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小說 “陳公公!”
見陳喜是這么個反應,最先忍不了的居然是嚴世蕃,只見他神色嚴肅的看著陳喜,
“關乎國家大事,我小姨夫從不說笑,他的話你不可不信!”
“嚴公子…”
陳喜終于止住了笑意,卻又詫異的望向嚴世蕃。
他自然也是認識嚴世蕃的,或者說僅憑嚴世蕃的這幅別具一格的尊容,只要是在京城內待過的人,就算不認識他,也照樣能一眼認出他來。
而對于嚴世蕃此前的驕橫跋扈,陳喜自然也心中有數。
雖然說現在嚴世蕃已經沒有了二品部堂老爹的庇護,但是如今卻又多了一個三品部堂的小姨夫,而且還是手握西廠特權的小姨夫。
這權勢只會比以前嚴嵩在位的時候更大,若要收拾誰也更加容易,他一個傳詔謁者安敢造次?
最重要的是。
鄢懋卿雖然表面上看起來不似嚴世蕃那么驕橫跋扈,但辦起事來的惡劣程度卻有過之無不及,此前兵仗局掌印馮金忠的遭遇便是前車之鑒…
僅是這一刻,陳喜內心瞬間清醒了許多。
他已經開始后悔,自己剛才究竟在干什么,怎么就沒能忍住,竟還敢對鄢懋卿出言不遜!
完了完了完了,這回怕是捅上馬蜂窩了,可以和解么?
然后就見鄢懋卿看了嚴世蕃一眼:
“你倆認識?”
“回小姨夫的話,嚴家與陳公公此前的確有些來往。”
嚴世蕃連忙轉過身來,低眉順眼的答道。
陳喜見狀心中更加驚奇,這還是他認識的嚴世蕃么,怎么感覺在這個小姨夫面前,竟比在嚴嵩面前還要乖順?
“倒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了,那就由來你與他說清楚吧。”
鄢懋卿點了點頭,倒也并未與陳喜計較,只是淡淡的道。
“得令,陳公公請隨我來這邊。”
嚴世蕃當即端正的行了個軍禮,引著越來越驚奇的陳喜去到了一旁。
他只感覺面前的人雖是他認識的嚴世蕃,但卻又不像他認識的嚴世蕃,總覺得他骨子里已經有許多東西發生了質變,卻又說不上究竟變在了哪些具體之處。
然后他就又聽到身后傳來了鄢懋卿的聲音:
“沈坤,派個人騎上快馬去通知曾將軍,告訴他不必在城外駐扎候命,即刻率軍進城,協辦太原之事。”
“得令!”
“高拱,去把你大哥找來,我有些話與他說。”
“得令!”
“你們鄢部堂找我?作甚?”
這還是高捷今日見到高拱之后,第一次與這個臭弟弟說上話。
不過開口依舊沒有兄弟之間的問候寒暄,反倒高捷顯得略微有些緊張,就連說話都缺少了一些底氣。
雖然鄢懋卿初次見到他時表現的極為熱情,但高捷卻絲毫不敢將其當做善茬。
哪個善茬能在進入府衙之后,立刻便與幾乎整個太原府的官員、豪強和商賈翻臉?
哪個善茬敢二話不說便命人開槍打傷朝廷的三品指揮使?
哪個善茬敢命麾下士卒毫不遲疑的射殺鬧事的隨從和轎夫?
哪個敢做出說誰是白蓮教誰就是白蓮教的事來?
尤其是想到鄢懋卿訓斥那些官員、豪強和商賈時說過的那番欺上瞞下的話…那分明是大奸大惡、欺君圈上的巨奸才能使出來的奸猾手段!
高捷雖不是一個甘愿與奸佞同流合污的人,但也不是一個頭鐵之人。
如果奸佞太過強大,朝局太過黑暗,他也會像父親和祖父一樣,急流勇退,明哲保身。
“我們鄢部堂要見你,你臉白什么,緊張?”
高拱聞言卻面露嘲諷之色,似笑非笑的審視著這個廢物大哥。
“我可是你大哥!你這是什么態度?”
高捷瞪眼斥道。
“人在官場,請稱職務。”
高拱傲然一笑,
“難道高道臺才來太原一年多便已經失了節,丟盡了高家祖宗的臉面,此刻竟還欲與我攀扯關系,打算因公廢私不成?”
