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小說 “將軍,曾將軍快馬追趕過來,說有要事求見!”
沈坤騎著馬來到鄢懋卿乘坐的馬車旁邊,隔著車簾向里面報告。
其實這“將軍”只是軍隊內部的稱呼,鄢懋卿這回的官職,官方的正式叫法應該是“總兵官”。
“總兵官”就是明朝戰區級別的最高統帥,除了一些鎮守邊塞重鎮的總兵之外,其他臨時的軍事行動都是臨時調遣,官階品秩也由原本的品秩決定。
而曾銑則是“副總兵”,軍隊內部則稱為“副將”,因此被沈坤稱作將軍也沒有任何問題。
至于沈坤和高拱,這回則領了“參將”一職,各領英雄營一千兵馬。
還有這回被朱厚熜強塞進來的嚴世蕃,則領了與軍事無關的“副使”一職,畢竟他這回名義上的任務是招撫和安民,這就與行人司使者的職責一般無二,一切聽憑鄢懋卿安排便是…
“他應該是想問我究竟要去哪里吧?”
鄢懋卿掀開車簾,露出一副早有所料的笑容。
“曾將軍沒說,末將亦未詢問。”
沈坤牽住韁繩,正色說道。
“請他過來吧。”
鄢懋卿點了點頭,放下車簾等待了片刻。
伴隨著一陣馬蹄聲,外面終于響起了曾銑焦急的聲音:
“鄢將軍,咱們這究竟是要去哪里,不是不慎走錯了路吧?”
也就是現在才開拔不久,鄢懋卿的英雄營和曾銑的糧草軍幾乎一前一后出城,相距還不太遠。
否則可就不是曾銑能夠拋下糧草軍,騎上快馬追上來親自詢問的事了。
日后他們到了山西,主要還是得依靠信使和烽火聯系。
鄢懋卿聞聲重新掀開車簾,笑呵呵的反問:
“曾將軍因何有此一問?”
“咱們這回不是要去大同么?”
曾銑不假思索的答道,
“鄢將軍率軍從宣武門出城本就舍近求遠,如今走的這條路也是去往保定的官路,這方向是不是搞錯了?”
“曾將軍為何又覺得我們要去大同?”
鄢懋卿接著又問。
“啊?不去大同…咱們這是要去哪里?”
曾銑聞言怔了一下。
這時候才猛想起來,鄢懋卿好像的確從未沒說過要去大同,就連皇上也從未提過他們此行去的是大同。
而他之所以認為要去大同。
則是因為最近身旁的每一個人都在不斷提醒他,這回皇上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鄢懋卿的真實使命也是解決大同之事。
而他作為副將的任務,則是作為后援協助鄢懋卿完成使命,并在萬一發生變故的時候確保鄢懋卿的人身安全,如此方可立于有功無過之地。
“曾將軍是否還記得,咱們這回的使命是什么?”
鄢懋卿繼續問道。
這一連串的問題,倒把曾銑問的越來越不自信了,遲疑了一下才道:
“是…剿滅白蓮教?”
“對頭!”
鄢懋卿咧嘴笑了起來,
“既然是剿滅白蓮教,那么哪里有白蓮教,哪里的白蓮教最為猖獗,咱們這回要去的自然便是哪里。”
“出發之前我已經查過,如今白蓮教最為猖獗的地方應是太原一帶。”
“所以我的計劃是途經保定、真定,直奔太原而去,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然后再以太原為中心向山西各地輻射,循序漸進將白蓮教的根基連根拔起,如此方可使污蔑我私通白蓮教的奸臣閉嘴。”
“不知曾將軍對我這計劃可有異議?”
曾銑非但沒有任何異議,還感覺自己腦袋有點不太夠用。
他已經完全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來干什么的了。
是像王廷相等人分析的那般,打著剿滅白蓮教的幌子,助皇上促成大同之事?
還是像鄢懋卿此刻說的這般,如此興師動眾的率兵前來,真就單純的只是為了剿滅白蓮教?
又或者是全世界的人都已經猜測到了皇上的用意,唯獨鄢懋卿一人還不能體會上意,真以為皇上是讓他來剿滅白蓮教,洗清自己的嫌疑的?
再或者是…
鄢懋卿其實心里也有數,此刻是在故意裝傻充愣,試圖蒙混過去?
畢竟王廷相都親口說過,大同的事極為難辦。
辦成了是錯,可能搭上性命,辦不成也是錯,亦可能搭上性命。
既然如此難辦,還如此危險,最好的選擇自然便是不去辦,只依照皇上明面上的旨意去往山西搗毀白蓮教窩點,抓上幾個白蓮教首領,然后就班師回朝向皇上交差。
如此既沒有得罪各方勢力,又能讓皇上找不到借口懲治,這件事不是就對付過去了么?
若是如此…
這個鄢懋卿年紀輕輕,怕是便也已經有了一顆老狐貍的內核啊!
