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八章等級_狀元郎__筆尖中文 七月初五,是科試發案的日子。
這天一早,參加科試的七百八十名秀才,除了請病假的十二人外,全都早早來到學宮門外等候。
蘇錄一行抵達時,便見眾秀才皆忐忑不安,動作神情都透著緊張。
因為今天可不光是決定誰能去考鄉試那么簡單,落在四五六等的考生,還會遭到相應的懲罰。所以不管自認為成績如何,秀才們都各有各的緊張…
“蘇世叔不會有事吧?”喬楓小聲問蘇錄。
“沒事,頭場結束就跟學正大人告假了,只是明年歲試不能再請假了。”蘇錄輕聲道。
秀才也是要每年考核學業的,落到六等或者無故缺考,直接就被開除學籍了。
當然朝廷也不會一直為難老頭子,秀才只要年滿五十歲,且在學中至少十年,就可以終身保有秀才頭銜,不用再上學了。
比如程秀才,五十以后基本就窩在二郎灘,沒怎么出過門了。
“歲試不用那么辛苦,蘇世叔只做兩篇文章肯定沒問題的。”眾人道。
“是,再熬十年吧。”蘇錄點點頭。
說話間,學宮大門緩緩敞開,秀才們趕忙停止交頭接耳,列隊跟著各自的學正或教諭,魚貫進了學宮。
明倫堂前所有的考棚考席都已經撤走,兩年后才會再擺回來。
生員們在明倫堂前列隊完畢,大宗師便擊鼓升堂。
“學生恭迎大宗師。”眾生員一起躬身行禮。
“免禮吧。”蕭提學看著階下的秀才們,沉聲道:“發案。”
“是。”水學正從提學衙門的書吏手中,接過長長的名單,走到明倫堂門口,向眾生宣讀道:
“本次科試,應試者七百八十人,試中病退十二人,余者七百六十八人,經大宗師兩場親試,閱卷后排為六等,現唱名如下——”
“六等者十八人——張全安,李明義,周祺…”
被念到名字的考生,無不當場癱倒在地,因為這意味著他們辛辛苦苦掙到的功名,沒了!
“…馬寶國!以上一十八人,或文理不通,或違例嚴重,或學識匱乏,依《欽定科場條例》黜革學籍,罰做胥吏!”水學正高聲宣布道。
“大宗師,再給學生一次機會吧!”馬寶國率先反應過來,急忙膝行上前,在堅硬的石階上使勁給大宗師磕頭,幾下就磕出了一腦門子血。
其他被黜革的秀才也趕緊磕頭求情,一個個滿頭是血,哭聲凄慘,殺雞儆猴的效果極為拔群。
“唉,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大宗師嘆息一聲道:“本院素來不愿斷人前程,因此只定一十八人為六等。能落到六等,說明你們的學業一塌糊涂,留著你們會害了學中風氣的。”
他這話其實一點錯沒有,眾人只見那十八個六等生,都是三四十歲的老油條。平日里在學中就是混日子,只靠考試前翻一翻書,做幾篇文就想蒙混過關的那種。
“大宗師,學生家中尚有老父老母,中有弟弟妹妹,下有六個子女,都得我來養活,只靠那點廩米還不夠塞牙縫的!”馬寶國痛苦臣奏道:“學生不得不做三份工,白天在社學教書,晚上給人算賬,時不時還得出去看風水,實在沒有學習的時間啊!”
“所以給你個安排胥吏的差事,夠你養家糊口了。”走悲情路線的蕭提學見多了,根本不為所動,揮了揮手。
便有官差上去將馬寶國等人扶出學宮…
待到十八人的哭喊聲漸漸遠去,大宗師才教訓噤若寒蟬的眾生員道:
“朝廷開設學校、供給廩餼,是讓你們學習用功,非是讓爾等尸位素餐、混取功名的!今日黜革他們,非本院無情,實是科場有規、治學有矩!爾等他日落為六等,同樣不可姑宥!”
“是,弟子定引以為戒。”眾生員趕緊齊聲應道。
“繼續吧。”蕭提學吩咐道。
“五等者五十人——張崇文、趙思齊、鄭思謙、楊存仁…”水學正便接著念道。
被念到名字的生員雖然沒有暈倒,卻也都面如土色,跪地不起。
“…謝安義、鄧登德、蔣明禮,以上五十人或文理粗疏、或實務不通、或學識淺薄。廩生降為增生,增生降為附生,附生則降為青衣,以觀后效。”
五十人戰戰兢兢,應聲領罰,之后雖然起身,但至少一年之內都抬不起頭來了。
而后是四等兩百三十人,皆停止廩餼供應一年,回校后還要接受竹板打手的處罰。
三等三百九十九人,不升不降,不賞不罰。也不能再參加錄遺了,只能三年以后再搏一搏鄉試資格了。
余下的七十人便是一二等,都可以去成都鄉試了。
其中二等五十人,還可補增廣生員缺額。
蘇錄數著五十人中,只有七個是自己的同窗,不禁暗暗感嘆,科試果然不是童試可比的。學校里攢了太多高手了…
水學正最后念的是一等二十人名單,除了能考鄉試,他們還可升為廩生。
“朱子和、白云山、蕭廷杰、朱子恭、蘇滿、許承業、林之鴻、雷俊、鄧登瀛、蘇淡、喬楓、程萬舟、雷聲遠…”
這回二十人里,倒有十三個是蘇錄龍崗書院的同門。
但蘇錄顧不上感慨,我惣學天下無敵,因為這二十個人里,他么沒有自己…
“念完了。”水學正嗓子都念劈了,沙啞著喉嚨道:“還有沒念到名字的嗎?”
