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我…我這幾天就給您。我媽回老家了,沒辦法匯款,明后天,明后天我一準兒給您送過去。”
隨著女孩的快速解釋,那大姐先是點點頭,可目光卻落在了安心手里的塑料袋上。
沒辦法,全聚德的標志,或許外地人得辨認一下,可作為燕京當地人,真的是熟到不能再熟悉了。
于是,大姐的語氣里多了一份不知是譏諷還是其他的情緒:
“喲,都去吃全聚德啦?哎喲,我就說嘛,怎么可能沒錢交房租?…小范啊,你也知道,姐不是逼你,但我這房子你總不能空手住著不是?況且,現在全國都在現代化,農村不是也有合作社么。況且你們這一頓飯得一二百吧?差我這八十塊的房租?”
“我…”
“嗨,甭說了,就明天。明天中午前,小范,趕緊把房租給我。不然下個月你就別住啦。你這都天天全聚德了,也別為難姐姐我了。就這么說定了啊,你們忙你們的,甭送了。”
這大姐說完,直接一扭臉,朝著胡同里面走去。
沒給半點女孩解釋的機會。
“…”
“…”
倆人就這么目送這大姐走到了旁邊那戶院門口,推門走進去后,范冰才回過神來。
看了安心一眼,沉默幾秒后,說道:
“大姐平常對我挺好的,可能今天跟家里吵架了,心氣不順…我也是倒霉。嘿嘿~”
說著說著,她竟然笑出了聲,接著完全換上了一幅期待的模樣,把門一推開:
“走走走,快,鴨子別涼了。”
“呃…嗯。”
安心應了一聲,跟著她一起走進了這處平房。
而剛進去,他就立刻辨別出了不同來。
李叔那邊,一整個院子都是他的。院子里有三間平房,再加上搭的小廚房,可以算做四間。而四間房其實都是庫房,里面堆滿了各種山貨,特產。
但整個院子里其實還挺空的。
但這邊的院子不同,別的不提,從安心進門,到一處明顯是私搭起來的小房間門口這么點距離,他至少拐了兩次。
跟特么迷宮似的。
而眼前這個范冰正掏鑰匙開門的“小戶型”也是從整屋延伸出來搭建的,安心目測,它的“寬”也就在一米五左右。
接著等范冰打開了房門,開了燈后,安心終于看清了女孩的住宿環境。
在這之前,他只知道對方和另外一個同樣是謝縉明星學院出來的學姐一起租住,而看到這房子的寬度時,還在納悶它到底咋擺下兩張床。結果開燈后他就看清楚了。
這房子里唯一的一張床是個高低鋪。
就學校宿舍的那種。
一張高低鋪,一個很簡易的衣柜,一張學校里那種木制雙人課桌,上面堆滿了各種瓶瓶罐罐的化妝品。
以及一根橫跨在房間里的鐵絲晾衣繩,上面還掛著幾件造型很簡單的內衣。
安心還沒看清楚,范冰“啪”的一下就把門給關上了。
“你等等…一分鐘。”
隨后,屋子里一陣忙叨,門再次開啟時,鐵絲上的內衣已經不翼而飛。
“進…進來吧。”
渾黃的燈光下,女孩臉色微紅的讓開了身位。
安心禮貌點頭,剛走進去,一股子熱氣就撲面而來。
熱氣,潮氣,以及一股女孩子房間獨有的香氣一起沖入鼻腔。
“…你住這晚上不熱?”
說著,他下意識的抬起了頭。
這才發現房間如此熱的原因,那上面的天花板竟然是鐵皮的。
好家伙…
這大中午頭的不得跟蒸爐一樣?
而聽到這話,范冰微微搖頭:
“擦完了身子,什么都不想,開著電扇趕緊睡就行啦。”
“…就這房子一個月還八十呢?”
安心有些荒唐,可女孩卻再次搖頭:
“一百六,我和那姐姐一人一半。電費平攤。不過水不要錢,嘿嘿,也挺好了。”
她說著,快速從把上鋪的褥子掀開,接著說道:
“我睡上面,這屋也就一把椅子,你坐上面吧。”
“我站著就行。”
“哎呀,那多不好呀,沒事,你上去吧。我快點吃完…哦不對,你現在可以回去啊,時間都很晚了,咱們明早見…呃…你喝水不?”