反正朝堂里的許多老狐貍便都會如此行事,以他還算敬佩的王廷相王總憲為例。
別看這位王總憲天天將“禽獸”二字掛在嘴邊,一開口就是什么“天地萬物即是一氣所生,元自一炁也”,遇上類似的事八成也會這么干。
這老狐貍甚至只因他評價了一句“肩膀寬厚”,便當場與他翻臉,將他趕出了值房。
不過鄢懋卿要是真也打算這么做的話…
曾銑此刻胸中燃燒著的那團斗志驟然熄滅,對這次出征也忽然沒有了任何期待,只感覺分外的乏味與無趣。
干這種事根本沒必要練兵,甚至都不需要派兵好么?
別看那些腐敗糜爛的衛所軍沒有迎戰外敵的膽量,但是讓他們拿起手中的兵器去欺壓當地的百姓,借剿滅白蓮教斂財的膽量還是有的,而且很大。
而大多數的白蓮教教眾,其實也不過就是些手無寸鐵的貧苦百姓罷了。
這些人在鄢懋卿那訓練有素的英雄營面前,必是越發沒有反抗之力,又怎么可能發生變故,怎會有他立功的機會?
“原來是剿滅白蓮教啊,下官還以為是剿滅白蓮教呢,下官明白了,并無任何異議,預祝將軍旗開得勝。”
于是曾銑泄氣的敷衍了一句,隨后便向鄢懋卿辭別,策馬返回自己的糧草軍去了。
“你和我擱這擱這兒呢?”
望著曾銑悻悻離去的背影,鄢懋卿怎會猜不到他在想些什么,放下車簾的同時,嘴角勾起一個奸邪的弧度。
“曾將軍啊曾將軍。”
“我又怎么舍得讓你失望呢?”
“你期待的功勞或許會遲到,但絕不會缺席,而且一定比你想象的大得多。”
“希望到時候你不要太過感動才好…”
京師到大同,不足七百里。
京師到太原,大約一千多里。
而從太原到大同,則不到六百里。
里外里這么一算,鄢懋卿此行的路程多了一倍還多。
再加上沿途還要將白蓮教連根拔起,受到朝野內外明里暗里關注的鄢懋卿,注定要遲到挺長時間。
不過這不重要。
因為依照鄢懋卿真正的計劃,待他到達大同之后,哪怕郭勛和嚴嵩已經徹底將大同之事給辦進了死胡同了,也依舊能夠辦的下去,而且依舊能夠符合朱厚熜的心意。
因為他本來也不是來與各方交涉、妥協和達成共識的。
他是來砸盤的…盤都砸碎了,阻礙也就不存在了,還有什么事會辦不下去?
不過這可急壞了終于對鄢懋卿行蹤后知后覺的朱厚熜。
“這個混賬東西又發什么癲,他不盡快趕去大同解局,去往太原又要作甚?!”
大同的局面十分被動,郭勛和嚴嵩已經徹底沒招了。
所以朱厚熜此前才會立刻給鄢懋卿選定了日子,催他在五日之內開拔,為的就是盡快扭轉大同的局面。
否則一旦讓某些事情形成定局,就算是他也很難再插手進去。
而且郭勛和嚴嵩的密信中還提到,俺答那邊似乎也有些按捺不住了。
他們這半年下來已經開采出了不少石炭,卻始終不見碳稅衙門投入運行,無法順利開展石炭貿易。
這已經讓俺答漸漸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戲耍了,多次派使者前來催促,態度也逐漸變得不耐…
甚至就連朱厚熜,都覺得俺答的急躁可以理解。
大明天子難做,難道韃靼首領就好做了么?
俺答這回賄賂了鄢懋卿四十萬兩銀子,還說服麾下的一眾首領一起去挖礦運礦,必是承諾了要帶麾下部落一起過上富足的日子。
如今已經投入血本,卻始終見不到回頭錢,他下面的那些部族首領肯定已經開始向俺答施壓。
而以韃靼那種部落制的社會形態,注定俺答不可能像大明天子一樣,實在不行就躺平擺爛以求安生,否則很快就會有其他的部落首領挑戰他的權威,試圖取而代之。
而他最終的結果,八成就是身首異處。
因此俺答此刻的情況恐怕也已十分危急,他能不急才怪。
俺答急了能怎么辦呢?
最好的解決方式便是立刻率眾南下劫掠大明一波,立威的同時,無論如何先喂飽了麾下的那些部落,穩住人心再說。
而一旦俺答被迫這么做了,再有別有用心的人掀動大明輿情,通貢的事肯定也就徹底壞了。
如此這個錢袋子都沒了,還怎么被朱厚熜抓在手里,如何在大明呼風喚雨?
“黃錦,擬旨!”
“用最嚴厲的措辭,命令鄢懋卿立刻前往大同辦事,不得有誤!”
“這回他若敢抗旨不遵,壞了朕的大事,朕要他的腦袋!”
“分不清輕重緩急的混賬東西!”:shuqu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