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仗局值房內。
“太子詹事,鄢懋卿?”
掌印太監馮金忠放下手中的茶盞,面露疑惑之色,
“兵仗局與詹事府素無往來,他忽然來兵仗局作甚,還領了皇上的口諭?”
馮金忠自然也早就知道了如今詹事府領了西廠特權的事,還聽說了詹事府門前杖責三百朝臣的事,肯定不愿輕易招惹鄢懋卿,免得給自己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與其他的內官一樣。
并不希望連內官都能管的西廠特權抓在一個外人手中,心中多少有那些微辭。
最重要的是,他與御馬監掌印太監曹貞的關系還頗為密切。
畢竟御馬監提督禁軍,兵仗局制造軍械。
兩者一供一需,供需的過程中便有許多可操作的余地,亦有許多可抽取的利益,這關系想不密切都難…
就在昨天夜里。
曹貞下值之后與他私下飲酒,酒過三巡之際。
還曾說過“這西廠權力歷來就應該是御馬監的,怎也輪不到鄢懋卿這么一個外人”、“皇上這是信不過咱們這些赤誠忠心的奴婢”之類的話。
馮金忠當時沒喝迷糊,自然也沒敢接茬。
畢竟曹貞這番話多少帶了點大逆不道的怨念,容易授人話柄。
當然,他心中的怨念肯定也沒那么曹貞那么大,因為這西廠權力不論輪到誰,也肯定輪不到他這兵仗局。
只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沒想過找鄢懋卿的麻煩,鄢懋卿今日倒先一步找上門來了…
“他可提到此行所為何事?”
馮金忠心中莫名有些緊張,被西廠找上門可不是什么好事,動輒可能便是要命的事。
“回干爹的話,他什么都沒有說,只叫干爹速速前去接旨。”
小太監恭敬的答道。
馮金忠接著又問:
“可將他請進了大堂好生伺候?”
“請了,兒子還命人上了好茶,請他暫時在大堂等待。”
“好兒子,還算有些眼力勁。”
馮金忠點了點頭,拿起桌上的煙墩帽戴在頭上,扶正之后便深吸了一口氣,快步向大堂走去。
如今剛來到大堂門外。
馮金忠大老遠便熱情的喊了起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鄢部堂大駕光臨,真是令兵仗局蓬蓽生輝啊!”
鄢懋卿放下茶盞,才見馮金忠邁入門檻,見面就是一個滿臉笑意的大禮:
“久仰鄢部堂大名,卻是百聞不如一見,鄢部堂果然是年輕有為、一表人才,請受咱家一拜。”
“過獎過獎。”
鄢懋卿起身還了一禮,也是笑呵呵的道,
“我對公公的景仰之情,亦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泛濫,一發而不可收拾,今日在此得見公公,真是我一生之榮幸,回家定要燒香祭祖,感謝先輩積下陰德。”
“呃?”
馮金忠一時沒有防備,竟被鄢懋卿這驚艷絕倫的小詞震在當場。
大明官場的確是提倡謙德,互相之間都說話都客客氣氣,有些話還要捧著點對方說。
但像鄢懋卿這么會捧,捧起來還一套一套,馬屁功夫登峰造極的朝廷三品大員,他還真心是頭一回遇到。
不不不!
確切的說,就算放在深諳此道的太監里面,鄢懋卿這功夫亦是鶴立雞群,令所有人黯然失色。
馮金忠不由又想起了此前鄢懋卿那封一夜之間貼滿了大街小巷的殿試答卷…
原來如此!
曹貞有什么好不服的?
光是這兩句話顯露出來的本事,就已經足以將皇上哄的精神煥發,皇上不把西廠權力交給他,還能交給誰?
跟著馮金忠一同進來的小太監亦是微微張著嘴巴,驚為天人的偷偷瞄向鄢懋卿。
如果不是此刻不方便,他真想當場拿出墨寶將鄢懋卿的話記錄下來,奉為經典日夜感悟。
要是他也能掌握了鄢懋卿的本事,日后必定前途無量。
“皇上口諭。”
眼見面前這個掌印太監似乎有點接不住話,鄢懋卿索性也收回了神通,學著傳旨謁者的模樣清了清嗓子。
“奴婢恭迎圣諭!”
馮金忠哪敢怠慢,連忙領著干兒子跪下領旨。
“著兵仗局移交兩千五百支番鳥銃移交詹事府,并監督工匠配合鄢懋卿改造事宜,不得有誤。”
鄢懋卿臉不紅心不跳的道。
雖然朱厚熜并沒有下過這樣的口諭,但是既然命鄢懋卿募兵練兵,那便是全權交給了他的處置,鄢懋卿覺得這也不能算矯制,只是適當給兵仗局一點壓力罷了。
反正兵仗局也肯定不會去找朱厚熜對質,而朱厚熜得知他從兵仗局領了兵器,肯定也不會說什么。
“奴婢領旨。”
馮金忠叩首應了下來,方才在干兒子的攙扶下站起身來,陪著笑道,
“鄢部堂但請放心,既然是皇上的旨意,咱家即刻命兵仗局的監工與工匠趕制便是。”
鄢懋卿聞言蹙起眉頭:
“開工?兵仗局的軍器庫沒有庫存?”
據史料記載,嘉靖一朝的番鳥銃產能其實并不高,嘉靖三十七年的時候有過官方統計,一年能夠生產出來的總數也就在一萬支左右。
就這還是那時在受東南倭患的刺激下逼出來的產能。
現在只怕根本就達不到這個產能,兩千五百支番鳥銃說不定就需要大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完成。
這肯定是趕不上趟了…
“本來軍器庫中是存有三千支番鳥銃以備不時之需的,不過前些日子才被御馬監提走大半給四衛營換裝了,如今雖然還剩了一些,但尚未來得及將庫存補齊。”
馮金忠略微有些遲疑的說道。
“還剩多少?”
“大約一千兩百支。”
“不夠。”
鄢懋卿眉頭皺的更緊,當即又問,
“補齊我要的兩千五百支番鳥銃大約需要多久?”
“若鄢詹事要得急,需要兵仗局日夜趕工的話,最快恐怕也需要耗時半年…”
馮金忠躬身說道。
他自然不會告訴鄢懋卿,被御馬監提走的那些番鳥銃,其中大半都是虛數,其實是被他和曹貞聯合起來平了賬分了錢。
而且他也不怕鄢懋卿去找曹貞索要。
往小了說。
曹貞對鄢懋卿本就不滿,尤其是聽聞鄢懋卿如今居然還要練兵,那自然只會更加不滿。
再加上這批番鳥銃本就是平賬,曹貞肯定會想盡辦法推脫,又怎能把不足數的東西移交出來?
往大了說。
四衛營可是維護皇上安危的禁兵。
究竟是鄢懋卿練兵重要,還是皇上安危重要?
鄢懋卿心中應該有數。
難道天底下還有人敢冒不顧皇上安危之名,跑去奏請皇上將這批番鳥銃從四衛營手中要出來給他不成,這不倒反天罡了么?
就算是皇上,心中也應該有數。
以他對皇上的了解,恐怕也只會讓鄢懋卿領走這軍器庫里剩余的一千兩百支番鳥銃先用著,而不是去扒四衛營的裝備。: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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