后百官中對太子的彈奏就接連不息。
雖說太仔黨眾,群臣擁護,但到底現今皇位上坐著的是他爹,總有居心叵測之徒想左右皇權。
更何況嗜色平庸的康安帝為太子添了各種出身的弟弟妹妹,這么多年攢下來,覬覦太子之位的早已經集齊了一只蹴鞠隊。
太子在北峰城清理的一群人就是蹴鞠隊其中一出色代表———皇十三安王的人。
沈河為太子在京城沖鋒,卻算不上太仔黨核心成員,在朝臣眼里至今不過是個附庸太仔黨的激進派。
然而實際上沈河和江科關系匪淺,知曉頗多內情,身為一個合格的幕僚,他自然也要比尋常人更上心更謹慎,更能察覺先機。
“今日的廷辨有些不對。”
沈河同莫氏是青梅竹馬,感情篤深,因莫氏聰慧體貼,二人常談朝事,并無旁的夫妻那些顧忌,“他們的矛頭不再是廢黜太子了。”
“這不是好事嗎?都五個多月了,多少人受牽連貶謫的,罷官的,甚至落入牢獄,搭上性命的…”莫氏心善,言語間也有惋惜感慨,“眼看太子就要回來了,這場風波再不休止,以太子的脾性,怕是…”
沈河卻笑了一聲,“你想淺了,太子的脾性并非傳言這般,而他對皇上,也不是我們想象的那么簡單。”
父子關系本該是最親近的,沒有兒子不敬愛孺慕父親,也沒有父親不疼愛護佑稚子,或許天家多了不可逾越的條條框框,可人之本性沒有天生的惡劣,多是后天的善惡之分。
“那夫君你擔心的是?”莫氏不解。
“據我所察,今日有一奏對開內宮教習,請皇后出面辟院開課,教管宮廷女子,各女要嚴格值守,各司其職,不可翹首獻媚,使王縱青娛樂。”
沈河于案座前坐下,鋪開宣紙,莫氏挽袖研磨,聞言知意:“這后宮女子初入宮都是受過嚴苛教導,而甄選的秀女俱是絕佳品行,如此針對太子之事奏對特開教習課,這事一定另有目的。”
“不錯,我雖不知道背后之人是誰,但是他們的目標轉移了。”沈河提筆寫信,面色逐漸沉靜,“若我所料不差,他們的目標——”
是沈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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