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事府。
鄢懋卿正將陳英達叫進值房訓話:
“陳師長,恕我直言,似你這般給太子啟蒙,是犯了經驗主義錯誤,而且是大錯特錯!”
“下官近些年授課皆是如此…錯誤之處請部堂明示。”
陳英達一臉茫然。
倘若換作是旁人如此否定于他,他怕是早已暴跳如雷。
但這回是鄢懋卿這個剛剛拔擢于他,而且比他更加“正直不阿”的上官,他也只能老實聽著。
“所以我才說陳師長是犯了經驗主義錯誤。”
鄢懋卿繼續說道,
“首先陳師長必須先明確一件事情,那就是咱們這課究竟是給誰授的,是太子么?”
“難道不是么?”
陳英達一怔,面色更加茫然。
“是!但也不是!或者說,只有很小的一部分是!”
鄢懋卿敲了敲桌子,正色說道,
“權力首先要對權力的來源負責,咱們如今的權力來源于皇上,所以從根本上來說,咱們這課就是給皇上授的。”
“因此只要皇上覺得你這課授的好,王貴妃也覺得你這課授的好,你就能繼續擔任太子的老師,任誰也無法動搖你的地位,就算是太子也不行。”
“所以我再問陳師長一遍,咱們這課究竟是給誰授的?”
說著話的同時,鄢懋卿心想,這可是后世那些琳瑯滿目的補習班都懂得的道理。
畢竟補習班的錢可是要從家長兜里掏的,孩子的感受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家長覺不覺對孩子得有用。
這回陳英達倒是明白了鄢懋卿的意思,卻還是有些猶豫的答道:
“是皇上,還有王貴妃?”
“回答正確!”
鄢懋卿肯定點頭,接著又道,
“所以你這兩日授課時,太子昏昏欲睡只敢小聲提醒,太子答不上來問題不敢呵斥,太子貪玩走神也只敢好言相勸。”
“是否想過王貴妃會如何看待于我們,回頭與皇上說起此事時,又將如何評價于我們?”
“恕我直言,我將你從翰林院調來詹事府,正是看中了你性情剛硬、直率敢言、授課嚴肅的特點。”
“若你見了太子便如同老鼠見了貓一般謹小慎微,便是違背了我的初衷,辜負了皇上的信任,恐怕難堪如此重任…”
聽到這話,陳英達頓時心生惶恐,不得不向有理有據的惡勢力低頭:
“下官知錯,自今日起下官定將似在翰林院一般嚴格要求太子,不敢有負皇恩!”
見PUA的差不多了,鄢懋卿方才略微緩和語氣,笑呵呵的露出獠牙:
“這就對了嘛,除此之外,授課的內容亦需有所改動,不必繼續按部就班的從儒家典籍開始啟蒙。”
“依我來看,還是從《孫子兵法》開始最為適宜。”
“啊?”
陳英達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眼珠子差點瞪出來。
他活了六十余年,還是頭一回聽說哪家孩子不以儒家經典啟蒙,卻從《孫子兵法》開始啟蒙的…
“陳師長,我剛才說過的話你已經忘了么?”
鄢懋卿立刻又板起臉來,正色說道,
“咱們這課是從根本上來說,是授給皇上和王貴妃的。”
“你只管照做便是,我已私下與皇上和王貴妃溝通過,這亦是皇上與王貴妃的意思。”
“太子的啟蒙自然不能與普通百姓家的稚童相提并論。”
“再者說來,儒家經典提倡仁義禮智信,《孫子兵法》提倡智信仁勇嚴。”
“兩者本就有許多互通之處,先學后學皆是殊途同歸,只看你有沒有教會太子的本事。”
“去吧,好好準備課程。”
陳英達再次覺得鄢懋卿說的還挺有道理,雖心中帶有諸多不解與微辭,但想到皇恩浩蕩,終歸還是應了下來:
“是…”
望著陳英達離去的背影,鄢懋卿嘴角微微勾起。
這個是他想了許久,親自給朱載壡選定的啟蒙課程。
一個太子不學儒家經典,居然開始研究兵法了,你說神奇不神奇?
不過他雖帶了一些私心,但也真沒有誤人子弟的心思。
后世已經有人以史為鑒,總結出了朝堂利益集團操控皇帝、皇子的手段,無非一句話十六個字就可以總結:
“法家鎖喉,儒家插肋,道家縛手,現實掣肘。”
歷史上所有有所作為的皇帝,至少都突破了這其中的兩項以上的限制。
至少不被“法家鎖喉,儒家插肋”,才有可能突破“現實掣肘”,否則即使沒有英年早逝,也注定只能成為利益集團的傀儡。
也是因此,鄢懋卿才決定以《孫子兵法》為朱載壡啟蒙,萬一未來培養出一位真正的大帝也說不定。
至于私心嘛…
以《孫子兵法》啟蒙的朱載壡至少能多長幾個心眼兒,從而降低有人借謀害他來陷害自己的可能性。
正如此沾沾自喜的時候。
“鄢部堂,在呢?”
門外傳來一個熟悉的娘娘腔。
來者不是旁人,正是朱厚熜身邊最親信的太監,黃錦。
“黃公公?今日大駕光臨怎么也不提前知會一聲,我好親自出去迎接不是?”
鄢懋卿連忙起身施禮,臉上盡是討好諂媚的笑容,與以前見到黃錦時的姿態可謂天差地別。
“鄢部堂不必多禮。”
黃錦已經習慣了鄢懋卿表情夸張的作怪,尤其是屢次見證他此前連陶仲文都不尿的激烈場面之后。
自然不會認為鄢懋卿現在是真心尿他,因此也沒敢端著架子,只是還禮笑道:
“咱家今日前來并非私事,而是奉皇上之命給鄢部堂看一樣東西。”
說著話,黃錦已經從袖中掏出了那道都察院左都御史王廷相奏疏遞了過來。
“《劾權貴侵民疏》?”
鄢懋卿雙手接過,帶著滿心的疑惑翻開細細查看。
只見這是一道因前些日子給事中李鳳來等批評京城權貴侵奪百姓利益,都察院五城御史奉命核查實際情況之后,再由王廷相親自上奏的復命奏疏。
而在這道奏疏中,他的便宜義父郭勛高居榜首,侵占百姓利益的情況尤為嚴重。
“鄢部堂,皇上的意思…”
黃錦見鄢懋卿看的差不多了,于是再次開口準備轉述皇上的口諭。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間,怎能郁郁久居賊人之下?”
哪知鄢懋卿一拍桌子,義憤填膺,義薄云天,大義凜然,忘恩負義,
“區區義父而已,只要皇上一句話,我今日便大義滅親,親自帶路去抄了他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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