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無雙第163章七日之期_365
第163章七日之期 洞房之內。
林宣將秤桿放下,摘下新郎的冠冕,隨后走到桌邊,倒了兩杯溫茶,端起其中一杯遞給趙琬,輕聲道:“折騰了一天,喝杯茶吧。”
他的聲音十分輕柔,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
趙琬怔了一瞬,隨后緩緩伸手接過茶杯。
穿著嫁衣行動不便,為了婚禮的每一個步驟都依禮進行,她今日滴水未沾,此刻確實十分口渴。
即便如此,她也只是輕輕啜飲了一口,便將茶杯放下。
林宣則是沒有這么多顧慮,一口氣將杯中茶飲盡,將茶杯放在桌上,看向趙琬,說道:“那首《鷓鴣天》,我看了…”
趙琬的心猛地一縮,面色變的更加蒼白。
終于…還是要來了嗎?
林宣抬手整理了一下頭發,趙琬下意識的閃躲,見他的巴掌并沒有落在她的身上,才忐忑的坐直身體。
林宣搬了張椅子過來,微笑說道:“別誤會,我的意思是,那闕詞寫的不錯,趙姑娘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短短幾句,字字珠璣,不僅寫明了心意,也將大部分女子的無奈寫了出來。”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聽不出褒貶,但趙琬的心中卻更加忐忑,身體止不住的微微顫抖。
林宣看的出來,這位新婚妻子很怕他。
陛下真是造孽,一樁賜婚,將人家大才女嚇成什么樣子了…
他將椅子又挪遠了一些,隨手布下一個隔音的精神屏障之后,這才繼續說道:“你不用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事實上,我與你一樣,都是身不由己,所以我很能體會你的心情。”
他的表情溫柔,語氣同樣柔和,短短幾句話,如同春風化雨,逐漸瓦解了趙琬心中的恐懼。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簾,真正開始打量起眼前的男子。
他面容俊朗,眉宇間盡是溫和,眼神清澈,并無任何暴虐之氣。
趙琬的心意,林宣通過那首詞已經知曉了。
他覺得,這些事情,有必要在今夜說清楚。
林宣繼續說道:“我本以為,這次來京城,只是一次普通的述職,沒想到陛下竟然會賜婚給我,實不相瞞,我的心上人還在西南等我,你不愿意嫁我,我也同樣不想娶你,但這場戲,我們必須演下去,給陛下看,也給天下人看,你能明白我說的嗎?”
趙琬目光中浮現出前所未有的光彩,微微點頭。
大婚之夜,她曾經設想過最壞的結局。
但結果,卻比她設想的最好情況還要好。
她從未想過,在這樁看似絕望的婚姻里,竟能遇到這樣的轉機。
他不是粗魯的武夫,而是心思細膩、懂得尊重她的君子,更難得的是,他們的處境相同,都是被命運擺布的可憐人。
趙琬的聲音依舊輕柔,卻不再顫抖,她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妾身明白大人的意思,以后…在外人面前,妾身知道該如何自處,定不會讓大人為難。”
見她如此善解人意,林宣也松了口氣。
“既然如此,我們不妨約法三章,也好了卻彼此的后顧之憂。”林宣沉吟片刻,說道:“第一,在人前,我們是恩愛夫妻,需得做足樣子,以免惹人猜疑,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趙琬鄭重點頭:“這是自然,妾身謹記。”
林宣繼續說道:“第二…,私下里,我們互不干涉,你有你的生活,我亦有我的事務,吟詩作畫,皆隨你意,陳府你可安心居住,一應需求,吩咐下人便是,我會讓人打點好,絕不會委屈了你。”
這等于給了她最大程度的自由和尊重,趙琬心中感激,輕聲道:“多謝大人。”
“第三…”
林宣想了想,看著她問道:“不知趙姑娘可有心儀之人?”
