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葉青窩在屋里給自己做人生規劃的時候,在外頭轉了一圈的鄭華文回來了。
踏進院里,他轉頭看了眼葉青的房間,遲疑著停下腳步,心內有些躊躇。
他小學都沒畢業,沒什么文化,又因性格懦弱從小就被父親各種嫌棄,從而使得他內心非常自卑。
所以長大后他才會把自己包裝成一個文化人,喜歡向人炫耀,以防被別人看不起,也總想干點大事兒,向父親證明自己,可卻總是因為能力不足,把事情搞砸,然后繼續被嫌棄。
今天晚飯時父親的那一番話,又再一次的讓他敏感的內心有些受傷,所以他現在迫切的想證明自己并不是廢物。
而他目前能想到的證明自己的方式,也就只有快些升官了。
成為糧店主任,甚至是糧管所所長、糧食局的局長,那樣父親應該就會為他驕傲,并后悔曾經說過的那些話了吧?
可他在外面轉了一大圈,思索了良久,也依舊是腦子空空,不明白到底該怎么做。
于是鄭華文就想到了葉青。
別看他平時對葉青總是愛答不理,一副瞧不起人的樣子,其實這是在掩飾內心的嫉妒。
葉青能憑借一己之力,從千萬知青大軍中被選入外語培訓班,這本身就代表著一種優秀,也沒少因此被街坊們夸贊。
而后他更是在短短一年時間里從一無所知到精通兩門外語,并憑此進入了人人羨慕的進出口公司。
這讓一切都是靠父母幫助才能有今天的鄭華文怎么不嫉妒?
不過在嫉妒的同時,鄭華文也是佩服葉青的,覺得他是有本事,有頭腦的人。
于是乎,正處于迷茫階段的他突然就想到了葉青,他想找這個聰明人問問,自己到底該怎么做,才能讓父親看得起自己。
可他又因為自己那快要被父親擊打的粉碎的自尊心,不敢邁出這一步。
他怕被葉青拒絕,畢竟他們本來也不熟,同時也更怕被笑話。
自卑的人就是這樣,大多都很敏感,喜歡胡思亂想。
“誰?”
現在外頭天已經麻麻黑,正在屋里想事情的葉青一抬頭,猛地見到有個人影在屋外轉悠,也是被嚇了一跳,還以為院里進賊了。
他吃飯的時候可聽老娘說了,附近有院子大白天就讓人給偷了。
葉青頓時無比興奮,趕緊把面前的草紙胡亂團成一團揣進兜,就迅速起身就沖了出去。
一瞧竟然是鄭華文,以為一個見義勇為獎要到手了的他鼻子差點氣歪,沒好氣的道:“我說你大晚上不回家,在我屋外頭轉悠啥?嚇我一跳!”
“那個…”事到臨頭,鄭華文也只能硬著頭皮道:“我想跟您聊會天兒。”
“聊天兒?”
葉青聽后眉頭皺了起來,他倆本就不熟,這大晚上的找他來聊什么天?再看這小子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這八成是有什么事。
他并不想多事,可這街坊鄰居的,鄭華文老子還是街道辦副主任,主要他老子這副主任還是得位不正,所以這面子得給,于是葉青只能不情不愿的擺了下頭示意道:“那進屋說吧。”
“唉。”
鄭華文跟他進屋后,就趕緊從兜里拿出一包煙擱在書桌上。
“葉哥您抽煙。”
臥槽!
葉青瞪大眼瞅著桌上的熊貓煙。
這可是好東西,屬于是特供煙,老百姓基本是見不到的,一般只出現在一些外交場合,或者高級干部手中。
估計這煙應該是他從他老子那順的。
“來,兄弟。”
這誠意可是太足了,葉青臉上立竿見影的露出親切笑容,不著痕跡的把這盒煙揣進兜里后,又拉來一個板凳讓他坐下,熱情問道:“什么事兒你說。”
“我沒什么事兒,就是想跟您聊聊我工作的事情。”鄭華文也不好在他面前袒露心聲,便遮遮掩掩的道:“您估計也聽說了,我剛升的冊籍員。”
“嗯,吃飯的時候聽我媽說了,怎么了?工作上遇見麻煩了?那你應該找你爹啊,咱這一片就沒他擺不平的事兒。”
“沒麻煩,誰敢給我找麻煩?我的意思是,我想找些能快些升官的辦法,可又一時摸不著頭腦,所以就想跟你聊聊,看您有啥見解不。”
“…”
葉青愕然的看著他,都不知道這話怎么接了。
你這特么冊籍員的位置都還沒坐熱乎呢,竟然惦記著要升官了,不知道該說你得隴望蜀好,還是好高騖遠好了,腳踏實地點成不?
