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大姐還沒起,葉青趕緊把身上衣裳脫下來,換上手里那套母親精心縫制的嶄新的打了補丁的國防綠。
待他三下五除二換好衣裳,睡在里間的大姐也起床出來了,身上穿著件兒縫了白色的確良假領兒的勞動布短袖工裝,腳上趿拉著拖孩,瞇縫著眼睛,好像還沒睡醒,白皙的臉蛋兒上透著油光,昨夜的麻花辮散成蓬松的烏云,隨意的披散在肩頭,發梢還卷著幾道倔強的弧度,透著一抹慵懶。
“呀!”
見到換好衣裳的葉青,大姐猛地睜開眼,忙上前幾步,圍著他上下打量著,杏仁兒似的眸子漸漸發亮。
葉青插隊的那兩年歲月,為他帶來苦累的同時,也練就了一副好身板,足有一米九的個頭,寬肩窄腰,一身結結實實的倒三角形的肌肉,將本該是寬松的衣裳硬生生的穿出了挺拔感。
再加上他模樣也好,小麥色的皮膚,利落的寸頭,高顴骨,方下頜,眉骨突出,眼窩深邃,鼻梁高挺如刀削,五官帶有的很強的立體感,讓他顯得更加英武。
正是當下女子們心目中的理想型。
“可真俊!”
紅潤的朱唇上下開合,葉芳發出由衷的贊嘆,又笑盈盈打趣道:“我弟現在工作也好,模樣更是沒得挑,找對象可得好好踅摸,條件差的咱可不要。”
“我不著急,倒是你,都二十一了,咋還不找對象呢?”葉青笑道。
“咋沒找呢,這不是沒合適的嘛,”大姐說著忍不住轉頭瞥了眼旁邊木床上鋪上,探出半拉腦袋的葉小毛,目光漸漸發冷。
她依舊還是沒放下當初那段因為葉小毛而被拆散的感情,這個葉青到是理解,初戀大多都是刻骨銘心,念念不忘的,有時就是初戀本人來了都無法代替。
葉小毛被那冷冰冰的眼神嚇了一跳,趕緊縮回腦袋裝睡,心里對葉青頗有怨言。
好你個葉老三,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葉青也心疼大姐,見狀試探著勸道:“姐,有些事兒,有些人,該放下就得放下,咱得往前看不是?要不回頭我給您介紹一個?條件肯定比你之前那個好。”
“你沒話了怎么的?一邊去,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小屁孩懂什么。”葉芳一雙杏眼又轉而瞪向他,柳眉倒豎。
那個都還沒開始就結束的初戀在她心里是個禁忌,根本就不能提,一提就炸毛。
“好好好,不提不提。”葉青趕緊賠笑投降。
“起開。”葉芳推了他一把,就要去洗漱。
“您等會兒,姐。”葉青立即伸手拉住她,臉上堆著笑,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您借我點錢唄?我身上一個子兒都沒了,等會兒坐公交都沒錢。”
“咱媽給你那二十也讓人搶走了啊?”葉芳訝然。
“可不嘛,您可別跟媽說啊,不然她準上火。”葉青臊眉耷眼的臉。
“那你等著。”大姐當即回身進了里屋,很快又出來,遞給他一張嶄新的大團結:“拿著吧。”
“用不了這么多,您給我一兩塊就成,我就坐個車,最多也就是再買點飯票。”葉青忙推辭道。
“快拿著,頭天上班花銷大,也不知道你們單位什么規矩,給不給補工資啥的,多帶點準沒錯,花不完你再給我唄。”葉芳不由分說的把錢塞進他手里,隨即就轉身出了屋,去洗漱了。
葉青看著手中的硬塞給他的錢,心里暖呼呼的,索性就給收進了兜里,而后他又從屋里出來,去了隔壁,去找老爹要了盒好煙,以備不時之需。
見這倆人都走了,葉小毛又鬼鬼祟祟的從上鋪探出腦袋,眼珠子賊溜溜的轉著。
“葉小毛!都幾點了還不起來?在床上捂蛆呢?趕緊起來洗臉刷牙!別等我抽你嗷!”
這時,外頭響起葉母的咆哮,小老弟趕緊應了聲,撅著火辣辣的屁股起來穿衣裳。
不一會兒。
一家五口便聚在北屋,圍著一張八仙桌,呲溜呲溜的喝著棒子面粥。
昨兒在食材上放縱了一把的王秀蘭同志今早腸子都悔青了,于是就在早餐上找補了一下,就給弄了棒子面粥配紅薯,另外還切了點水疙瘩就著吃。
水疙瘩這玩意兒是四九城人餐桌上的常客,用芥菜疙瘩跟鹽腌制而成,也叫咸菜疙瘩、齁死爹。
在這個缺衣少食的年代,很多人家不都是頓頓有菜的,經常是窩窩頭,或者玉米餅子配咸菜絲。
一手窩頭,一手咸菜各大,這是當下很多人的童年回憶。
葉青家這早餐更慘,連個窩窩頭都沒有。
喝了兩碗粥,啃了倆紅薯,葉青就飽了,正準備回屋拿東西去報到,同樣吃飽了的葉小毛突然喊道:“媽,葉老三身上的錢也讓人給搶了,他沒敢跟您說,早上跟大姐借的十塊錢。”
說完,這小子就一溜煙跑了出去。
“葉小毛!”葉青頓時氣的七竅生煙,剛才怎么就忘了防備這個臭小子了?
“啥?都讓人搶了?”不出所料,葉母一聽心疼的不行,當即狠狠一拍桌子,對他責怪起來:“你說你這孩子,出門帶那么多錢干啥?你們吃滿漢全席啊!讓你嘚瑟,這回褶子了吧?我跟你說多少回了…”
“那什么,媽,您回頭再訓我吧,我得趕緊報道去了,晚了給單位印象不好。”葉青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趕緊找借口跑了出去,回到南屋拿上帆布包斜跨在脖子上,逃也似的跑出了院。
他一路出了胡同來到煤市街,沿街往左走沒多遠就是公交站點,這時候正是上班時間,站臺上全是人,街上也烏泱泱的全都是趕著去上班的民眾,有的腿兒著,有的騎自行車。
葉青在站臺上等了一小會兒后,一輛背著大氣包的公交車就過來了,正是他要乘坐的三路車。
車剛一停下,站臺上的人就蜂擁似的往上擠,葉青仗著人高馬大,一個箭步沖到車門前,竄進公交車。
站在車內門口的售票員大姐目光如炬的掃視著新上車的這些人,將他們牢牢記住,等都上了車后,她拿出一本車票,挨個摸過去買票。
“有月票嗎?”
“有有。”
“這照片是你嗎?”
“是我。”
“是嗎?”
“是,那時我還很瘦。”
“扯你娘的蛋,趕緊買票,要不這月票我就沒收了。”
“別別別,我買,我買,到三十一中學。”
這時候坐車有一種月票,紙質的,上頭貼照片,市區內一個月三塊,郊區單線路的五塊,通用的更貴,要八塊,價格可不便宜,都夠一個五口之家大半個月的嚼谷了。
所以有些人為了省錢,奇計百出,有的自己畫,有的人借用別人的,有的能蒙混過關。
眼前這老哥就沒瞞過售票員大姐的火眼金睛,只能老老實實的花錢買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