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2日。
清晨的霧氣尚未散去,海山城的天際線在朦朧中若隱若現。
張城和余斌一左一右架著蘇楊的胳膊,像抓住溺水者的浮木般不肯松手。
他們眼球布滿血絲,亢奮得聲音都在發抖。
“操!你他媽的,張曉東親手送的門票!”張城突然掐住蘇楊肩膀,嗓門拔得又尖又細:“你知道宋唐樂隊告別演唱會意味著什么嗎?全華夏玩音樂的都在搶這張紙!”
“這他媽不是演唱會,是搖滾樂的葬禮!這是,宋唐樂隊解散前的!最后一場演唱會!”
余斌則死死攥著那張燙金門票,手指不停顫抖:“揚子,你實話告訴我,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他媽到底是什么人!”
初晨的陽光漫過張城和余斌那張因興奮而漲紅的臉。
蘇楊被兩人搖晃得頭暈目眩,視野中只剩那張燙金門票在陽光下刺眼的閃光。
“我其實......”他搖搖頭,有些許茫然地頓了頓:“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演唱會?
這輩子沒去過,上輩子也從未踏足過這種場合......
他本能地抵觸這種集體狂歡的場面。
酒吧倒是偶然去過一次…
震耳欲聾的喧囂,汗水和荷爾蒙混雜的渾濁空氣,鎂光燈下虛張聲勢的狂熱......
還有新聞里那些踩踏事故的慘狀。
光想想就讓人頭皮發麻。
這種地方,還是離遠點好。
就在蘇楊恍惚之際,張城和余斌突然湊近,眼神熱切地盯著他。
“我們也不問你是誰了......”張城搓著手,聲音因興奮而微微發顫。
“但......”余斌咽了咽口水,胖臉上寫滿期待:“能不能托關系幫我們搞兩張票?”
“是啊,我們一人一張......”
屋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蘇楊下意識轉頭看去,只見這兩人正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眼中閃爍著渴望的星光......
蘇楊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回應。
他與張城和余斌雖相處了幾天,但說到底并不算熟絡,眼下這突如其來的請求讓他有些迷茫。
當然,他跟那什么的宋唐樂隊張曉東也不熟,也不知道該怎么整,腆著臉過去,人家都不一定見他。
“再給你一千!片酬再加點!”張城急切地補充道。
“幫我們每人搞一張?不用VIP…普通票就行!差一點也能接受,只要是在場館內…”余斌搓著手,語氣里滿是期待。
見蘇楊仍沉默著,兩人又忍不住繼續念叨…
“買不到票嗎?”
“開什么玩笑!這票怎么可能買得到?你知不知道這場演唱會的票根本就沒公開發售,全是內部大渠道先賣票,好不容易漏出來幾張,轉眼就被搶光了…連黃牛手上都一張不剩…”
“…”
………………
宋唐樂隊的演唱會影響力似乎很恐怖。
中午。
正在街上瞎逛的蘇楊感受到海山城好像一夜間就有些變了。
仿佛,突然就被注入了沸騰的血液。
原本安靜的街道此刻人潮涌動,來自全國各地的樂迷擠滿了每條街巷。
他們身著印有宋唐樂隊標志的黑色T恤,高舉自制應援牌,聲嘶力竭地呼喊著竇文斌和樂隊名字。
音像店門前早已水泄不通,各類海報被搶購一空。
尤其是靠近海山工人體育場一帶,快餐店內座無虛席,連街邊電話亭都成了臨時休息處,周邊賓館全部爆滿,前臺“客滿“的告示牌前,仍有不死心的樂迷在徘徊詢問。
“竇文斌一定會來!“人群中突然爆發的喊聲引發陣陣騷動。
似乎主辦方在宣傳中刻意暗示,離開舞臺三年的竇文斌可能在此次演唱會上回歸。
這個噱頭讓現場氣氛更加狂熱。
媒體記者們架起長槍短炮,鏡頭如探照燈般掃過人群,捕捉每一個疑似竇文斌的身影。
而在暗處,黃牛們正攥著被炒至天價的假門票,鬼祟穿梭于狂熱樂迷之間,即便價格高得離譜,門票依然被爭搶一空。
此刻,整座城市仿佛陷入搖滾樂最后的狂歡,空氣里翻涌著躁動與不舍。
所有人都在等待,等待那個傳奇時代的盛大謝幕…
蘇楊看著這一幕幕,突然想到了一個發財的路子。
如果多搞十幾張門票賣掉的話,自己搞不好分分鐘就能賺個幾千塊?
甚至抹了良心,搞幾張假票什么的做無本買賣…
這不比累死累活干活強?
但隨后,他否決了這個想法。
他拉不下臉。
傍晚,在海山城市瞎比逛的蘇楊猶豫再三,還是朝所謂的,傳說中的排練室方向走去,想試著要兩張門票。
但遠遠就看見排練室外圍滿了保鏢和安保人員,像一堵人墻般嚴嚴實實。
狂熱粉絲們被攔在警戒線外,舉著燈牌聲嘶力竭地喊著偶像的名字,時不時有人試圖突破防線又被粗暴地推回來。
蘇楊擠在人群中,幾次想上前搭話,卻連靠近的機會都沒有。
看著這陣仗,他突然意識到自己連門路都沒有,更別提要票了。
最終只能嘆了口氣,搖搖頭轉身離開…
能力有限,他能咋辦?
