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小縣城的火車站并不大,人也并不多,熙熙攘攘,有人過來幫他接過行李,又有人過來想幫裴矩推輪椅,但是裴矩拒絕了推輪椅的人。
“四爺,師父在山上等您。”女道人來到裴四爺的面前,伏下身來低聲的說道。
裴四爺沒有太多的表示,只是微不可覺的點了點頭。
他的臉是用圍巾包裹住了大半的,眼上也戴著墨鏡。
車站外面有車接,然后一路的來到一片山的山腳下,山腳下面有村莊,村莊之中有一條路一路的上山,在村中,找了幾莊稼漢子,抬著裴四爺上山。
山并不算高,但是西江是丘陵地帶,一座山連著一座山,有小路蜿蜒而上。
裴矩一連翻過三座山,抬轎子的人都換了五次了,這才看到一座主峰突起,那峰頂有一座道觀。
上到道觀里有村民修的石階,一下到了道觀門口,便見到道觀前的石頭上刻著雄嵐峰觀幾個大字。
入了道觀,其他的人便散去了。
在一個簡陋的房間之中,安頓爺爺之后,想要見外公時,女道人卻告訴他時辰未到,見不了。
又見女道人在做午飯,便與她一起摘菜。
一轉眼之間便過了一個中午。
他知道女道人的名了,她沒有姓,只有一個道號——羽。她讓他稱自己為羽師姐。
晚上的時候,爺爺被帶了出來。
就坐在山頂道觀的前面空地上,有山風徐徐吹,盡管是炎熱的秋天,卻沒有一點熱意。
羽師姐在觀前開壇作法。
這是裴矩第一次看到正統的道家開壇作法。
她說這是禳災、祈福之法。
他看著她戴著奇怪面具,手持拂塵,身著黑色束腰道袍的羽師姐,竟有一種道家正統之中帶著幾分詭異的感覺。
她踏著天罡步,嘴里念著禳災咒,又唱著祈福咒,整個人在那懸崖邊,在那山風里,在這空曠的星空下,像是一個精怪。
隱約之間,裴矩居然覺得她的身上浮現了淡淡的星光。
天上繁星點點,裴矩抬頭看著天空,只覺得今天的星辰格外的明亮,每一次閃爍,都像是在回應著羽師姐的動作。
大約一個時辰左右,這個儀式才算是結束了。
而裴矩看向自己的爺爺,發現爺爺呼吸居然綿長平穩了許多。
之前的呼吸就像是斷斷續續,隨時都像是要斷了一樣。
將爺爺送回屋里床上,他再來到外面的時候,看到羽師姐站道觀前面的山石懸崖邊,眺望著遠方,黑色的道袍,白色的拂塵,扎起的黑發,在山風之中,纖細腰,高挑的身形,宛若出塵的仙子。
他來到旁邊,也眺望著遠方,眺望著星辰,心竟是莫名的安寧下來。
裴矩享受著這一份心靈的安寧,而羽師姐則是不喜歡說話,她像是孤獨慣了,習慣了山川星空為伴。
“師姐,你什么時候上的山?”
在很久之后,裴矩終于回過神來,開口問道。
“三歲的時候。”羽師姐淡淡的聲音回答道。
“三歲的時候就記得事了嗎?”裴矩問道。
“別人不記得,我記得,是師父抱我上山的。”羽師姐說道。
“能跟我說說嗎?”裴矩突然生出了好奇,一個三歲就記得事的人,這讓人驚奇,那她一定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被外公抱上山。
“有些事,寧愿不知道才好。”羽師姐頭也不回的說道。
裴矩突然覺得羽師姐也是一個可憐人。
就在這時,他看到羽師姐轉過頭來,她的臉上還帶著黑白面具,面具后面的一雙眼睛,因為夜色看不清楚,裴矩卻在這一剎那有一種驚心動魄的感覺。
他不知道自己是嚇到了,還是被羽師姐這種氣場給壓制了。
在羽師姐的注視下,他有些慌亂,但是羽師姐卻并沒有說話,而是再轉過頭去,看著山下的村莊。
村莊已經看清楚了,但是上了這里之后可以看到這一帶的整體地貌,這一座山被群山擁簇,而這群山之間,錯落著大大小小十余個村莊,一環一環的。
“師父不知道何時能醒,不過師父有交待過,有幾個靈境,你可以進去,學一學劍法,還有之前,那一部‘華山’靈境,你通了沒有?”
