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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六十三章 他進宮了

從皇宮禁軍開始,分身遍御天下_第六百六十三章他進宮了!影書  :yingsx第六百六十三章他進宮了!第六百六十三章他進宮了!←→:

  天幕依舊是深邃的沉青色。

  東方的天際線只透著一抹冰冷的灰白,像是將明未明的宣紙上暈開的墨痕,壓得整座京城喘不過氣。

  清冽的空氣中漂浮著昨夜殘留的寒意和露水的微腥。

  梁進已從榻上坐起。

  “梁大哥,時辰還早呢…再睡會兒吧。”

  趙以衣的聲音帶著濃濃的、慵懶的睡意,她掙扎著想撐起身子,薄被滑落,露出光滑圓潤的肩頭:

  “我去給你熬點粥…暖和…”

  聲音糯軟得像初春的柳枝。

  “躺下。”

  梁進的口氣不容置疑,手掌卻帶著溫厚的力道,輕輕按在她還殘留著激情后微紅的臉頰上:

  “我那身子骨,再顛幾宵都沒事。倒是你…”

  他指尖在她細膩的頸項皮膚上停頓了一下,那眼神深不見底:

  “昨夜…”

  趙以衣的臉頰瞬間飛起紅霞,羞赧地將被子拉高,只露出一雙氤氳著霧氣、盛滿了幸福與滿足的眼睛。

  梁進無聲地勾了下唇角,動作利落地穿戴整齊,將腰束勒緊,將軍刀挎在腰間,刀鞘與精鐵護腕碰撞出冷硬的輕響。

  隨后推門而出。

  庭院里,早有沉默的精銳護衛牽著打著響鼻的高頭駿馬等候。

  梁進翻身上馬,在護衛護送之下離開府邸。

  蹄鐵敲擊在空曠的坊巷石板路上,發出清脆而孤獨的回響,敲碎了死水般的沉靜。

  街道仍籠罩在蒙蒙天色里,視線朦朧。

  但這座龐大的城市已然蘇醒。

  早行的販夫推著吱呀作響的板車,挑擔的貨郎身影隱約,空氣中混著柴火的煙氣、蒸糕的甜味和清掃街道揚起的淡淡塵土氣息。

  奔行間,前方霧靄中迎面而來數道人影。

  他們皆身著禁軍制式的鎧甲,卻步履沉重,未攜兵刃,一副焦急的模樣。

  梁進勒住韁繩。

  “吁——”

  他目光銳利如鷹,穿透晨霧,落在那幾張熟悉又帶著風霜的臉上。

  吳煥、王全、錢三…都是當年在同一個營帳里生活的老同袍。

  “你們幾個,這個點不當值巡守?”

  “在這里晃蕩什么?!”

  梁進聲音沉凝,在這清冷的晨風里格外清晰。

  幾人渾身一凜,猛地循聲抬頭,認出騎在高大駿馬上的梁進,那壓迫感瞬間讓他們手足無措!

  “梁…梁統領!”

  吳煥最年長,反應最快,趕忙領著幾人躬身行禮,動作拘謹到近乎僵硬,聲音帶著濃重的敬畏與惶恐:

  “屬下見過統領大人!”

  同袍情誼仍在心頭,但隨著梁進如火箭般躥升,雙方地位早已筑就了一道無形的天塹。

  當年的“梁老弟”三字,是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口了。

  吳煥深吸一口氣,指著身后被兩人抬著的一副簡陋擔架,語帶焦灼:

  “回統領!是…是丁俊老弟!老毛病來得又重又急!今早剛點完卯還沒來得及去到崗位就昏死在值房里了…”

  “眼看著人都厥過去,臉色烏紫透著死氣!我等不敢耽擱,告了假便想送他去杏林巷的老王婆那兒先看看…”