看著不遠處人越擠越多,本能喜歡安靜的蘇楊毫不猶豫地轉身就走,朝著海山城的江邊默默走了過去。
阿武的拍攝工作實際上已經在進行中,但拍攝壓力似乎并不大。
兩位藝術家風格的導演余斌和張城正用他們獨特的方式先進行取景工作。
上午的時候,余斌就扛著攝影機,和張城兩人跑遍各處尋找合適的背景素材。
這次他們準備拍攝江景,尤其想捕捉夕陽下的江水,認為這樣的畫面既唯美又富有情調。
蘇楊打算去江邊找他們,順便告訴他們自己沒能要到演唱會門票的事。
傍晚的夕陽將江水染成琥珀色,細浪輕拍著堤岸。
蘇楊沿著江邊漫步,遠遠望見蘆葦叢旁有個戴草帽的釣魚人。
那人背影寬厚,褲腿卷到膝蓋,正笨拙地和一條掙扎的魚較勁。
“線要松些。”蘇楊忍不住提醒。
釣魚人聞言松了松魚線,果然順利收桿。
他轉身道謝時,草帽下露出張圓潤的臉,下巴疊著三層褶,肥嘟嘟的,又看起來頗為油膩。
妥妥的一個中年人…
“這位置魚多?”蘇楊蹲下來看水桶,里面已有兩條鯽魚。
蘇楊上輩子挺喜歡干完活以后,去江邊漫步,帶著釣魚竿釣魚的。
釣魚這玩意有癮,剛開始沒啥,但后面就幾乎天天想去釣,有時候蘇楊早上四點鐘起床就提著魚竿去釣魚了…
連續幾次被婆娘罵了幾次,最后都不跟他睡覺了,嫌他起床太早…
“還成,看起來很多,但我從下午釣到現在,卻釣不了幾條,悶著呢…”
那中年人摸了摸口袋,掏出一根煙遞給蘇楊,隨即又甩起了釣竿。
蘇楊接過煙,在岸邊找了個位置坐下,不自覺地專注看起對方垂釣。
只見中年人釣技略顯生疏,好幾次蘇楊都忍不住想出聲指點,但最終還是硬生生忍住了。
這不太禮貌…
兩人坐在江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著,話題始終繞著釣魚打轉。
中年人抱怨最近魚越來越難釣,蘇楊隨口應著,教他如何調整浮漂深度。
風掠過蘆葦叢,中年人掏出皺巴巴的煙盒繼續分煙,攀談聊天中得知,對方是幾年前從北邊搬來的。
“這兒清凈,騎摩托繞江兜風,比城里舒坦…”蘇楊嗅著煙絲里混進的魚腥味,聽對方嘟囔著獨居的瑣事,沒有固定工作,偶爾接點零活,大部分時間就耗在這根釣竿上。
蘇楊也聊起自己的近況。
他說自己是個泥瓦匠,最近正在找工作。
對方有些驚訝地打量著他,顯然對他這么年輕就做泥瓦匠感到好奇,接著便問起蓋一套房子大概要多少錢之類的問題。
那人告訴蘇楊,自己前幾天剛在江邊買了地基,批了建房文件,正打算蓋房子…
一提起蓋房子,蘇楊頓時來了精神,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他忍不住暢想著如果自己要蓋房子的話該怎么設計、怎么施工,越說越起勁。
遠處,夕陽將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投在江面上,隨著波紋碎成片片金色的鱗光。
天色漸暗,蘇楊站起身揉了揉發麻的雙腳,跟對方約好下次來看地基后,正準備離開。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
江邊的蘆葦蕩突然被無數道刺眼的閃光燈撕裂!
“竇文斌!是竇文斌!”
“竇老師!請問您這三年去了哪里!”
“這真的是您嗎!”
黑壓壓的記者群如潮水般從堤岸涌來,長槍短炮瞬間將釣魚的胖子團團圍住。
胖子臉色煞白,草帽被擠落江中,露出那張被歲月催肥卻依稀可辨的臉…
正是消失三年的傳奇主唱竇文斌!
蘇楊愣在原地,耳畔炸開此起彼伏的尖叫:“天啊!真的是他!”
“竇文斌復出了!”
“快!鏡頭對準他!”
竇文斌臉色鐵青,猛地抄起魚竿砸向水面:“滾開!”
他轉身就要跑,卻被記者團團圍住。
蘇楊有些懵逼,隨后看著越來越多的記者沖過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想跑…
而就在這個時候…
混亂中,有人突然大喊一聲:“他是竇文斌的同伙!”
話音剛落,所有鏡頭齊刷刷對準了蘇楊,數十支話筒如同長矛般直戳到他面前。
“請問您和竇老師是什么關系?”
“您知道他這些年去哪了嗎?”
“你好…”
“…”
“我不認識他!我不認識!”蘇楊慌忙擺手:“我就是個路過的!”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從沒見過這種場面的蘇楊頓時慌了神。
他一邊繼續解釋“我真的不知道”,一邊連連后退,見人群圍堵得水泄不通,瘋狂擠開一條縫隙倉皇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