褒貶是買家,買賣這件東西,不怕問的多,就怕問都不問,看都不看一眼。
大祭巫深知這一點,所以吳峰詢問他,大祭巫也能說得出來。
這一回,他真個是像一具“剔骨刀”。
言語少,但是凌厲!
說話之間,刀刀見血!
他說道:“你應該沒有見過你師父脫光衣服的樣子!”
他直接下了定語。
吳峰沒有反駁。
因為他的確沒有見過師父脫光衣服的樣子。
吳峰在穿越過來之后,稱吳金剛保為四不先生。
這四不之中,就有一個不逛窯子。
有的事情,就像是一個又一個的珠子,其中一定有有內里的原因,但是在各個原因旁人不說,自己不想,那就一輩子參悟不透。但是被說穿了之后,那么這些珠子都會被絲線糾纏起來,形成了珠簾。
大祭巫這樣一說,吳峰立刻想到了,是的,這么多年,儺戲班子,乃至于其余的人,都無人見過吳金剛保脫衣服,吳金剛保是一個“莊重”的人。
他不和弟子們一起洗澡。
就算是在趕路的時候,也是如此。
至于睡覺?
雖然條件不允許的時候,大家伙兒都是團在了破廟、野地里頭抵足睡眠的。但是吳金剛保從來都是“和衣而臥”。
他是最后一個睡著的,也是第一個醒來的。
這般情形之下,吳峰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吳金剛保沒穿衣服的模樣。
至于其余人,除了受到了官府的刑法,受到脊仗的時候,需要脫了上衣,還有的時候遇見了些潑皮無賴,會無衣可穿,其余的時候,不存在非要脫衣的時刻。
但是巧妙的是,吳金剛保這么多年,從來沒有命犯太歲!
明里暗處的這些“太歲”,吳金剛保都招待的很好,故而這么多年,吳金剛保也沒有在他們手下受到過責辱。
所以,沒有,吳峰可以確定的說,他沒有見過自己師父上身的樣子。
所以吳峰再度重復了自己的話語,“何解?”
大祭巫說道:“所以根據我的觀察,我倒是想到了些許傳說之中的法門。
但是不能確定。
你叫我再問問。”
吳峰:“嗯。”
大祭巫說道:“你是多大和你師父在一起?”
吳峰:“五歲,或者是六歲!”
這一段記憶,以前的吳峰有,而且還記得很清楚。
小吳峰是吳金剛保用了一小袋子黑面從他父母的懷里買來的。
自此之后,吳峰就跟著吳金剛保唱戲。
但最早不是儺戲,最早的儺戲沒法子唱,但是一箱子的“儺面”,始終都是存在的!那個時候都是吳金剛保唱戲,慢慢的教小吳峰一些基礎的手段。
比如說現在豬兒狗兒做的這些活計。
當然,小吳峰不吃白食,所以什么事情他都做的。
割草,倒馬桶,尿盆,洗刷牲口——
云云種種,從小做到大!
這些事情有的吳峰記得,有的吳峰記不真切。
但是所有事情里面,唯獨兩樣,吳峰沒有做過。
洗衣服,縫衣服!
要是這樣的話——
那可是十幾年的功夫,十幾年的功夫吳金剛保沒有出事,到了今天,方才出現了問題,是十幾年的時間,到了問題該出現的時候,還是最近“蟒巫山”,叫吳金剛保不再偽裝了?
大祭巫張開嘴巴,想要告訴吳峰一些緊要的事情,但是剛剛張開了嘴巴,忽而,大祭巫閉上嘴巴,整個人都如“泥塑木雕”!
吳峰反應也絕對不差!
這里的風,這里的樹,這里的災氣一切如舊,但是有一些東西不一樣了。
就在二人說話的剎那之間,吳峰忽而感覺到一陣難以言喻的驚悚從自己身后,貫穿過來。
所有一切,都在“剎那”之間。
這一種驚悚達到了頂峰的時候,吳峰身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大祭巫也發現了。
所以二人不轉頭。
所以二人僵硬的繼續說話。
但是在他們的背后,一張沒有表情的臉,正目不轉睛的盯著他們。
盯著他們的后腦勺。他整個人脖子前傾,好像是要加入了他們談話之中一樣。
但是他的另外一部分,全部都在樹中。
吳峰強忍出手的沖動,改變話題說道:“你有什么事情,和我師父去說罷!那哨棒,我的確是找不回來了!”
大祭巫說道:“龍神的哨棒,丟了就丟了。
香火棍子,不能丟。”
吳峰說道:“知道了,棒子不會叫我們賠償罷!”
大祭巫說道:“無需你賠償。
那是你師父要的。但是還是那句話,香火棍子,不能丟!”