  梁進的目光越過吳煥寬厚的肩膀。

  擔架上那年輕的禁軍士兵丁俊,緊閉雙眼,臉上泛著不祥的醬紫色,嘴唇青灰干裂,豆大的汗珠密密麻麻鋪滿了蠟黃的額頭,每一次微弱的吸氣都伴著拉風箱般的嘶鳴。

  梁進對丁俊印象很深。

  這小子心臟先天不足,即便后來勉強練武入了品,也始終去不了病根。

  而且聽說他最后一個親人也去年過世了,如今和自己一樣,成了無依無靠的獨苗。

  梁進沉默地從懷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錢袋,手腕輕振。

  錦囊在空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穩穩落入吳煥粗糙的手中。

  梁進的聲音斬釘截鐵:

  “別耽擱,直接送懷德堂!用最好的藥,找最好的大夫!”

  “他的假,我來批。務必把人給我照料好了。”

  懷德堂,那是京城頂尖的醫館,坐鎮的老先生曾貴為御醫!

  那地方很貴,可不是普通士兵那點寒酸軍餉能去的。

  握著那分量十足的銀囊,吳煥這個粗獷漢子只覺得眼眶發燙,喉嚨堵得厲害。

  梁進,果然還是當初那個仗義疏財,極講義氣的同袍兄弟!

  “統…統領!我等替丁老弟…謝過大恩!!”

  吳煥深深行禮。

  身后錢三、王全幾個更是感激得嘴唇哆嗦,只會不停作揖。

  眼看他們抬著擔架就要繼續趕路。

  梁進忽然又開口叫住了他們:

  “等等。”

  幾人疑惑回頭。

  梁進目光掃過這些老兄弟風塵仆仆、帶著憂慮的臉,語氣放緩了些:

  “今天下了值,要是沒什么要緊事,都來我家里一趟。”

  “喝酒。”

  簡單一句“喝酒”,卻像一縷暖陽刺破了冰冷的權勢壁壘,瞬間融化了所有人心頭的敬畏與不安。

  眾人一愣,隨即眼底都亮起久違的光,緊繃的臉上不由自主地擠出淳樸、真切和受寵若驚的笑容:

  “得令!統領!”

  他們原以為梁進高升之后,早已和他們這些底層軍漢成了兩個世界的人,沒想到他還念著舊情。

  所以這一次,應答聲里除了恭敬,更多了幾分發自肺腑的信服和親近。

  梁進微微頷頜,不再多言,一夾馬腹,帶著護衛繼續向皇城行去。

  馬蹄聲遠去,留下原地一群心中燃起熾熱暖意的身影。

  與此同時。

  另一支由玄甲護衛拱衛、沉默而龐大的皇家車隊,正緩緩駛過長街,碾過青石板路,進入皇城。

  華貴異常的四爪蟠龍輦車內,氣氛卻壓抑得能結出冰晶。

  皇帝趙御,正端坐于鋪著厚厚軟毯的御座上。

  他面色異常蒼白,不見絲毫昨夜離宮時的安詳,倒像是剛從驚駭的噩夢深淵中掙扎出來,額角浸著細微的冷汗。

  在太祖皇陵深處的所見所聞,徹底顛覆了他幾十年來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那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至今仍攫著他,讓他無法回神。

  他不由自主地用另一只手緊緊攥住自己微抬的右腕。

  袍袖滑落一截,露出手腕上那道極細、卻觸目驚心的傷口!

  邊緣是焦痂般的黑色。

  更詭異的是,傷口附近數條蜿蜒的淡淡黑線沿著青藍色的皮下血管詭異地向上蔓延了寸許,如同活物的觸角!

  普天之下,誰敢傷及龍體?

  至少…面對那個存在時,趙御連一絲反抗的念頭都生不出來,只能任由其施為。

  回程這一路,他想了很多。

  從王朝起源想到自身,又從自身想到他唯一的兒子趙弘毅的未來。

  思緒最后,不受控制地飄回了那夜在那陰森的寢宮里,他親眼所見的先帝遺容…

  那絕非常人、甚至常理所能解釋的可怖模樣…

  “愛卿…”

  趙御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栗,打破車內死寂。

  他目光投向對面那張在幽暗光線中顯得越發陰柔蒼老的臉:

  “朕百年之后,龍體是否也會…變成那般…‘龍蛻’之相?”

