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漸漸深了,惱人的蟬也終于停歇,一輪圓潤銀盤高高掛在天上,雪白雪白的,很像一種東西。
南屋大咧咧的敞著門。
葉小毛還沒回來。
傍晚在胡同里納涼時,從街坊口中聽到他是被人一悶棍砸進糞坑,差點被尿嗆死的謠言的葉青眼睛瞪得像銅鈴。
他惡狠狠凝望著門口,腦子里不斷模擬十八種葉家拳法的他,表情逐漸猙獰、扭曲、變態。
“沙沙沙。”
一陣稀碎的腳步由遠及近,葉青立即閉上眼,很快葉小毛鬼鬼祟祟的從門后探進一個腦袋,見屋里沒什么動靜,三哥睡得很沉,才放下心。
“哼!”
他昂首挺胸,一步三晃的走進屋,傍晚時掀了一女同學裙子,完成今日份搗蛋KPI的他像一個凱旋而歸的勇士。
然后…
“嗖!”
身為進步青年的葉青為了防止打擾到鄰居,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竄起來,將門死死關上。
隨即一抹身,粗大而有力的手掌一把抓住滿臉驚恐的葉小毛的衣領,提溜小雞仔兒似的拎起來。
葉青一個跨步到床邊,不待他呼喊,先拿來準備好的破布塞進嘴里,然后一手將其摁在床上,后背朝天,扒下褲子就拿起雞毛撣子往都快打出繭子的屁股蛋子上抽。
“臭小子!我讓你亂出去說!我沒好日子過,那咱就誰也別想好!”
“嗚嗚嗚!”
噼里啪啦抽了一兩分鐘,他才終于松手,葉小毛哭的鼻涕一把淚一把的揉著多了一條條紅印兒的屁股爬去上鋪趴下,一邊抹著眼淚兒,一邊惦記著怎么報復葉老三。
這小子從小就是個調皮搗蛋的主,三歲就敢炸公廁糞坑,四歲就跑去拿彈弓砸人家玻璃,五歲時更厲害,偷家里糧票跟人換錢買糖。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數都數不過來。
全家上下就沒有一個人沒揍過他的,就連一向疼愛弟弟的葉芳都曾拿搟面杖敲的他滿頭包,原因是這小子偷她手絹賣給頭條胡同一暗戀大姐的癩蛤蟆,沒多久就因手絹被人誤會,傳出了倆人處對象的緋聞,害的大姐跟一剛有點苗頭的俊小伙鬧掰。
這屬于是奪夫之恨了已經。
差點沒把他打死!
可每次挨完打后,那小子也就老實兩天,然后就又開始繼續作死,繼續浪。
聽著小老弟的抽泣,葉青心滿意足的蓋上涼被,安詳的合上眼,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
天麻麻亮。
在生物鐘下的驅使下,葉青準時睜開眼,借著微暗的天光看了眼床邊的鬧鐘,才四點半。
“嘖。”
睡意全無的葉青翻身想再睡會兒,可卻怎么都睡不著,總想起床看點什么書,要不然渾身不得勁。
習慣這個東西真的很可怕。
翻來覆去一會兒,索性也就不再睡了,葉青輕手輕腳起床穿上衣裳,端起門口臉盆架上的搪瓷臉盆,毛巾隨意搭在肩上,又從抽屜里拿上牙刷、牙膏,塞進搪瓷杯,晃晃蕩蕩出了門,來到院內水池邊上,擰開水龍頭開始洗漱。
“嚯!起這么早啊。”
葉青剛開始刷牙,后院月亮門后就鉆出一人,手里也端著洗漱工具,四十多歲,戴個眼鏡,臉龐干瘦干瘦的,都沒幾兩肉,顯得眼珠子很大。
這人是住在后院東廂的黃樹正,在新華書店上班,綽號黃大眼兒。
“上學那段見天兒不到四點就醒,習慣了,到點就睡不著。”葉青吐掉牙膏沫子,笑招呼道:“您怎么也起這么早啊,黃叔。”
“今兒六點有貨送來,我得去接貨。”
黃樹正來到他對面站定,擰開水龍頭接了點水,手里刷著牙,面上鬼鬼祟祟,還帶著一點小興奮,嘴里含糊不清的問道:“我聽說你前兒晚上讓人打了,還把衣服扒光,嘴里灌了大糞?有這茬嗎?”