“你才丟盡了高家祖宗的臉面,這個鄢懋卿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東西,你依附了他無疑于助紂為虐,怎還有臉在我面前抬起頭來!”
高捷當即反唇相譏。
“那你又臉紅什么,難不成被我說中了?”
高拱卻不為所動,依舊是一臉的嘲諷,連唇邊濃密的大胡子都被嘴角牽動著翹了起來。
“你放屁,我臉紅不過是怒你不爭,對你恨鐵不成鋼!”
高家人都不是什么好脾氣,高捷也不例外,此刻被高拱連番嘲諷,氣的胡子也是一抖一抖,甚至仰天長嘆,
“父親,您常教導兒子長兄如父,臨終前還囑咐兒子務必教導好幾個弟弟,引他們走上正道,不可敗壞了家風。”
“是兒子沒本事,辜負了父親的遺囑,沒能教導好老三,竟使他誤入歧途,這般黑白不分、是非不明,高家的臉都被他丟盡了。”
“父親,老三尚不懂事,萬般不是都是兒子的不是,您在天之靈只責怪兒子一人便是。”
“日后兒子回去祭祖,再跪在您墳前請罪!”
“呵呵呵…我呸!”
高拱都被這個綠茶婊大哥給氣笑了,當場啐了一個,同樣仰天長嘆,
“父親,大哥說的不錯,我就是黑白不分,我就是是非不明,我助紂為虐,我為虎作倀。”
“所以我跟隨鄢部堂來了太原府,在鄢部堂運籌帷幄之下,我們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便拿下了為禍百姓多年的白蓮教賊首,今夜還將把隱藏在太原府的一眾白蓮教首領一網打盡!”
“我們還制服了山西布政使關杰山,迫使其向皇上上疏自述這些年的罪狀,揭發了與晉商、邊將來往甚密的京城高官,明日一早自縛前來伏法!”
“這些事情算什么呀,高家的臉都被我丟盡了,我始終不如大哥懂事。”
“因此大哥可以領著皇上的俸祿,心安理得的尸位素餐。”
“可以對白蓮教魚肉百姓之事視而不見。”
“可以與山西官員、豪強和商賈和光同塵。”
“可以無端污蔑鄢部堂這樣的忠君愛國之臣。”
“父親,在這些事上,兒子的確不如大哥懂事,他的確應該跪在您墳前請罪。”
“光是請罪怕還遠遠不夠,您應該給他托個夢,命他在你墳前自裁,去下面親自向您請罪!”
話音未落。
高捷已經一把抓住了高拱的肩膀,眼珠子瞪得比剛才還大,眼中盡是驚疑之色:
“你剛才說什么,太原的白蓮教首領今夜就將一網打盡,布政使關杰山還要向你們自縛伏法?!”
“呵呵,我不可像你,父親還在天上聽著呢,我豈會欺騙父親?”
高拱挺起胸膛,冷冷笑道。
高捷眼中的驚疑瞬間又轉化為震驚。
他質疑什么,也永遠不會質疑高拱的孝心,甚至高拱這些年來不服他,都是因為父親。
亦或者說是覺得自己辜負了父親的期許,沒能在父親過世之前考中進士,因心中的這一絲遺憾始終無法與自己和解。
“你們怎么辦到的?!”
高捷緊接著立刻又難以置信的追問。
無解的難題,鐵板一塊的山西,竟在短短兩個時辰之內,就被解決和撬動了,甚至還直接翻了個面兒?
“大哥,現在我來問你,高家的臉被誰丟盡了?”
高拱又揚起了下巴,用俯視的姿態看向高捷。
“我我我,都是我,我只不過是虛長了幾年,做你大哥是我不配。”
高捷當即表態,
“來來來,快與我說說,你們究竟做了什么?”
片刻之后。
高捷內心自慚形穢的站在鄢懋卿面前,竟感覺無法直視這個連胡子都沒長齊的年輕部堂。
他是個聰明人,只需高拱簡單提點一下其中的關節,便立刻想通曉了事情的始末。
現在他也只能感嘆一句:
實在是高!
真是又走眼了。
他此前在充州的時候,也曾不用武力,僅以智謀瓦解巨盜流寇,被州郡百姓稱為“神明”,甚至還自發集資給他立了生祠。
但此刻立在鄢懋卿面前,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生瓜蛋子,這他娘的才是真正的“神明”,他不配!