趙琬連連搖頭:“不曾有。”
她從小家教森嚴,沒有多少接觸外人的機會,自然不曾有心上人。
“我有。”
林宣看著她,語氣平和卻認真:“我與其他女子的事情,希望趙姑娘不要干預。”
眼前之人,畢竟是陛下親自賜婚,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抬回家的妻子。
她的地位,可比尋常人家的妻子高得多。
她若是不允許,林宣與青鸞幽夢親親抱抱都算是在外面沾花惹草,這豈不是倒反天罡?
趙琬微微點頭,說道:“這是自然。”
和她的交流格外順利,林宣舒了口氣,說道:“我要說的就這些,趙姑娘還有什么要求嗎?”
今夜的驚喜,已經大大出乎了她的預料,趙琬輕輕搖頭:“沒有了。”
氣氛緩和下來,林宣的目光掃過桌上那對用紅線系著的精美酒杯,問道:“還有合巹酒沒有喝,這里反正也沒有別人,不如就免了吧。”
雖說婚禮的流程還沒有走完,但是這里沒有別人,林宣也不愿意勉強她。
趙琬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微微猶豫了一瞬。
這場婚禮,本就非兩人所愿,這些虛禮能免則免。
但不知為何,看著那對象征合二為一的酒杯,她心中竟生出一絲異樣。
這畢竟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天,她也曾幻想過自己大婚的場景,而真實的婚禮,無疑比她想象的還要盛大十倍百倍,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不如求個圓滿。
當然,更重要的,她心里隱隱有種感覺。
這杯酒不喝,她以后一定會后悔。
她抬起眼眸,輕聲道:“禮不可廢…,還是喝了吧,也算有始有終,求個圓滿。”
林宣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了然,點了點頭:“好。”
他站起身,將兩杯酒端起,將其中一杯遞給趙琬。
兩人手臂交錯,距離拉近,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趙琬臉上飛起兩抹紅暈,垂下眼瞼,不敢與他對視。
林宣則面色平靜,依禮將杯中略顯苦澀的酒液一飲而盡,趙琬也學著他的樣子,忍著那不適的味道,卻被嗆的咳嗽起來。
林宣適時的遞上喜帕,她伸手接過,輕輕擦了擦嘴角,小聲道:“謝謝。”
交杯酒畢,這場盛大婚禮的所有流程,算是徹底走完。
至于最后一步的洞房,自然是免去了。
放下酒杯,林宣很自然地開始收拾床鋪。
他將那些象征著“早生貴子”的桂圓紅棗等干果掃到一旁,然后拿起一個枕頭,對趙琬說道:“時候不早了,早些休息吧,你睡床,我睡地上。”
新房中居然只有一床被子,好在床邊還鋪有干凈的地毯,林宣并不計較這些,放下枕頭,順勢躺下。
趙琬看著他,心中五味雜陳。
他竟如此君子,將舒適的婚床留給她,自己甘愿睡在冰冷的地上。
她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那…大人也早些安歇。”
她最終只輕聲說了這一句,然后默默走到床邊,和衣躺下,拉過了錦被蓋在身上。
紅燭被林宣揮手扇滅,黑暗中,兩人都睜著眼睛,毫無睡意。
趙琬躺在婚床之上,感受著身下柔軟床鋪與身上溫暖錦被帶來的舒適,心中充滿了不真實感。
這一天,從極度的恐懼絕望,到此刻的舒適心安,她像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此刻徹底放下心來之后,一陣陣倦意方才襲來,她的眼皮越來越重,床上很快就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林宣枕著手臂,聽著上方傳來的平穩呼吸,望著頭頂模糊的帳幔,心中亦是思緒萬千。