  掌印太監王瑾如同磐石般端坐在趙御對面一張錦緞墩上。

  聞言,那薄得幾乎沒有血色的唇角微微向上牽起一個近乎慈悲的弧度,聲音卻干澀沙啞,如同枯葉摩擦:

  “陛下何須憂心百年?”

  他頓了一下,那雙深陷的眼窩里精光微閃:

  “非是百年…而是當陛下命格衰微,譬如壽元將終,抑或…”

  他意味深長地放緩了語調,目光掃過趙御蒼白的面孔:

  “像大行皇帝那般沉疴在身…神血自會蘇醒、蔓延,引領陛下完成龍蛻,最終…”

  他微微仰頭,姿態帶著某種病態的虔誠與向往:

  “御龍…登天!”

  趙御的心臟如同沉入了冰冷的海底!

  王瑾微微一頓,側頭看向趙御:

  “陛下不妨回想,自太祖皇帝以來,我大乾歷代君王,可有在位超過十年者?”

  趙御猛地一窒,臉色更加灰敗。

  一個被他刻意忽略的、毛骨悚然的事實,被王瑾輕飄飄地揭開了。

  歷代先帝的短壽,原來根源在此!

  他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眼中爆發出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瘋狂希望,幾乎要撲過去抓住王瑾的袍角:

  “若…若朕從今往后,永不再踏入太祖皇陵祭祀,是否就能…”

  他聲音充滿了掙扎的渴求。

  王瑾無聲地笑了。

  那笑容涼薄如刀鋒劃過寒冰。

  “先帝在位時…當年,亦作此念。”

  他微微向前傾身,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然則,太祖皇陵乃龍氣根源,祖宗庇佑之所在,乃是江山永固之本源!陛下若棄之…”

  那雙深如古井的眼睛凝視著趙御顫抖的瞳孔:

  “這九五至尊之位,這龍椅之下。”

  “怕是頃刻間…便會易主啊!”

  最后幾個字,輕飄飄的,卻重逾萬鈞!

  趙御身軀劇烈一顫,手猛地攥緊了龍袍。

  失去皇位?

  他絕不能接受!

  他好不容易歷經屈辱磨難才爬到這個位置,嘗到了至高權力的滋味。

  若此刻跌落,那些他得罪過的、虎視眈眈的仇家,會把他和他所有在意的人撕得粉碎!

  “欲承天命,必受其詛;既坐龍椅,同受其咒。”

  王瑾的聲音低沉而縹緲,像是在陳述一條亙古不變的鐵律:

  “陛下既選擇了享有這口含天憲、執掌生死的無上權柄,自然也需背負起皇室血脈中與之共存的詛咒。”

  “陛下,您這樣做,也是為了大乾江山,萬世永固啊!”

  趙御臉上泛起濃濃的苦澀。

  是啊。

  為了趙氏江山,這似乎是必須的犧牲。

  可唯獨對他個人而言,這卻是一條一眼望得到頭的絕路。

  尤其…

  一想到他最疼愛的兒子趙弘毅,將來也要被迫走上這條絕路,在他之后承受這可怕的命運,他的心就像被刀絞一樣難受。

  他若傳位,弘毅必遭詛咒。

  他若不傳,弘毅必死無疑!

  苦澀與不甘如同毒藤,死死纏繞住他的心房。

  他自己尚且無法解脫…

  難道要他唯一的骨血,他寄予厚望的唯一兒子趙弘毅,日后也踏上這條永無盡頭的絕路?!

  “王卿…”

  趙御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卑微與哀求,手幾乎要抓住王瑾冰冷如枯骨的手:

  “你是朕的股肱!你可有…有萬全之策?哪怕延壽!哪怕減輕此厄!若能賜予朕一線生機…”

  他眼中迸發出炙熱的、不惜一切的光芒:

  “這大乾的江山!朕愿…”

  他壓低了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

  “與你…共享!!!”