“沒有。”裴矩回答道。
“師父給的那一部‘華山’太長了,我給精簡了一下,可以更好的攝取其中的精華,但是也會更加的危險,你想進一下嗎?”
裴矩聽到這話之后,立即答應了下來,他非常的渴望能夠變強。
“好,我前年得到一把漢劍,這劍因殺人太多,而生了兇靈,便以此劍中的兇靈為引,為你構建一個靈境,你進去體會一下,看看能不能學到應該學到的東西。”
“好,我聽師姐的。”裴矩說道。
“不,你不是聽我的,而是你自己想不想,如果只是聽我的,那就不要進去了。”羽師姐說道。
裴矩迎著師姐的目光,站了起來,說道:“師姐,我要進去,我要學到更多的東西。”
“好。”羽師姐轉身進了道觀之中,不一會兒便出來了,手里拿著一件用木包著的長條的東西。只見她將布打開,露出里面一柄劍來。
劍鞘已經破舊,她將劍交過來,說道:“你記住,你這一次進去,主要是看,如果看明白了,就明白了,沒有看明白,這個靈境散了,也就沒有了,明白了嗎?”
“明白了。”
羽師姐讓他捧著劍坐下,然后羽師姐直接坐在旁邊,她戴著一個黑白面具,坐在石頭上,在星光下,也沒有燈,就拿出一本書冊開始念讀起來。
她居然沒有擺出什么儀式,像直接跳過了通靈儀式,又或者說是用一種更加高明的方式在讓給他通靈。
他的意識隨著師姐的聲音開始晃動,他閉著的眼中開始出現一些模糊的畫面,師姐的聲音也變的恍惚起來。
師姐的聲音從原本像是在耳邊,慢慢的變的朦朧,甚至變的詭異起來。
他眼中原本的漆黑,竟也突然有了色彩。
“是夜,有劍魔占據山門,全派上下奮戰,…”
裴矩意識清晰的那一刻,看到一個須發皆白的紅袍老人,站在正氣堂之中。
“你們的劍法狗屁不是,讓你們這些人占據大統,簡直是丟盡了華山列祖列宗的臉。”
“…”
“如果你們有人能夠接我一劍,我便就此退走,如果沒有,那就讓出這華山掌門之位。”
裴矩看到這個老人,只覺得對方站在那里不動,一身劍意竟似從毛孔里都要透出來。
舉手投足之間,都似要刺出讓人無法抗拒的一劍。
這時有一個弟子憤而不服,沖了上去。
裴矩看不清楚這個人是誰。
只見這位師兄拔劍沖了上去,躍步沖刺,這一劍變化不多,但是勝在決絕和迅疾,深得華山劍法里的快和險之味。
然而只見那老人憑空攝來一根樹枝,只一個移步,然后一個移身挑刺,手中樹枝已經刺在這位師兄的咽喉。
樹枝拔出,鮮血噴灑。
裴矩只覺得心中一震,他從未見過如此簡潔狠辣的劍法。
沒有多余的東西,一劍刺出,就像對方用咽喉撞上他的樹枝一樣。
而對方手中樹枝在內力的灌注之下,竟是比劍還鋒利。
有一個師兄沖上去,便有第二個,然后每一個沖上去,都被一劍刺死。
裴矩看得心驚膽顫,雖然他看不清楚那些沖上去的師兄還是師弟都是誰,但是卻又有一種熟悉感。
終于,他看到了師父、師姐也沖了上去,他們堅持的久一點,便是每一次的出招都只是出了半招,便已不得已變招,最終一個個,都被刺穿了咽喉和眉心,倒了下來。
“哈哈哈…”
“華山,終于,再屬于劍宗了,哈哈哈…”
就在這時,天上突然有一道星辰光芒射落而下,這個紅袍老人居然在得意之間,在不注意之下,仍然可以用手中的樹枝朝天空刺去,點在那星辰光芒上。
只見手中的樹枝上劍芒大盛,卻在與那星辰箭芒相接觸的一剎那散為齏粉。
星芒仍然落在了老人的身上。
老人渾身一震,整個人重遭重擊,裴矩的耳中聽到了一個聲音:“殺了他。”
裴矩驚醒,聽出這是師姐的聲音。
就像之前他在夢中驚醒,卻又沒有脫離夢境。
裴矩拔劍出鞘,腳下金雁輕功,手上的劍在拔出動作之間,竟是便已經奔到了老人的四步之處。
他沒有過多的花里胡哨的東西,一劍直刺。
就在他一劍刺出的一剎那,老人的手指動了,并指如劍,同樣的指向裴矩的咽喉,但是他手上沒有劍,他動作也慢了,而裴矩的劍也已刺中了他的眉心。
“啊!”