“回學正,學生蘇錄,”蘇錄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出列。“沒有名次…”
“哦。”水學正快速重看了一遍一二等的七十人,確實沒有小三元的大名。“你等著我核實一下。”
說完便轉身進去堂中,小聲稟報道:“大宗師,蘇弘之…”
“我知道。”蕭提學一抬手,起身走下堂來。“你退下吧。”
“是。”水學正忙退到一邊。
蕭提學走出明倫堂,在臺階上立定,面無表情地看著蘇錄,想欣賞欣賞他臉上的土色。
誰知蘇錄臉上古井不波,寵辱不驚的樣子讓他愈加惱火。
但這么多雙眼睛盯著呢,他也不能拖太久,便輕咳一聲道:“弘之,你的文章百尺竿頭,又進了大大的一步,列在一等有些委屈了,我便特地定為了特等。”
“哇!”眾生員紛紛驚嘆,長這么大還沒聽說過,‘六等黜陟法’之外,還有個特等呢。
那些跟蘇錄同年中秀才的,卻覺得理當如此…
“海教諭,你來讀一下他的四書文。”蕭提學便從袖中掏出蘇錄的試卷,交給了蘇錄的校長。
“是。”海瀚忙上前雙手接過,便中氣十足地朗誦起來。
眾生員皆肅立如松,靜聽蘇錄的文章。他們都是飽學之士,反應自然與蕭提學和五位幕友如出一轍,無不震撼于這回蕩于金石和鳴中的圣賢之道…
待誦至‘屢經用舍,充然自處,稍慰于心’時,不少人微微垂眸,神色動容。
他們雖然是百姓仰慕的秀才相公,但絕大多數人努力,一輩子也只能是個不舉的相公,完不成那沖天而起的最后一躍,所以對這篇文章中的君子進退之道感觸極深。
那些鬢角染霜的老生員更是喉結輕輕滾動,想起自己多年科考的碌碌輾轉,眼底泛起濕潤卻不敢擦拭,只能借著細微的吁氣抒發共鳴。
就連年輕的生員們也褪去了浮躁,眼神變得澄澈堅定。先前對功名的焦慮悄然淡去,只覺心頭豁然開朗。
直到最后一句‘共留無待付造物’落下良久,場中仍是一片寂靜,卻無半分沉悶。
眾生員皆低垂眼眸,各有所思…
他們終于明白大宗師為什么要單獨給蘇錄個特等了,因為小三元的境界已經超越了他們這些凡夫俗子,向傳說中的圣賢進發了。
蕭提學靜待眾生員心神稍定,方緩緩開口:“今歲乃本院最后一次案臨,來年歲試便由新任大宗師主持。臨別依依,有幾句肺腑之言,與諸君共勉。”
“學生敬領教誨!”眾生員齊聲恭應。
“爾等皆是一方文秀,十年寒窗磨穿石硯,方得躋身庠序,實屬不易。本該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的,然當今天下多艱,朝廷風雨晦暗,此等正道存亡關頭,更需爾等堅守本心、不染塵囂。”蕭提學語重心長道:
“本院會將蘇弘之此文刊行全省學校,他日爾等若對時局失望、心生迷茫,便取來一讀,體悟‘我不失我,爾不失爾,用舍何干’的境界。”
“記住!學問不止章句,更在涵養浩然之氣——只要我輩讀書人秉正氣、明是非,不阿諛、不屈服,天下正氣便永不斷絕,便終有撥云見日之時!”大宗師聲調陡揚,前所未有地激昂道:
“你們的前輩已經前赴后繼、舍生取義,為師此番回京,亦當仗義執言,與奸佞勢不兩立!你們要堅信,烏云難遮烈日,亂象終有窮期!”
“彼時吾輩雖化清風,卻正是爾等以所學匡扶社稷、造福生民之時。盼爾等守節持正、精進不輟,莫負圣賢教誨、家國所托,終成中流砥柱,共扶大明朗朗乾坤!”
說到最后,他已雙眼通紅,語氣哽咽道:“這才是朝廷設立學校的作用啊…”
“大宗師教誨我等沒齒難忘!必以前輩為榜樣,不負圣賢教誨!”生員們異口同聲,聲震云霄!
請:m.bada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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