  此刻的皇帝,在王瑾面前幾乎是卑躬屈膝,哪里還有半分九五之尊的威嚴。

  王瑾渾濁的老眼深處,閃過一絲幾乎無法覺察的、轉瞬即逝的譏誚光芒。

  他微微合上眼皮,似乎陷入沉思,片刻后,那沙啞低沉的聲音才再次響起:

  “陛下言重了。‘共享江山’這等大逆之言…還請…三思。”

  他睜開眼,那目光如同探幽的微光:

  “咱家手上倒確實握著兩條幽寰血脈,或有希望化解陛下身上的詛咒。”

  “本想著,為大行皇帝陛下求得一線生機…”

  王瑾微微嘆息,搖頭:

  “可惜天意弄人。如今,這機緣,倒是托先帝之福,落在陛下您的身上了。”

  趙御的眼睛瞬間亮得嚇人!

  “是誰?現在何處?!”

  他迫不亟待地問,身體都不由自主地前傾。

  王瑾唇角那絲冷意更深:

  “一個,是伺候老奴手下那小子,趙保。”

  “另一個…便是那位曾日夜守于陛下身側,幾次三番于亂局之中將陛下從閻羅殿前搶回來的…禁軍副統領兼內廷侍衛統領…”

  “梁進!”

  這名字如同驚雷在狹小的車廂里炸響!

  趙御臉上的驚喜瞬間凝固,隨即轉為極致的震驚和難以置信,他甚至猛地坐直了身體,撞得車廂都輕微一晃!

  “不…不可!”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斬釘截鐵地否決!聲音因激動而尖利:

  “梁進于朕有活命厚恩!若無他拼死拱衛,朕早已死在亂軍之中。”

  “動誰都不能動他!不可…”

  他話未說完,便被王瑾幽冷的聲音打斷:

  “如此,那便只用趙保一人吧。”

  他聲音毫無波瀾,仿佛討論的不是人命,而是取舍一件器物:

  “陛下只需將趙保好好‘養’在宮中,務必確保他安然無恙。”

  “待到…嗯,大約十年之后,陛下龍蛻之相初顯時,便可取他血脈一用了。”

  十年?!

  趙御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不是立刻就能解除?

  而是要等十年自己性命垂危之際?!

  究竟是…現在就能解除,王瑾卻故意要拖他十年?

  他是在騙自己嗎?

  趙御無法判斷。

  但他清楚地知道,如果真要等上十年,就意味著未來十年,他必須徹底受制于王瑾,仰其鼻息!

  他立志要奮發圖強、中興大乾、成為流芳百世的圣主明君!

  豈能將自己牢牢綁在這閹豎的掌心之中十年?!

  巨大的疑竇和被人掌控的憤懣涌上心頭!

  這究竟是唯一的解法…

  還是眼前這老狐貍精心編織的…又一個圈套?!!

  趙御強行壓下心頭的翻涌,臉上肌肉僵硬地擠出笑容。

  不行!不能翻臉!

  此時絕不能!

  他深吸一口氣,將幾乎要沖出的質問與怒火強行咽下,硬生生轉開話題:

  “對了,愛卿…”

  他狀若無意,目光閃爍:

  “朕昨夜,觀瞻先帝龍體時竟發現…”

  他聲音壓得極低,如同鬼魅絮語:

  “實不相瞞,先帝遺軀…軟若爛泥!竟無…一處硬骨?!絕不似…龍蛻駕崩!”

  他死死盯著王瑾那張毫無表情的老臉:

  “倒像是…被絕世高手以蓋世之力…寸…寸…震…斷!!!”

  “這等死狀…愛卿可知,先帝真正死因?”

  問完,車廂內空氣仿佛瞬間凍結!