真當你爹萬能的啊?
不過與人接觸最忌諱交淺言深,葉青自然不能把心里話說出去,便搖搖頭道:“你這可就問錯人了,我一個外貿公司業務員,咱都不一個系統的,哪懂得這些啊。”
可鄭華文卻不依不饒,道:“是不在一個系統,可葉哥你腦子好,你就幫我琢磨琢磨唄。”
“我也得懂才能幫你琢磨啊,兄弟。”
“您就隨便說幾句,興許我能有點啟發呢。”
“兄弟,你真高看我了。”
見他百般推脫,鄭華文不樂意了,我舍下臉過來求教,禮我送了,你也收了,完了還一個字兒不可肯說,當即就伸手去掏他兜:“那您把煙還我。”
“唉唉,嘛呢!”
葉青頓時就不樂意了,一把攥住他手腕。
送出來的東西你還要拿回去,懂不懂規矩?
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
來來來,要啟發是吧?且看灑家今兒怎么把你忽悠瘸的!
“先別急,你讓我想想。”
“那您快想。”鄭華文這才撤回手。
“這個嘛…”葉青回想著上輩子喝的那些毒雞湯,斟酌著說道:“怎么快點升官我不知道…誒,你先別搶煙啊,聽我說完的,雖然我不知道怎么迅速升官,但我有幾句話送你,可能對你會有幫助。”
“您快說。”
“你且附耳過來。”
“啥意思?”
“腦袋湊近點,法不傳六耳不知道嗎?”
“哦哦。”鄭華文忙往前湊了湊。
“你且記住了,成大事者,生于慮,成于務,失于傲。”葉青一臉高深莫測,并捎帶手從他上衣兜掏出半盒大前門,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又很自然的把剩下的揣進自己上衣兜。
鄭華文眼神滿是清澈且愚蠢的茫然,但卻不明覺厲:“感覺您說的很厲害,但我聽不懂,能說簡單點嗎?”
葉青也看出他的愚蠢了,只能掰開了揉碎了的跟他說道:“生于慮就是要未雨綢繆,周密考慮,做事三思后行,不可沖動,要做足準備。”
“那我明白了。”鄭華文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覺得很有道理,也非常受用。
“至于成于務,大概意思就是,凡事不要空談空想,只有真抓實干才是成功奧秘所在。就比如說現在的你,不要總想著升官,先要踏踏實實的去干好工作,從而你才有機會通過務的積累,觸發成的質變。”
鄭華文聽后眼神漸漸明亮,忙追問道:“那我該怎么干?”
“這我上哪知道去,我又沒干過冊籍員。”葉青無語的拍開這孫子又要搶煙的爪子:“我是不懂,但別人懂不是?你回頭去看看你們糧食口的那些冊籍員里的突擊手,標兵啥的都是怎么干工作的,跟人學學唄。”
“我明白了。”
“再就是失于傲。”
“這個我懂,不要傲慢是不是?”
“嗯,孺子可教。”葉青滿意的笑了笑,挺好,都會搶答了。
覺得學到了東西的鄭華文興奮的搓搓手,跟求到了長生法的孫猴子似的,恨不得翻倆跟頭,又滿臉期待的問道:“您還有什么要說的嗎?葉哥。”
“暫時就這些吧,回頭有機會再聊。”葉青摸摸兜里的熊貓煙,這可是跨越數十年的美味雞湯,你就一盒煙還想聽多少?
鄭華文聞言失望的站起身:“那成,謝謝葉哥了,今兒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百年書啊,天也不早了,就不打擾您了,您歇著,改天我再來跟您聊聊。”
言罷,他便在葉青的相送下離開了這里,一邊嘀嘀咕咕的琢磨著剛剛那些話,一邊往后院走去,時而面露恍然,時而懊悔嘆息,看著有點魔怔。
顯然,這碗來自后世的毒雞湯對于從沒接觸過這些他來說勁兒有點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