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你睡的好么?”
“…你臉咋了?”
面對還跨在自行車上的女孩,安心無視了對方的問候,問出來了一個很讓人無語的問題。
但…確實,今天的女孩和昨天完全不一樣。
明明昨天還是一副青春無敵打敗天下無敵手的德行,可今天…咋就成豬頭了?
“嘿嘿…”
豬頭哼笑,呲著一口小白牙,滿腦袋的傻氣:
“昨晚你走了我就回家睡覺了,水腫了唄。”
沒啥素顏不敢見人的德行。
實際上這個年代的女孩遠沒有后世那般矯情。
吃飽了就睡,甜面醬又咸。
早上睡醒不水腫才怪。
可腫就腫唄,又不是消不下去。
并沒有任何矯情吧啦的意思,女孩直接把車推進了小院,同時聽見了里面那“啊~啊~~啊~~~”的動靜。
“是葉大爺?”
“對。”
安心也是無語了。
昨天,他問過李叔隔壁住的葉大爺的情況。但李軍也不住這,隋夕每天都是八點出頭來,自然不清楚這情況。
只是提了一嘴:
“之前的員工說旁邊的老頭挺吵的。”
可問題是…但凡是個正常人,在四點多聽見老頭這動靜都不會覺得吵。
簡直是吵鬧無比。
但…能有啥辦法?畢竟人家真的會東西。
況且…
就問你版本T0你惹不惹的起就完事了。
“那咱倆走吧?”
“走唄。喏。”
安心一指院子里的白鐵爐子:
“剛燉上,一會兒學完,咱仨還一起吃。就當學費了。”
“嘿嘿嘿~”
豬頭眉開眼笑。
眼睛都瞧不見了。
于是,咚咚咚的敲門聲打斷了里面的“啊啊啊”。
很快,穿著一套很有舊社會款式的短袖褂子的老人打開門后,看到了倆小孩兒。
樂了。
“喲,真起來了啊?”
“葉大爺~”
豬頭親昵的喊了一聲。
“冰冰啊…昨晚吃什么了?怎么臉胖成這樣啦?”
“嘿嘿嘿…”
傻笑聲中,老人打開了門,讓倆人跟著走了進來。
小院還是昨天那個小院兒,而帶著倆孩子進來后,老人也不藏私,也沒說什么“入我門者”云云。
只是往鳥籠下面一指:
“去,壓腿去吧。都活動開了再說。”
聽到這話,倆人點點頭。
壓腿這種事情,至少在安心看來壓根不算事。
結果剛把腿搭到橫欄上,安心眼睛就直了。
范冰的前胸都貼到了大腿上。
柔韌度那叫一個夸張。
結果他卻只能做到勉強彎曲。
僵硬到一塌糊涂。
“噗…”
豬頭樂了。
“你往下來啊。”
安心心說我都到底了,還能怎么來?
而看著他那吭哧吭哧的模樣,女孩也有些無語了,勉強的給自己的兩條腿都壓了壓后,直接來到了他身后把手按到了背上:
“忍住!”
話音落,殺豬一樣的叫聲從小院里涌了出來。
正練嗓子的老人一臉無語,看著安心那僵硬的身子,無奈的嘆了口氣。
貪了一頓飯。
結果撿回來了這么個孽障…
以后自己這清靜生活…怕是沒嘍。
按照老人的說法,舊時戲班里的角兒們,都要具備“身、韻、意、形”。身子就是自身條件,比如演武將的人身材高大,旦角身姿柔美條順等等。而意呢,就是人物扮上了裝裹后,身上要有符合扮演角色的意境。而這股意境久而久之,也會從一開始的“扮誰誰像”開始反饋給自身,變成扮誰就是誰。
至于韻,就比較抽象了。純粹就是一眼看到了這個人,你就能感覺到他身上有股和尋常人不太一樣的韻味。這種一開始是看不出來的,古往今來那么多歷史人物,那么多出戲。想要得到所謂的“韻”,則完全是一個積累的過程。了解扮演人物的英雄事跡,或者是深挖這個故事,了解,并且從自己的角度來理解故事。
甚至老人在說起來這件事的時候,還特別拿霸王別姬這一出梅派最著名的戲來舉例子。列舉出了以前的虞姬是什么造型,而為什么梅蘭芳的虞姬出現后,現在幾乎所有流派的虞姬在服飾妝造上全部都大改…又列舉出他是怎么創造出虞姬的專屬“女靠”,按照現代人理解的“定妝早”造型等等。
說白了,角兒的韻味,得靠養。
至于怎么養,那就看個人了。是個水磨工夫。
至于最后的形就是形體,基本功啊,舉手投足之間的風韻之類的。
這一早上,老人光說,說了兩壺茶的功夫。
要說其他東西卻沒教,而是系統化的,讓倆孩子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角兒”。
其實這和他的本意是有些違背的。
昨天的一時貪嘴換來了這段奇妙的緣分后,他其實沒太當回事。否則,讓一些老人們知道自己重新開始帶小家伙…搞不好還會以為自己要重新開科呢。
可今天倆小孩竟然趕早起來了,那他就打算隨便教教基本功。
他是從舊社會過來的,打小也是跟著師父學練功。知道梨園行到底有多苦,那句“既入我門,生死天定”八個字后面就是一本屬于梨園隱秘的血淚史。
放在如今這個新時代,早就不時興啦。
非親非故的,誰舍得把孩子交一幫下九流手里?