  趙御的心懸到了喉嚨口。

  這個問題憋在他心里很久了。

  那夜他在寢宮之中觸碰先帝遺體時,那異常柔軟的觸感讓他心驚。

  他一度懷疑是王瑾弒君,所以將這個發現暗藏心底。

  直到今夜,他在太祖皇陵之中的見聞,也確定王瑾似乎一直在試圖拯救先帝,這才敢將這個問題問出。

  卻聽——

  “咯…咯咯咯咯…”

  一陣極其突兀的、令人頭皮發麻的尖銳笑聲猛地撕裂了車廂的死寂!

  王瑾竟像是聽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話,整個人前仰后合地笑了起來!

  他枯瘦的雙肩劇烈聳動,笑到眼角都沁出了渾濁的淚珠,那笑聲尖利又空洞,在密閉的車廂里反復回響,猶如夜梟啼哭!

  趙御被他笑得心里發毛,臉色鐵青:

  “愛卿…這…有何可笑?!”

  王瑾好不容易才止住那令人不適的癲狂笑聲,掏出一方雪白的絲帕,慢條斯理地揩去眼角的淚痕:

  “陛下既然開了金口,老奴自然…”

  他忽地收斂笑容,蒼白的臉上瞬間籠罩上一層近乎妖異的平靜,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瞳直勾勾地鎖定了趙御:

  “知無不言。”

  “只是…陛下當真想知道?”

  王瑾說完,用一種近乎戲謔的、看好戲般的目光打量著趙御,仿佛在期待著他接下來的反應。

  趙御被他看得渾身發冷,硬著頭皮:

  “愛卿請講!”

  王瑾的嘴角再次彎起,終于慢悠悠地吐出四個血淋淋的字:

  “梁進弒君!”

  咔擦!

  這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如同四道九天驚雷,接連猛劈在趙御的頭頂!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瞳孔驟然收縮到針尖大小,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一干二凈!

  先帝…竟然是死在梁進手上!

  那個幾次三番救他性命、被他視為心腹臂膀、甚至剛剛還極力維護的梁進…

  竟敢…弒殺…天子!!!

  而自己…竟然把這樣一個…膽大包天、連君王性命都敢奪取的逆賊…

  一手提拔成了統御整個內廷安危的…侍衛統領!!!

  日夜相伴!守護…自身?!

  “咕——”

  趙御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發出一聲艱澀的抽氣聲。

  他的臉色已毫無人色,嘴唇抖動著,想擠出一個笑容來讓自己顯得鎮定:

  “哈…愛卿…你、你莫不是在…說笑?”

  他幾乎是祈求地看著王瑾,希望對方能立刻否認,將這當成一個惡劣的玩笑。

  王瑾卻只噙著那抹洞悉一切的笑意,幽幽地補上了最后一刀,如同在欣賞獵物最后的掙扎:

  “梁進此人,出身微末,父母早亡,族親凋零。”

  聲音干澀,字字句句如同小錘敲在趙御的心上:

  “乃赤條條一身,了無牽掛之輩!此等人物…”

  他微微瞇起那雙精光四射的老眼:

  “心中既無情分可系,又豈會有君父之尊、有王法之懼?!行事…”

  他輕輕一抬手,仿佛捏碎一只無形的飛蛾:

  “肆!無!忌!憚!”

  他前傾身體,那蒼老的聲音如同蛇信嘶鳴:

  “老奴斗膽請教…”

  “于此等孽障,陛下該以…何物約束拘之?!”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巨大的鉛塊,沉重地擠壓著趙御的五臟六腑,讓他幾乎窒息!

  連車輪碾過石板的聲音都消失無蹤。

  無牽無掛。

  無畏無懼之人…

  或許…只有用死亡來令其畏懼!

  可梁進…真的畏懼死亡嗎?

  他連皇帝都敢殺,難道還怕死嗎?

  趙御的血液在冰冷與狂熱的烈焰中反復煎烤。

  一邊是救命護駕大恩,一邊是…弒君之罪!