“高道臺,聽聞此前關杰山以布政使之職兼領按察使司,你身為按察副使,恐怕難以施展拳腳。”
鄢懋卿笑了笑,開口說道,
“明日一早關杰山認罪伏法,不知按察使司內可還有人可以掣肘于你?”
“鄢部堂的意思是…”
高捷聞言抬起頭來。
鄢懋卿咧嘴笑道:
“以咱們的關系…如果有的話,高道臺不妨報上名來,皇上不會介意多抓幾個白蓮教反賊,我也不介意順便幫高道臺排除幾個異己。”
高捷內心又是一陣恍惚,這話咋聽都不像是忠義之士能夠說出來的話,但事卻又能夠辦成這樣,
“已經沒有了,不勞鄢部堂費心。”
“既然如此,我就有幾句丑話要與高道臺提前說道說道了。”
鄢懋卿依舊是笑,
“以前有關杰山壓在上面,高道臺不能有所作為,倒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如今高道臺頭頂上這座大山已經被我搬開,太原府的官員、豪強與商賈又全部困在府衙之內,與外界斷開了聯系,高道臺若是依舊不能有所作為,是不是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這樣吧,我給高道臺劃個底線。”
“張寅就交給你了,如今他什么都愿意交代,你想知道什么只管去問便是。”
“我只有一個要求,太原府的官員、豪強和商賈全都要查,但有非法之事皆需秉公處置。”
“四品以上的官員,查過之后連同罪狀一同移交京城,四品以下的官員,鎖定罪狀之后全部關入大牢,上疏奏報皇上聽候發落,絕不姑息一人。”
“如果高道臺能辦到,我親自為高道臺請功。”
“若高道臺辦不到,放了不該放的人,枉了不該枉的法,伸了不該伸的手…”
“正如我此前所言,皇上不會介意多抓幾個白蓮教反賊,白蓮教反賊的名冊上,也不是不能多填上一個高道臺的名字。”
“我說的夠不夠清楚?”
一旁的高拱聽到這話,內心不由苦笑。
他這位景卿賢弟什么都好,就是時常喜歡用點大奸大惡但又極其有效的手段,容易使人誤會。
偏偏你還不能不當真,因為他只要說出來了,就真敢這么干…
“清…楚吧。”
高捷也遲疑的偷瞄了高拱一眼,神色悚然的答應了下來,心中卻在忍不住吶喊:
我分不清!
我真的分不清啊!
你說他是大奸大惡之人吧?
他眼里根本容不得沙子,連這些個暫時穩住的官員、豪強和商賈亦一個都不打算放過,簡直嫉惡如仇。
你說他是忠君愛國之臣吧?
你看看他說的都是什么話,辦的都是什么事,天下又有哪一個奸臣有他奸的這么直白,不聽他的他就要把你誣陷成反賊了!
“還有一件事。”
鄢懋卿緊接著又取出了一枚符印,一邊遞給高捷,一邊著重強調,
“這是張寅的印璽,皇上特許,詹事府授權,在皇上派人前來接任之前,太原右衛的兵馬暫時由你節制,大膽去做便是。”
“查案的過程中,記得查明家產,鎖定財產,免得有人私下轉移,以備日后抄家之用。”
“還有,一定要養成記賬的良好習慣!”
“每一筆賬都要詳細記錄在案,最后匯總起來,給皇上呈遞一份,再給我送來一份,方便日后我與皇上對賬核實,這才是重中之重。”
“若是此事出了岔子,白蓮教反賊的名冊上,同樣可以多填上一個高道臺的名字。”
高捷倒覺得鄢懋卿這個要求頗為合理,當即忽略掉“白蓮教反賊的名冊”的威脅,接過那枚符印施禮應道:
“請鄢部堂放心,此事下官怎敢疏忽。”
“既然如此,太原府后續的事情便全部托付給高道臺了。”
鄢懋卿微微頷首,
“早就聽聞高道臺在充州的時候,即使不用武力亦可智取為禍多年的巨盜流寇,想來這回亦不在話下。”
“高拱,沈坤,命英雄營整裝!”
“待曾將軍領兵進城,接管了知府府衙,我們便立即開拔,直奔大同!”: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