這是又升級了嗎?
才過了一晚上啊喂!
切切實實的體會到胡同口大媽威力的葉青臉色都綠了,無語的道:“哪有的事,我就是讓人拍了一磚頭,不過衣服確實讓人給扒了,就給留一條褲衩。”
黃樹正略略有些失望,一只大瓜沒了最精華的部分,再跟人說起來也就沒什么滋味兒了,不過失望歸失望,不耽誤他胡侃:“嗨,我就說嘛,咋可能灌大糞,那得多損啊,不過現在這些小流氓也真特娘的猖狂,就前兒…”
可葉青哪有心思跟他侃大山,趕緊草草刷完牙,又抹了一把臉,就匆匆回了家。
即將一個有單位的人的好心情全特娘的毀在這大清早了!
謠言這東西啊,有的時候真的是三人成虎,過一段指不定傳成什么樣子呢,保不齊都得影響他找對象。
“艸你姥姥的,等我抓著你丫挺的,非弄死你丫不可。”
葉青心里對那個下黑手的孫子更恨了,咬牙切齒的回屋放下東西后,他來到床前坐下,仔細回想散伙飯那一晚,無論怎么回憶,都沒找到記憶中那貨小流氓里與他的推出相似的人。
這讓他不由懷疑,自己是不是推測錯了。
“算了,還是正經事要緊。”又抽了根煙后,實在沒什么頭緒的葉青索性不再去想。
他起身來到書桌前,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牛皮紙袋,里面是早就準備好的各項證明跟照片等物,仔細檢查了一番,確認沒有什么錯漏的地方,也沒被葉小毛禍害,便又歸攏到一起裝進紙袋,轉頭塞進掛在墻上的軍綠色一個帆布挎包收好。
說起來這個挎包也真結實,當年他下鄉的時候,街道給他發的這個包,用了三年多,也僅是磨出點毛邊,稍稍有些褪色。
葉青這時瞅瞅時間也才五點多,閑極無聊的他跟只拉磨的驢似的在屋里轉了幾圈,實在找不到什么事兒干,索性拿出這年頭每人手里最少都得有一本的紅本本,有一搭沒一搭的翻著。
過了不多時,隔壁屋子傳出動靜,不用看都知道,準是葉母起床了。
葉青沒回來時,她總是家里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那個。
聽到動靜,葉青就合上了書,攥在手里起身來到墻邊,將書塞掛帆布包里,這玩意兒隨時都可能用,得隨身帶著。
他這邊剛裝好,葉母就過來了,手里拿著一套軍綠的衣裳,看著已經洗漱完的兒子,心疼的道:“咋又起這么早?就不能多睡會兒。”
“睡不著啊,這生物鐘得慢慢調整,衣服縫好了?”葉青笑著上前接過衣裳,這是他畢業時學校給發的,嶄新的六五式國防綠,不過現在卻被母親給縫上了補丁。
這也是特色。
而且這補丁還有講究,縫膝蓋、手肘位置叫光榮,屁股蛋子那塊叫寒酸。
作為進步青年的葉青瞧著衣服兩個膝蓋跟手肘位置上針腳細密的補丁,英俊的臉堂上嘴角上翹,露出滿意的笑容,隨即抬眼望著勤勞的老母親,真情流露的道:“您辛苦了,老娘。”
“咋?兜里又沒錢了?”
“沒…沒有啊。”
“那你在這發什么洋賤?”
斗爭經驗豐富的王秀蘭同志警惕瞅了眼兒子,緩緩后退出房間,去生火做早飯。
葉青捂著胸口,親情受到質疑的他覺得很受傷,需要找大姐借兩塊錢來彌補,沒辦法,老王同志警惕性忒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