  就在這窒息般的靜默中——

  “陛下…”

  王瑾那鬼魅般的聲音再次響起,竟然帶上了一絲詭異的安撫:

  “當下,新朝初定,正是用人之際。”

  他抬起枯瘦如鷹爪般的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指尖輕輕擺了擺:

  “方才那些話,權當老奴是…”

  “信口胡謅!”

  “陛下,您…信么?”

  最后兩個字輕飄飄的,如同夢囈,卻帶著千鈞的重壓和玩味的嘲弄,狠狠砸在趙御幾近崩潰的心防上!

  恐懼!

  混雜著被欺騙的暴怒!

  王瑾!

  好一個王瑾!

  這老閹奴!他根本是故意的!

  明明可以暗示!可以旁敲!可以用無數種委婉的方式!

  甚至可以不說!

  許多事如果沒有說出來,便可以當做沒發生,大家心知肚明就行。

  可他偏偏…選擇了最直接、最殘酷的方式,將這血淋淋的真相…砸!在了自己臉上!

  這絕非忠直!

  這分明是…逼迫!

  自己才是皇帝!才是這天下之主!

  豈容一個宦官如此戲耍拿捏!

  更讓趙御憤怒的是,王瑾只拋出了“梁進弒君”這四個字,卻絲毫沒有提交任何證據的意思。

  顯然,他是想將這把能隨時置梁進于死地的證據牢牢攥在自己手里,而不是交給皇帝。

  這老狐貍,他到底想干什么?

  梁進明明是趙御的心腹和堅定支持者,王瑾此舉是為了剪除趙御的羽翼親信而在挑撥離間?

  還是另有更深層的圖謀?

  趙御猜不透王瑾的心思。

  但他無比清楚地意識到,王瑾的目的達到了。

  那四個字像一根毒刺,深深扎進了他的心里。

  他對梁進,已然生出了無法消除的芥蒂和深深的忌憚…

  “咯噔”一聲!

  整個龍輦一震,停了下來。

  御書房到了。

  趙御幾乎是被巨大的精神沖擊推下龍輦的。

  他雙腿發軟,眼前陣陣發黑,王瑾那不陰不陽的話語還在腦中回旋。

  剛站定,他甚至沒來得及整理一下被冷汗浸濕的鬢角。

  突然——

  “父皇——!!大事不好了!!!”

  一聲帶著驚恐嘶啞的尖吼,如同炸雷般劈破了沉悶的晨風!

  只見狼狽不堪的趙弘毅,帶著幾個驚慌失措的隨從,瘋狂地從側面抄近路沖了過來!

  “放肆!”

  趙御驚魂未定又添新怒,積壓的情緒瞬間找到了宣泄口!

  他厲聲怒斥,額頭青筋暴起:

  “宮廷重地!鬼哭狼嚎!成何體統?!還有沒有規矩!”

  “侍講教你的天家儀態都被狗吃了?!!”

  趙弘毅根本顧不上任何儀態了!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沖到近前,和他那群隨從如倒下的葫蘆般噗通跪了一地!

  “兒臣叩見父皇!叩見廠公!”

  他草草行了個禮,不等趙御叫起,他就迫不及待地抬起頭,帶著哭腔喊道:

  “父皇!兒臣…兒臣不小心…弄死了梁進的義妹!”

  趙御猛地一愣。

  第一反應是自己聽錯了。

  待他反應過來那句話的意思后,一股極致的惱怒和難以置信瞬間沖上頭頂。

  他瞪著跪在地上不成器的兒子,氣得手指都在發抖,一副恨不得將其生吞活剝的模樣。

  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趙御終究還是強行壓下了當場發作的沖動。

  他猛地扭過頭,目光射向身旁的王瑾。

  王瑾恭順站在一旁,仿佛對這一切恍若未聞。

  “進來說!”