世界崩散成一片血霧,朝著裴矩涌來,裴矩揮動手中的劍想要躲開,卻無法做到,那一片血霧將他淹沒。
一股瘋狂血腥之意沖入腦海之中。
“殺,殺、殺殺…”
他的心中只想要殺,殺盡一切。
原本在海市所到的種種讓他憋悶的情境浮上心頭,那一個個的人出現在面前,于是他揮動手中的劍,瘋狂的揮動著。
羽師姐手持拂塵,站在那巖石上面,看著面前空地上,揮舞著銹劍,正瘋狂舞動的裴矩,她沒有去阻止,而是靜靜的看著。
在她的眼中,裴矩的劍法瘋狂之中又有著章法,并不是胡亂的揮舞,而是揮舞著一套細膩而又簡潔的劍法。
當然,又時而會摻雜著一些縱刺飛抹的大開大合,卻又飄忽的劍式,她雖然不修劍法,卻也知道這是另一種劍法。
待他演練完一遍之后,羽師姐的手上突然出現了一道黃符,只見她黃符朝前一揮,化為一道黃光朝著裴矩落去,然而裴矩卻像是本能驅使,手中的劍竟是有眼睛一樣的揮斬而下,將那黃符一劍斬碎。
羽師姐戴著面具,看不出表情,她的衣袖之中又拿出一個鈴鐺。
只見她輕輕一搖,鈴鐺里面響起的不是鈴聲,而是木木的聲音,她一搖,裴矩整個人便如遭重擊,他像是頭被重物擊了一下,整個人都站不穩了。
只見羽師姐又揮出一道黃符,裴矩的手抬了抬,仍然似要刺出去,卻沒有什么力量了,黃符貼在他的額頭。
裴矩那已經變成紅色的眼睛瞬間呆滯了,隨之紅色褪下,他整個人便軟倒下去。
還沒有倒在地上,他已經被一雙手臂接住了。
當裴矩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早上了。
他全身都酸痛,而且頭痛,痛又脹,像是被人塞進了東西一樣。
而這時,有一個漢子進來。
在這里每天都會有一對山下的夫婦下來上來,到道觀里面來的清掃。
裴矩醒來的時候,這個樸實的漢子嚇了一跳,因為他看到一雙充滿了殺機的眼神。
裴矩心中涌生一股無名怒火,他想要殺人。
漢子的直覺也很敏銳,也是因為他得了羽道長的吩咐。
“羽道長,裴小兄弟醒了,…”這漢子跑出去喊道。
不一會兒羽師姐進來了,她打量了一下裴矩,說道:“從今天起,你跟我一起做早課和晚課,以消除你心中的怨殺之念。”
裴矩伸手揉了揉臉,說道:“我怎么了。”
“你殺了境中之靈,獲得了境中之靈的能力。”羽師姐說道:“所以,你也被劍中的兇靈纏上了,你需要隨我做早課和晚課。”
裴矩聽到這里,心中涌起不耐煩,想要反駁,卻又看到面前的師姐,又將心中的煩躁壓下,但是這煩躁越壓,心中怒火便越大,最終形成一股想要毀滅眼前一切,將眼前的人都殺死的想法涌起。
就在這時,羽師姐的手上出現了一個鈴鐺。
只見她一搖,裴矩這一次聽到的則是清脆的聲音。
清靈靈的聲音,讓他的腦海之中為之一清。
“清醒了一點嗎?清醒一點了就跟我來。”羽師姐的聲音清清淡淡的,像是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等下,師姐,爺爺他…”裴矩心思清明了,自然一下子就想到了爺爺。
“放心,我從山下請了人來照顧。”羽師姐說道。
裴矩起床,身體居然有些發軟,搖搖晃晃的出了門,跟在羽師姐的身體。
看著羽師姐的背影,他的眼中突然再一次的涌起瘋狂,手緩緩的舉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