他本以為,擺脫曼陀羅與南詔之后,就能徹底掌控自己的命運。
沒想到,到了京城,不僅婚姻不能自己做主,就連交個朋友,都得偷偷摸摸。
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這一夜,錦鸞閣內,紅帳喜被依舊。
沒有耳鬢廝磨,也沒有柔情蜜意,一對新人,雖同處一室,卻涇渭分明。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
林宣率先醒來,地鋪堅硬,以他的修為雖不至于不適,但終究不如睡床舒服。
幾乎在他坐起的同時,趙琬也睜開了眼睛。
這一夜她睡得并不沉,稍有動靜便驚醒過來,看到林宣已經起身,她連忙也坐起。
和林宣對視一眼,她又慌張移開視線。
過去的十九年,這是她第一次和男子在同一房間醒來。
林宣走到帳幔之外,說道:“先換衣服吧。”
嫁衣十分的繁重,婚房之內,還準備了兩套常服。
趙琬藏在被子中,緩慢的脫下了嫁衣,換上普通的裙裝,林宣也在外換好了常服。
兩人剛剛整理好衣服,女官的聲音便從門外響起:“陳大人,夫人,時辰已到,奴婢等前來伺候大人和夫人梳洗。”
林宣淡淡道:“不必了,本官不習慣有人伺候梳洗,你們在外面等著吧。”
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那女官也沒有再開口,恭敬的站在門外。
片刻后,林宣打開房門。
幾名宮女站在門口,其中一名女官,雙手捧著一個精致的銀盤,微笑看著林宣,說道:“陳大人,還請將元帕交給奴婢,奴婢好回宮復命…”
林宣眉頭微微一挑,元帕是承接處子之血的帕子,兩人昨晚又沒有圓房,哪里來的落紅?
禮部給他的婚禮流程中,也沒有這一項。
陛下賜婚,連這種事情也要管嗎?
林宣回頭看了一眼面色蒼白的趙琬,對那女官說道:“陛下賜婚,意義非凡,那方元帕,本官想親自收藏,不知可不可以…”
那女官微微點頭,說道:“自然是可以的,不過,還是得奴婢親眼看一下元帕才行。”
林宣道:“你們等一等。”
他關上房門,趙琬站在他身旁,一臉驚慌,不由的抓著林宣的衣袖,小聲道:“怎么辦…”
林宣并未說什么,走到床邊,指尖在指腹輕輕一劃,一滴殷紅的血珠滲出。
他神色自然地將這滴血抹在了床頭那塊潔白的元帕之上,一點嫣紅如同雪地紅梅,驟然綻放,格外刺眼。
趙琬看著他的動作,臉頰微燙,下意識地別過頭去。
雖然明知是作假,但這一幕依舊讓她心跳加速,有種難以言喻的羞赧與窘迫。
林宣又等了一會兒,直到元帕上的血跡干涸,才走到門口,重新打開房門,對那女官說道:“抱歉,昨夜太過忘情,元帕掉落床底也不知,方才找了許久才找到…”
那女官微微一笑,說道:“新婚燕爾,洞房花燭,大人忘情實屬正常,但是…”
她話音一轉,似笑非笑的說道:“奴婢觀夫人仍是處子之身…,想必是奴婢看走了眼,不如讓宮女們驗一驗,奴婢也好回宮交差。”
林宣竟是忘了,連聞人月都能看出他是不是處男,這些經驗豐富的宮中女官,對于如何分辨處子,想必也有她們的辦法。
趙琬臉色煞白,林宣則是平靜的說道:“夫人昨晚身體不適,本官未曾與她圓房,本想方便你們交差,既然你們不愿,那便算了,本官想什么時候圓房就什么時候圓房,難道你們連這也要管嗎?”
那女官依舊面帶笑容:“陛下賜婚,大人不愿圓房,就是欺君,陳大人,您也不想背上欺君的罪名吧?”
林宣發現,天子腳下這些官員,動不動便以“欺君”“抗旨”這些罪名嚇唬人,指揮使是這樣,這位后宮的女官也是這樣。
他面色一沉,冷冷道:“你少拿陛下來壓我,本官為朝廷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在哪里,憑你也配威脅本官?”