安心樂了。
看的出來,這姑娘雖然在北影廠那會兒時顯得很成熟,但這會兒那稚嫩的待人待事就全都暴露出來了。
他笑著搖了搖頭,在床架的搖晃中坐到了商鋪的模板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女孩:
“你同居那姐姐還不回來?”
“她經常不回來,住她男朋友那…唉,我煩的就是這一點。從上個月開始,她就讓我多出電費,說什么她都不怎么回來,家里的電錢都是我用的。問題是我也不咋用啊,我自己睡的時候,電扇我都是開定時的。可每次她在家的時候,電扇都是一晚上一晚上的開…我從內蒙回來那天特意查了下電表,她那幾天用了一二十度電,我都不知道她怎么用的…”
一邊說,她一邊拆開了塑料袋。
一股屬于鴨子的香味飄散而出:
“哇,可真香…我來燕京這么久,就吃過一次鴨子,還是在那種小店里吃的。哇…到底是全聚德啊,這味兒都不一樣…”
她趕緊捏起了一片鴨子丟到了嘴里,手里這才有空去解裝著蔥絲、餅的袋子。
而安心看著她那狼吞虎咽的模樣,忍不住心里嘀咕了一句你不減肥么。
但…說句老實話,通過這幾天的相處,他也算看出來了這姑娘的性格。
死要面子活受罪。
不管心里怎么委屈,可外在卻絕對不帶承認的。
所以,與其安心信她是減肥,倒不如說眼前這個一卷餅里卷了好幾片鴨子,一口全吞后雙眼彎成了月牙的女孩是在省錢。
畢竟…她連房租似乎都有些交不起了。
“全聚德太好吃了,真正宗…”
看著仰頭沖自己含糊說話的女孩,安心笑著點點頭,心說你甚至都沒給我倒一杯水。
但他卻不再說話,只是看著這半只鴨子的肉被她跟風卷殘云一樣,在不到五分鐘的時間里吃了個干干凈凈。
“嗝…嘿嘿嘿。”
打了個飽嗝后,女孩不好意思的笑了起來。
安心見狀,就打算起身告辭了。
都沒調轉身子,他直接就往下面蹦,可下一秒:
“咚!”
“哎喲!”
“哎呀…”
看著頭結結實實撞爬梯上的安心,范冰趕緊扭身:
“沒事吧沒事吧?”
“嘶…”
安心揉著腦袋,先是搖頭,接著無語的看著那不停顫抖的鐵絲…
他媽的,把這根鐵絲給忘記了。
“扯這個鐵絲干啥啊?…嘶~~”
聽到這話,范冰無語的說道:
“誰知道你會直勾勾的往下蹦啊。這個是專門…曬內衣的。掛外面有人偷。”
“…”
安心無語了。
趕緊看了看手心,確定沒流血后,松了一口氣。
但疼是真的疼。
他撐著床邊站了起來,無奈的嘆了口氣:
“那我走了。”
“你沒事?”
“沒。”
“…那我送你吧。”
“嗯。”
他一邊揉著腦袋一邊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否是錯覺,總覺得這外面比屋子里還涼快。
同時,他看到了女孩關電扇的動作。
算是節省到家了。
于是等范冰出來時,他隨口問道:
“你的房租咋辦?”
“…”
女孩腳步一頓,原本填飽肚子的好心情頓時消散的無影無蹤。
而沉默的一路走出來后,她忽然來了句:
“我請你吃冰棍吧?”
安心扭頭看了她一眼,便點點頭。
“好啊。”
冰棍,他其實倒不在乎。
只是這會兒小姑娘臉上那種無助讓人挺心疼的。
于是,摩托車突突,開到了胡同口。
在還亮著燈光的小賣部里買了兩根五毛的冰棍后,倆人也不走遠,坐在小賣部門口應該是平常別人下象棋的凳子上開始吃。
五毛的奶油冰棍談不上什么特別濃郁的奶香,但至少甜絲絲冰冰涼,能解下煩悶。
倆人一開始誰都沒說話。
直到安心冰棍只剩下半根的時候,范冰忽然開口:
“其實…我跟我媽撒謊是我現在已經能自己養活自己了。”
“?”