  趙御從牙縫里擠出這三個字,猛地一甩袍袖,轉身大步踏入御書房。

  王瑾如同無聲的影子,步伐不疾不徐地跟入。

  趙弘毅渾身打了個激靈的冷戰,連滾帶爬地跟進去,順手甩上了沉重的隔音雕花木門。

  門扉關合的聲音,隔絕了外界朦朧的晨光。

  “逆子——!!!”

  趙御壓抑了一路的憤怒、恐懼、被王瑾玩弄的羞辱感,此刻徹底爆發!

  他沒有半分緩沖,積攢了全身力量的一記耳光如同重鞭般狠狠抽在了趙弘毅的臉上!

  “啪——!!!”

  脆響驚心!

  趙弘毅整個頭被打得猛甩向側面,臉頰瞬間紅腫起五道清晰的指痕!

  他甚至沒能發出一聲痛呼,緊接著肚子又遭受了沉重的一腳!

  “呃啊——!”

  趙弘毅慘叫一聲,身體如同破麻袋般被踹得向后倒飛,重重撞在冰冷的紫檀木書架上,“嘩啦”一聲震落了幾卷線裝書!

  “你是活膩了嗎?!啊?!”

  趙御雙眼赤紅,如同暴怒的狂獅,完全失去了帝王的矜持,咆哮聲響徹整個御書房:

  “若非梁進數次舍命相護!朕的尸骨都早已寒透!朕死了…你以為你們一家能活?!”

  “蠢貨!畜生!!”

  他喘著粗氣,抄起御案上那方沉甸甸、棱角分明的黃銅鎏金螭龍鎮紙,劈頭蓋臉沒頭沒腦地朝著趙弘毅砸落!

  銅器砸在肉骨上的悶響不絕于耳!

  “父皇息…息怒啊!!!”

  “孩兒錯了!孩兒錯了!!啊!!”

  趙弘毅抱著頭蜷縮在地,像只待宰的狗,只能發出痛苦的哀嚎求饒。

  劇痛讓他涕淚橫流!

  然而,他很快發現,那些沉重的打擊雖然聲響駭人,卻精準地避開了他的腦袋、脖頸等要害部位,只是狠狠傾瀉在背部、肩膀等最“耐打”的地方。

  這是…要他痛,要他怕。

  卻并非…真的要傷害他!

  趙御砸得氣喘吁吁,額頭的汗水混合著冰冷的恐懼涔涔而下。

  他終于扔開了那沾了點血漬的鎮紙,“咣當”一聲砸在地面上,留下一個凹坑。

  趙御胸膛劇烈起伏,聲音疲憊中帶著質問:

  “那梁進何時有了個義妹?對了,就是…時常去找他的小宮女?”

  “她怎么得罪你這種孽障了?你竟然…要了她的命?!!”

  “你給朕從實招來!若有半句隱瞞,朕今天就打死你清凈!”

  趙弘毅嚇得魂飛魄散,哪里還敢隱瞞?

  當下他忍著臉頰和腹部的劇痛,跪爬在地上,將昨夜如何酒后闖入后宮配殿、如何調戲許昭容、那小宮女蘇蓮如何沖出來阻攔頂撞、自己如何在推搡中失手將其打死的過程,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只是言語間,極力淡化自己的主動惡意,將事情描繪成一場意外的沖突。

  “你…你!逆子!禽獸不如!”

  趙御聽完,只覺得腦袋嗡嗡作響,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直沖頭頂!

  剛壓下去一點的怒火如同火山般再次噴發!

  新帝登基第一天!

  自己的兒子就做出酒后闖入后宮、試圖欺辱先帝遺妃、還打死忠烈宮女的滔天丑事?!

  尤其打死的還是梁進的義妹!

  這哪里是跋扈?

  這簡直是…取死之道!!