也就在二人說話的時候,那背后的那一張臉,左右眼睛動了一下,左右看了一眼這兩個人,他側耳傾聽著所有的話,心情古井無波。
就在方才大祭巫住嘴的時候,吳峰的師父,他尊敬的師父吳金剛保,不知道什么時候,他四肢并用的,悄無聲息的趴在了他們的頭頂。
面無表情的,悄默默的,聽著他們的談話。
整個過程沒有人看到,但是在他到來的時候,吳峰“感應”到了。
吳峰現在不但能夠感應到周圍環境。
更加重要的是,他雖然沒有腦后長眼。
但是他能模糊感覺到身后的場景。
所以他模糊感覺到了身后吳金剛保的出現,他能夠感覺到背后那絕對不可能由人發出來的,那種死寂的,可怕的眼神。
不用繼續往下說了。
吳金剛保有問題。
吳金剛保已經證明自己有了很大的問題。
并且問題已經爆發出來了!
吳峰和大祭巫還在說些廢話,支應一下背后的吳金剛保。
但是這個時候,救命的人來了。
豬兒狗兒大喊“師父,師父”。
連吹動的風都沒有,他們背后的吳金剛保就此消失不見,吳峰和大祭巫同時轉頭,就看到吳金剛保原原本本的站在了那條村寨的主街上,望向了跑來的兩個弟子。
“怎么了?慌慌張張的!”
吳金剛保神色如常,好像方才一直都在那里一樣,但是吳峰往上抬頭看去,又和大祭巫對視了一眼。
大祭巫點頭。
吳峰察覺到了他是怎么來的,但是沒有察覺到他是怎么離開的。
宛若是前腳在此,后腳就已經回去。
快,實在是太快了!
吳金剛保看著兩個莽撞徒兒,斥責之后,豬兒狗兒說道:“師父,師父,不好哩!不好哩!我們的牲口被人殺了!血流了一地!”
吳峰,吳金剛保,大祭巫,巫尊長都坐在了一起。
他們在巫尊長家中。
巫尊長感覺家里氣氛壓抑,他有些想要碎碎念,說些話語,但是又不知道說些什么。
最后只是坐在了大祭巫之后。
大祭巫首先說話。
他說道:“要是再這樣下去,送災就送不下去了。
現在還有七天時間,可以送災,但是去了今天,就只有六天。
去了最后一天,只有五天。”
吳金剛保聞言,不說話。
大祭巫繼續說道:“你們之中,要出人上山!”
吳金剛保聞言,勃然大怒,說道:“你這是要叫我們送死!”
大祭巫自顧自的說道:“不會送死。
不會死。
撐不到最后一天,提前離開,你也清楚。
就算是你們帶了徭役的憑證回去,能騙得過陽間的官。
騙不了城隍。
沒用的。”
大祭巫難得再度說出來了這長長一段話。
吳金剛保說道:“你甚么意思!”
此刻因為憤怒,他有些不怒自威。
不過盡管如此,生氣的吳金剛保,要比方才那忽然出現在人后的吳金剛保,要給人安全許多。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男人,會在方才做出那樣一種“詭譎的行為”。
但是就是這樣的差別。
才更加叫人感覺膽寒。
大祭巫不動神色,說道:“我們之間,唇亡齒寒。
有人要去山里,有人要守住這里。
送災的小河不能出事。
村寨也不能出事。
我要留,你也要留。
其余人,信不過。”
他一口氣說了這么多話,巫尊長有些吃驚的看著大祭巫,他罕少聽到大祭巫會這樣說話。
吳金剛保說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大弟子入山?”
吳金剛保的眼神變得極其的不善。
吳峰見狀,立刻挺身而出,說道:“你的意思,是叫我去山里送死?”
大祭巫說道:“并非送死。”
吳峰急切說道:“不是送死,你怎么不去?”
大祭巫說道:“我去了,沒人安穩村寨。
我去了,你們在村寨,就是等死。
我不去,一切才好。
并且現在去山里,不一定是送死。”
大祭巫說道:“大山里還有民俗在。不逾越,不會出事。”
吳峰“冷笑”,對著大祭巫說道:“口說無憑——”
隨后他轉向了吳金剛保。
吳金剛保也怒視大祭巫。
見到大弟子轉身,吳峰問道:“師父,口說無憑,我們有沒有甚么手段,能夠叫他立下來了契狀?
叫他證明自己說的,都是真的。
要是我們按照他說的去了村寨,就會沒事?”
不管是如何想的,吳峰一定是要表現出來自己心向師父的,吳金剛保見狀,沉聲說道:“我還沒死,還輪不到你上山!”
吳峰說道:“師父,給我一個機會罷!”
吳峰繼續說道:“師父,我們儺戲班子,都要活著回去呢!”
吳金剛保見狀,蹙眉說道:“你先別說話,我來和這些人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