陛下對他這么厚待,是希望他繼續為朝廷做事。
林宣已經按照他的意思,娶了趙琬,他不可能因為這件事處罰他。
適當的時候,他也得表示出一點兒抗拒,否則日后,這樣的事情可能會越來越多。
說完,他便不再理會這女官,牽著趙琬的手,徑直離開。
這女官站在原地,面對兩人離開的方向,無奈喊道:“禮制如此,還請陳大人勿怪,夫人既然身體不適,奴婢再給大人七日之期,七日之后,若是大人還未曾圓房,奴婢會如實稟報陛下,大人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夫人和趙家著想…”
她并非有意為難這位陳大人,只是禮制確實如此。
別說是陛下賜婚了,哪個大戶人家成親,第二日也要查驗元帕的。
陛下賜婚,新婚之夜不洞房,豈不是對賜婚有意見,對陛下有意見…
可這位年輕有為的大人物,她也不想得罪的太狠。
七日,已經是她能給出的最大寬限。
趙琬任由林宣牽著手腕,跟著他走出沁芳園。
她偏過頭看了眼身旁之人,他剛才發脾氣的樣子,和在她面前時判若兩人,但她不僅不懼怕,心中反而充滿了安全感。
仿佛只要有他在,一切難處,都會迎刃而解。
這種感覺,只有小時候被父親牽著的時候才會有…
一輛華貴的馬車,早已在沁芳園門口等待。
林宣扶著趙琬上了馬車,才松開她的手,趙琬有些擔憂的看著他,輕聲道:“大人方才如此對那女官,陛下會不會怪罪…”
林宣坐在她的對面,無所謂道:“大不了撤了我的職就是,我正好樂的清閑。”
趙琬心中感動,輕聲道:“謝謝。”
林宣并沒有回應,如果真睡了她,他怎么和青鸞幽夢交代。
前天晚上,他可是給她們保證的好好的…
不多時。
陳府。
一輛馬車緩緩停在府門前。
管家帶領著一眾丫鬟下人,整齊的守在門前,看著兩道身影從馬車上下來,立刻恭敬行禮:“恭迎老爺、夫人回府…”
走下馬車之后,趙琬主動的挽起了林宣的手臂。
兩人一起走進陳府,本來新婚第二天是要拜見公婆的,林宣父母雙亡,倒也省去了這個流程。
走到院子里,林宣回頭看著眾人,開口道:“從現在開始,夫人便是這陳府唯一的女主人,府中一應內務,皆由夫人決斷,若有人敢對夫人不敬,別怪我不客氣。”
“是!”
包括管家在內,一眾丫鬟下人,紛紛躬身。
林宣看向知琴,吩咐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處理,知琴,你先帶夫人熟悉熟悉家里,吩咐廚房,為夫人準備些早膳…”
安排完這一切,林宣一個人回到書房。
自己在身邊,她反而會拘束。
他從抽屜中取出千里鏡,開始給遠在數千里外的青鸞傳信,昨晚雖然是洞房花燭,但他可什么都沒有做,應該不能算沾花惹草吧…
林宣離開后,院內的氣氛似乎輕松了一些。
知琴上前一步,微笑看著趙琬,說道:“夫人,您的房間已經布置妥當,奴婢帶您去看看,若有不合心意的地方,奴婢馬上讓人調整。”
趙琬點了點頭,在知琴等人的簇擁下,緩步向內院走去。
看著周圍這陌生的一切,她心頭有些許的無所適從,還沒有做好成為這座府邸女主人的準備。
好在夫君對她關照入微,府中的丫鬟下人,也對她尊敬有加,比她預想中的情況好上了百倍千倍,此刻回想起來,宛如置身幻夢…
但很快,她的心中,就浮現出一絲憂慮…
七天。
這是陛下賜婚,七天之后,若是她們還沒有圓房,就是欺君。
這個罪名,身為十六衛的他擔不起,趙家更擔不起。
她不能因為自私,而害了所有人。
她輕咬下唇,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如果是他的話,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