  他操起地上沾血的鎮紙…

  “陛下。”

  王瑾那如同鬼魅磨砂般的聲音,終于第一次在這風暴中心清晰地響起。

  他微微向前一步,恰到好處地擋在了狂怒的趙御與驚恐的趙弘毅之間。

  “事已至此。太子…哦不,‘殿下’雖有萬般不是…”

  “再打下去,除了傷了陛下的心肝,也亦于事無補。”

  那雙渾濁卻銳利如鷹隼的眼睛,越過趙御布滿血絲的眼球,直接釘在了趙弘毅驚魂未定的臉上:

  “當下之急,是如何化解此番矛盾!”

  趙御如同泄了氣的皮球,手中的鎮紙無力垂下。

  他急促地喘息著,猛地扭頭盯住王瑾:

  “愛卿…你有何良策?!!”

  王瑾枯瘦如鷹爪般的手指在袖中捻動,聲音平淡得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生意:

  “趙保那小子,一心癡迷權勢,是個懂得權衡利害的。”

  王瑾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眼底掠過一絲絕對的掌控感:

  “交給咱家去‘安撫’他,讓他認清輕重。這一點,陛下可以放心。”

  王瑾目光陡然一沉:

  “麻煩的…是梁進。”

  “此子重情義,性子又烈。如今他義妹慘死,恐怕難以善了。”

  王瑾的聲音斬釘截鐵:

  “給他!”

  “他要權勢?那就賜他柱國勛官!給他實封!食邑萬戶!他要富貴?那就搬空內庫稀世珍寶任他挑選!他要美人?大乾各州府佳麗,任其盡收府邸!他若喜好武道?大內藏書閣孤本秘籍、神兵利器,隨其所取!!”

  “盡可允諾,務必先穩住他。”

  可趙御卻依然眉頭緊鎖。

  梁進若是看重這些,以他的能力,早已經得到了一切。

  他只能追問:

  若是…若是這些,都不能讓他滿意呢?如果他非要追究到底呢?”

  他的聲音帶著巨大的恐懼和不確定——

  “他要的是…弘毅的命呢?!”

  王瑾猛然轉過臉!

  那張蒼白干枯如樹皮的老臉上,所有的表情在瞬間斂去,只剩下一種冰冷的、足以凍結靈魂的空洞!

  “陛下,若好言相勸、厚祿相誘,他仍不識抬舉,不肯罷休…”

  “既然已經結下仇怨,無法化解,那便不能留下后患。”

  “做了,就得…做絕!”

  他緩緩抬起枯槁的手,用那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食指,對著空氣…

  做了一個無聲卻決絕無比的…

  向下一劈的手勢!!

  那股驟然爆發、絲毫不加掩飾的屠戮之氣,如同萬年玄冰的寒氣,使得御書房空氣都冰冷了幾分。

  趙御的嘴唇張了張,卻發不出一個音節。

  他僵在那里,瞳孔中映著那枯瘦的手指停留的手勢。

  梁進…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那幾次刀光劍影中將自己護在身后的背影…

  同王瑾這無聲的殺意…

  在他混亂的腦海中瘋狂碰撞!

  為了弘毅?!

  為了這剛剛坐穩的江山?!

  就要…對自己信任過的恩人…動刀?

  巨大的、失去掌控的恐懼!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可是…

  看著癱在地上瑟瑟發抖、不成器的獨子,趙御的心腸又硬了起來。

  趙弘毅再混蛋,也是他唯一的兒子,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兒子出事。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和權衡之中——

  “砰!”

  御書房的隔扇門竟被一股蠻力猛地撞開!

  晨光夾雜著一股冷風瞬間涌入!

  薛琒面色惶急,渾身顫抖地撲了進來,“噗通”跪倒在地,帶起一地灰塵!

  他抬起頭,臉色蒼白如紙,聲音嘶啞破碎:

  “陛下!廠公!殿下!!!”

  “宮門傳來消息…”

  他幾乎是用了全身力氣嘶吼出來:

  “梁統領…他已經…進宮了!!!”

  那最后的三個字,仿佛帶著冰冷的回音,重重砸在死寂的御書房地面。

  也狠狠砸在每一個人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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