更何況,這倆孩子歲數都大了,不是童子功,練不出來什么名堂。
可這還沒教,只是簡單說起來了這些事情,老頭自己就不可避免的陷入了一種回憶中。不自覺的,話就多了起來。
從要求,到典故,再到軼事…曾經意氣風發如今卻垂垂老矣的“少年”就這么靠在躺椅上,手里捧著半壺茶水說起了過往。只是這次…
這壺中的茉莉花依舊,可卻不見當年的清香了。
說的多,就顯得絮叨。
而絮絮叨叨中,當聽到了熟絡的鳥叫時,他才回神。就瞧見了倆小孩就這么一個蹲一個坐的挨在一起,眼里全是好奇的望著他。
沒什么厭煩,只有對曾經那個時代的好奇與探尋。
恍惚間都忘記自己剛才說到哪了的老頭愣了愣,忽然吹胡子瞪眼睛:
“坐著干嘛?起來!練功啊!”
“…練啥啊?”
豬頭一臉疑惑。
心說讓壓完了腿,從開始講身韻意形開始,您老人家就一個勁的扯什么梅蘭芳、金少山、程硯秋之類的…話說金少山誰啊?
沒聽過名字呢。
但不管咋說,該咋練您也沒教啊。
而老人聽到了豬頭少女的話,本能的就要拿手邊的戒尺。
可一摸,卻空空如也。
扭頭一看,這才意識到…
曾經的戲班歲月已遠,別了舊年,換了新天。
“…哈哈哈。”
在豬頭少女不解的目光中,他悵然而笑,擺了擺手:
“今天就這么著吧。說的多了,時辰也過了。明兒盡早~”
“…”
范冰無言。
不是,大爺,我四點多鐘起來…合著我就是聽故事來的啊?
而安心卻看出來了老人臉上的復雜,想了想,拉了范冰一把:
“走吧。”
“…”
這下,范冰是真無語了。
老人沒送。
只是看著小院兒的房門關閉后,覺得家里又回到了熟悉的安靜氛圍中。
他滿意的點點頭,起身走到了鳥籠前,按部就班的打算帶著自己這只名為“翠兒喜”的畫眉鳥去遛彎。結果剛回屋換完了衣服,又聽見了敲門聲。
老人有些納悶,打開了門后,就瞧見了手里捧著鍋的豬頭少女呲牙咧嘴:
“嘿嘿,葉大爺,喝湯不?一起吃早點呀。”
“…”
老人打量了一下小鋁鍋里翻滾著的雞塊和鹿茸片,想了想,轉身把翠兒喜重新掛在了門口的陰涼處。
翠兒啊,今天你委屈一下。
爺爺我先喝碗飛龍湯。
“少爺啊,記得,這湯得晚上喝。早上起來不受補,知道么?”
這是老頭遛鳥前給的交代。
同時,安心家里又多了個瓦罐,也是他拿來的。
說是鐵器不合窯性,這藥膳得用瓦罐熬。
嘿,地道老燕京嘿。
那叫一個地道。
安心滿口答應,然后就瞧見了小臉兒紅撲撲的女孩已經上了摩托車座:
“趕緊趕緊,上班要遲到了。”
“…你不是自己騎自行車么?”
“中午我不還得過來教你走位?你知道給葉大爺熬雞湯,怎么對老師我這么不尊重呢。”
范冰一臉嫌棄。
別的不提…似乎從昨晚之后,倆人的關系有了些許的變化。
更熟絡了。
而安心無奈,也只能當這個大冤種,一邊騎車,一邊在心里琢磨以后等她發達了,自己要是沒了起色,選擇題又做錯,那就去給她當司機去。
一邊琢磨,一邊突突突的到了北影廠,給女孩放下去后,范冰說道:
“你一會兒回家也寫個牌子,下午開始跟我一起。”
“喝西北風啊?”
“什么話!”
豬頭感已經逐漸褪去的女孩一瞪眼:
“這叫積累表演經驗。哪怕是龍套,也是演員!多積累積累經驗,以后面對鏡頭的時候就不緊張,這很有用的好不好?還有,你上午趕緊把阿飛正傳看了,今天不看,又多五毛錢!我很窮的!”
“哈~”
安心樂了。
心說您老人家的偶像包袱終于是丟下去了。
于是點點頭表示知道后,突突突的又騎回了家。
阿飛正傳,他只知道是張國嶸的代表作,但什么模樣卻真沒看過。
反正上午沒事,就看唄。
于是囫圇的看了一遍。
一個多小時之后,他得承認…張國嶸是不是體驗派,他不知道。
但人家演的確實不錯。
不過這故事…他沒啥感覺。倒是更想去瞅瞅那部茶館的錄影帶。
而正琢磨著,忽然,BP機響了。
“回電,范小姐。”
安心納悶的走到了前臉兒,和隋夕打了個招呼后,拿起了電話。
“嘟嘟…喂,怎么啦?”
“安心!!!!!啊!!!!!安心!!!!!!哈哈哈哈哈!安心!!!!!!”
他還沒反應過來呢,那邊就開始大呼小叫了起來。
要不是她一邊叫一邊笑,安心指不定就以為她出什么事了。
“…咋地了啊?撿到錢了?”
“哈哈哈哈哈…”
女孩又是一陣狂笑,接著說道:
“我被選成了笑臉MV的女主角啦!!!!!哈哈哈哈哈哈!”
安心一愣。
笑臉?
怎么那么耳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