安心一愣,扭頭看向她的時候,卻被女孩的手給抵住了臉頰,阻止了:
“你別看我…看我該不好意思說了。”
“…”
安心心說你弄的跟要對我表白一樣。
但他也明白…這姑娘就是屬于那種要強的性格,不愿意讓別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于是老老實實的繼續看著馬路上的車水馬龍。
就聽她繼續說道:
“我媽一開始每個月給我五百塊錢的生活費。但…現在不給了。因為…她不想讓我自己一個人在這邊,想讓我回去。畢竟我都出來幾個月了,她不放心我,也覺得當演員不現實。就希望我回去,我姨開了個發廊,一個月能賺一萬多,她對我特別好,三番五次的和我媽說,讓我過去跟她學,以后開個發廊,肯定能賺錢…”
“但你拒絕了?”
“嗯。我想當演員!想當明星!想紅!想當最紅的明星!”
聽到這話,安心沒回頭。
也看不見女孩現在是什么表情。
可偏偏…他通過語氣的變化,感受到了那股最直接的倔強與堅持。
“所以,我和她撒謊了。我說現在我在這邊雖然還不紅,但很多人找我拍廣告,拍MV,她不信…我就從上個月開始不問她要錢了,和她說我現在很有錢。”
“…”
“我不能問她要錢的,要是要錢…她就知道我撒謊了。我…可能就要回去了。”
聽到這話,安心想了想,說道:
“你有沒有想過,比起謊言,你的爸爸媽媽更關心的是你的生活?怕你吃苦,怕你受委屈,怕你…”
“我知道。但我不能回去!”
女孩直接打斷了他的話:
“我要是回去了,我可能…就做不成演員了!所以哪怕日子現在是苦了點,可我又沒餓死…人只要不餓死,總是能出頭的嘛!你說對不對?”
“…嗯。”
安心應了一聲,回憶著他那淺薄的“吃瓜”娛樂圈時看到的新聞,說道:
“你的選擇是對的,因為你以后肯定會大紅大紫。真的,信我。”
“!”
在安心看不見的側面,女孩的雙眼瞬間瞪大。
忍不住看向了男孩的側顏。
氣氛沉默了下來。
大概過了五六秒,她說道:
“我以為你會勸我跟我媽說實話呢。”
莫名的,她的語氣變得無比的柔和。
可安心卻輕笑了一聲:
“不會,你忘了我是干什么的了?我看你一眼就知道,你以后肯定能紅。只不過…”
回憶著前世的種種過往,本來沒打算提的他這會兒思前想后,還是來了一句:
“你的紅,只能走正道。但凡走歪了一點,就會身敗名裂。”
“呃…”
女孩一愣,頗有些納悶的說道:
“什么意思?”
“天機不可泄露。但…希望你能記住我這句話吧。畢竟該說的我都說了~”
安心一邊說,一邊扭過了頭,很認真的看著她,一字一句的說道:
“你記住就行。”
一下子,那股…當初在內蒙時,她感受過的那種…莫名的眼神再次浮現。
把女孩說的一激靈。
雞皮疙瘩一下子全冒出來了。
但這次,她卻沒有躲閃,而是同樣用澄凈的雙眸回應著安心:
“你放心,這句話,我記一輩子,我保證。”
“嗯。”
見她說的認真,安心應了一聲,三口兩口的把這根奶油冰棍吃到了嘴里后,摸向了兜。
“給。”
“…”
女孩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兩張老人頭,下意識的抿起了嘴。
她似乎想說些什么,可安心卻不由分說的把錢塞到了她手里:
“是借你的,等你有錢了還我就行。”
說完,站起了身來:
“我走啦,你明天別遲到。”
“…嗯。”
捏著二百塊錢,范冰應了一聲。
安心打著了摩托,沖手里還捏著半根冰棍的女孩揮了揮手:
“走了,拜拜。”
“…嗯,拜拜。”
摩托突突,后尾燈匯入車流,消失不見。
而女孩則一言不發,捏著手里的二百塊錢,看著遠方發起了呆。
看了一會兒。
她的眼圈紅了起來。
可卻無人在意。
只是頭頂的星空閃爍,高高在上,亙古如初,見證著一幕又一幕的悲歡離合。
直到女孩吃完了冰棍,錢裝進了兜。
身形隱入了那月色照不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