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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九章 后生可畏

  沈家。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

  朕觀吳承恩者,錦心繡口,文采炳煥。

  其作熔經鑄史,逸氣凌云,深合朕心。

  特授直文華殿東房中書舍人,秩從七品,掌繕寫誥敕、錄副典籍。

  爾其簪筆丹陛,染翰紫宸,須恪盡草制之責,慎承絲綸之任。

  欽此!

  跪著聽完了這道圣旨,暫時寄住在沈坤家中的吳承恩已是熱淚盈眶,渾身抖得比剛才還厲害。

  沒辦法,發生了此前的事,才從鄢宅返回家中。

  剛才這位公公忽然前來傳旨,他還以為這是東窗事發,皇上命人抓捕他來了,怎能由得他不心生懼意?

  結果聽公公誦讀完了敕令。

  他才赫然發現,這居然不是一道抓捕他的圣旨,而是一道拔擢他入朝為官的圣旨。

  這結果簡直就是一個地下一個天上,人生大起大落的太快,沒有比這更刺激的了…

  “還不快快謝恩!”

  跪在一旁的沈坤連忙碰了碰身旁抖如篩糠的吳承恩,小聲提醒。

  他的心情,亦是由擔憂轉為震驚,再由震驚轉為驚喜,此刻已是喜出望外。

  “謝皇上圣恩,草民感激涕零!”

  吳承恩這才反應過來,連忙用哽咽的顫音高呼。

  沈坤無奈,再次提醒:

  “唉,如今你已經該稱自稱為臣了…”

  好在傳旨的公公也并未對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上綱上線,留下圣旨之后就領著隨行人員出門回宮復命去了。

  如此跟在后面一直送到胡同口,兩人才終于回過神來。

  這時吳承恩竟忽然又屈膝跪了下來,抹了一把抑制不住的眼淚,對天空四叩首:

  “父親!您在天之靈看到了么,兒子沒辜負您的期許,今日…入朝為官了!”

  沈坤看著吳承恩的背影,鼻腔亦是微微發酸。

  他的這位岳父已經過世了,因吳承恩年幼以文才出眾而在家鄉享有盛名,因此生前對他抱以厚望,十分希望他能夠考取功名光宗耀祖。

  甚至在他出生的時候,起名為承恩,又在加冠時取字為汝忠。

  也是希望他能讀書做官,上承皇恩,下澤黎民,成為一個青史留名的忠臣。

  只可惜在這之前,吳承恩已經四次鄉試落第,他的這位岳父比吳承恩還要失意,最終也只能帶著滿心的遺憾過世。

  現在好了!

  吳承恩雖未能考取功名,但卻以秀才之身被皇上破格拔擢為“直文華殿東房中書舍人”。

  這也算是一步登天,不是進士,勝似進士了!

  畢竟就算是一般的新科進士,未能通過館選成為庶吉士的話,通常也就在觀政之后出任一個從七品或正七品的官職。

  正七品通常都是下派去各個地方的知縣,而從七品才有可能留為京官,去往各個堂部任職,并且可能一輩子都不得見皇上一面。

  而這個“直文華殿東房中書舍人”的話,則專職奉旨書寫書籍。

  這已經可以直屬于皇上的近臣內官范疇了!

  許多既有背景又有家產的新科進士使了錢都搶不來這個官職,甚至比他這種翰林院修撰還要令人眼紅…

  這不是一步登天又是什么?

  “小舅子…”

  沈坤不但鼻腔發酸,心里也不自覺的泛起一絲酸意,嘆了一聲道,

  “鄢懋卿不只是一個義士,還是你人生中的貴人啊。”

  “翰林院有些人還自命清高,始終瞧他不上,卻不知他早已超脫于整個翰林院之上。”

  “連你都能受如此蔭庇,他在翰林院怕也不過只是混個資歷罷了…”

  然后就又見吳承恩繼續誠心叩拜:

  “牛筆山人在上,請受在下一拜,在下若還有個待嫁的妹妹該多好啊…”

  夏府。

  “太子詹事?!”

  夏言一時沒拿穩手中的茶盞,“夸嚓”一聲摔落碎了一地,

  “鄢懋卿究竟藏了多少拙,竟能一舉打破老夫的先例!”

  想當年夏言亦是大名官場上的神話。

  他從諫官開始,不到一年就做到了六卿之一的二品尚書,這已經被滿朝文武評為史無前例的升遷。

  可是現在,鄢懋卿不過二十歲出頭。

  竟就在一個月內,從一個無品無秩的庶吉士,成了正五品奉議大夫不說,還一躍成了正三品的太子詹事?!

  這升遷速度,就連夏言也不能不摒棄過去的驕傲,重新審視這個敢對他開致命冷笑話的年輕后生。

  而且不只是開致命冷笑話。

  前些日子他還是內閣首輔的時候,鄢懋卿便敢與他針鋒相對,逼得他這個旁人甚至不敢抬頭的內閣首輔不得不作出妥協…

  “如今細細想來,他恐怕不是膽大包天,而是早就有恃無恐了吧?”

  夏言怎會不明白,朝廷官員升遷便是皇上好惡與意志最為直觀的表現。

  這足以說明鄢懋卿還是庶吉士的時候,便早已成了皇上的寵臣,而且可能還是目前朝中最為在意的寵臣。

  而且皇上對鄢懋卿的拔擢還非常有技巧。

  通常情況下,各部官員的升遷是避不開部選制度的,有時就算皇上亦不能為所欲為,否則恐怕引來一眾朝臣上書諫言。

  但鄢懋卿此前的奉議大夫就是一個可以避開部選制度的虛職。

  如今太子詹事同樣屬于不需要通過部選制度,便可由皇上自行決定的內官范疇。

  由此不難看出,皇上在鄢懋卿身上的確花了一番心思。

  “難道…”

  夏言一張老臉越皺越緊,心中逐漸有了一絲明悟。

  他不由想起了那日鄢懋卿上門與他合謀捧殺嚴嵩的場面…

  那時他便產生過一些疑慮:

  比如翊國公郭勛和成國公朱希忠沒有設計這個計謀的腦子;

  比如這二人設計嚴嵩的動機其實并沒有那么充分;

  再比如鄢懋卿那時表現出來的與年齡不符的細致、穩重與精干…

  只不過那件事符合他的利益,使他在不知不覺中為這些疑慮找了自洽的理由,因此深信不疑。

  可現在再仔細這么一琢磨,這些疑慮便立刻又跳了出來。

  反倒是鄢懋卿與嚴嵩父子之間…

  這一刻,夏言想起了此前嚴世蕃將鄢懋卿逐出豫章會館的事。

  又想起了那個檢舉鄢懋卿無夫奸罪,卻反被錦衣衛以刁奸之罪抓捕杖死的那個名叫的張裕升新科進士。

  此人既在嚴嵩執掌的禮部觀政,又是前往嚴世蕃執掌的順天府衙門檢舉…

  “該不會…翊國公郭勛和成國公朱希忠都只是一個幌子,這些時日真正操縱朝堂局勢的人,其實是…鄢懋卿?!”

  “甚至就連這次‘反書’事件,亦是他利用皇上和朝臣的一招‘以退為進’之計!”

  “若果真如此…”

  “這后生不過才二十余歲,豈非是天生的妖孽?!”

  夏言內心深處忽然涌出一股子無法言喻的畏懼,正應了那句“后生可畏”,

  “興許…老夫這回得以革職閑住,正是應天之時?”:mayiw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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