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說回溯是開玩笑。
寧愿社死,也比陷在過去強得多。
但當下的情況實在讓張述桐頭大,他們這個年紀,正是對男女感情最八卦最好奇的時候,平時和哪個女同學多說幾句話,就有人傳某某對某某有意思,更別說草紙上的內容,問題是還寫了兩個女生的名字,只會更勁爆。
他敢保證,過幾天絕對有張述桐同時暗戀兩個女生的傳聞。
周圍的一個個同學目瞪口呆,大概是想這小子平時話挺少,沒想到所圖甚大,要是像杜康那種早就藏不住心思的還好,這時候大家肯定奉上最熱烈的笑容,把對方送到地縫里待著;可再看名叫張述桐的男生,居然不為所動,冷著一張臉待在座位上,這時已經有人偷偷豎起大拇指。
講臺上的班主任先愣了一下,清清嗓子,沉聲道:
“張述桐。”
“…在。”
“你昨天的作業怎么回事?”
他揚了揚五三,猛地把習題冊砸在講臺上,力道之大,把學生們都嚇了一跳,另一只手卻偷偷把草紙攥成一團塞進兜里:
“成績好就在班里搞特殊,連作業都不做了?尾巴快翹上天去了!”
“忘了。”
“忘了?給我滾后面去,反思一節課。”
宋南山面無表情的時候很有壓迫力,他沉著臉掃了一圈,一個個學生如驚弓之鳥,又扭頭喝道:
“行了,一個個都呆什么呢,平時給你們笑臉給多了?看我干嘛,看屏幕!”
張述桐就這樣站了一節課。
課后立馬被宋南山叫到辦公室。
老宋坐回辦公椅上,還板著張臉,殺氣逼人:
“知道自己錯哪了?”
“知道了。”張述桐低頭,面上的功夫還是要做的,本想賣一回乖,可實在裝不出來,干脆開門見山:“剛才謝謝老師了。”
“嗯,謝什么?”沒想到老宋來勁了,咧著嘴問,“罵了你一頓,還讓你站一節課,你心里不得使勁罵我?”
這話聽得張述桐直想撇嘴:
“謝您把火力全轉移走了,還讓我去后面,省得有人盯著我看一節課。”
其實他臉皮真沒這么薄,相反覺得站著挺累。但在班主任眼里,自己估計還是當年那個話少死倔的小孩,才有了這種應對。
宋南山老懷大慰說還是你小子懂我,這下為師就算被罵死也能瞑目;張述桐說哪敢哪敢,偷偷告訴您,其實以后我比你死的還早。
——上述劇情當然是沒有發生的。
張述桐從不說白爛話,實在無語了最多翻個白眼;
宋南山也只是一挑眉毛,舒坦地靠回辦公椅上,把空著的茶杯遞給他:
“行啊你小子,情商怎么一下提高了這么多。”
“平時多沉淀。”
“你要是有這個心眼,那之前和顧秋綿怎么鬧這么僵?”
“什么意思?”
“你還是不明白啊,雖然我知道你沒干,但這事怎么說呢,”老宋一副過來人的表情,突然有些唏噓,也不知道回想起哪段情傷,“算了,等你長大就懂了。”
張述桐心說真是抱歉,我到現在也沒懂。
“這事您都知道了?”
“當然知道,我還想她爸要是找過來了怎么扛,結果沒來。”
張述桐停住猛加開水的手,給他兌了點涼的。
將茶杯還給班主任,他問:
“您還有事嗎?”
“你這就想溜了,不在我這待到放學?”
張述桐搖搖頭。
宋南山卻不樂意,一把攬過他肩膀:
“來來來,先給我說說,那個紙上的名字到底咋回事?”
就是不想說這個才要趕緊回去啊。
他無奈道:
“就寫個名字。”
“沒別的?”
“真沒。”
“你更喜歡哪個?”
張述桐險些吐血,知道謠言必須從源頭掐滅,正要解釋,誰知老宋點點頭,摩挲著胡茬,自話自說:
“看來還是顧秋綿,不然為什么坐她旁邊。嗯,去吧去吧,你們這些小男生倒是挺好玩的。”
張述桐眼角直抽,剛出辦公室的門,只聽宋南山又在背后喊道:
“述桐啊——”
對方的語氣都正經了幾分,讓張述桐不由回頭。
結果他喝了口水,翹起二郎腿:
“作業沒做,別忘了把下周的值日包了。”
“…”
最后還是等打了上課鈴才回教室。
雖然差不多想到了處理方案,但他低估了周圍人的好奇心,一走進門,一個個跟看大熊貓似的,熊貓的毛都快被看禿了。
唯一例外的是顧秋綿。
她目不斜視地盯著講臺,從頭到尾沒說一句話。
張述桐沒由來地松了口氣,要是問這問那的才讓人頭疼。
就這樣,跟新同桌的關系剛從陰轉小雨,又轉成了多云。
雖說他不討厭陰天就是了。
一節課很快過去,該來的總要來,杜康一臉心虛地跑來了,張述桐無所謂周圍人的目光,但應付不來熟人的詢問,尤其是跑來關心自己的“感情狀態”。
“我錯了,哥!”杜康倒是直接,就差來個土下座。
你錯哪了?他差點學著宋南山問一句,心說這叫幫我交作業?這叫順手的事?這叫兄弟不用謝?
槽點之多就連他都想吐上兩句。
況且這小子根本不是來認錯的,充其量是開路的先鋒;
真正的罪魁禍首在后面——沒看到若萍和清逸兩個就站在不遠處偷瞄,臉都快笑抽了,估計一旦發現張述桐心情不錯,處于能夠建立起友好交流的狀態,立馬就要跑來八卦。
張述桐一向是個直接的人,他淡淡伸出三根手指:
“三個版本,你想聽哪個?”
“能都聽嗎?”杜康一邊問一邊向遠處的二人使眼色。
周圍的聲音好像都小了一點,有幾個人裝作不在意地看過來,就連顧秋綿都支起耳朵,雖然她還在研究書包——現在正是放學時間。
張述桐看到了也不在意,接著說:
“可以,但只告訴一個人,我嫌人多,現在想靜靜。”
說完他就后悔了,盯著杜康的嘴,心想你最好別接那句茬。
然而:
“靜靜又是哪位?”
“你把清逸換來。”張述桐扶額。這就是2012年大家玩鬧的模式了,什么我暈,什么靜靜,什么浮云…聽得他尷尬。
“別別別,我絕對閉嘴!所以第一個是啥?”
“老宋讓我寫張座次表,準備成立學習小組,我沒寫完就交了。”
“不是哥們,你這時間也對不上啊,快說第二個?”
“換座之前我做了夢,夢到接下來的位置是這樣的,”
張述桐展開雙臂示意:
“你看,旁邊是她,側前面是她,再加上我,正好構成一個穩固的三角形。”
說到這里他心里嘀咕,好像還真是這樣?顧秋綿就是那個直角。
“然后你就把夢里的內容畫紙上了,還遵循著夢的指示坐過來了?”
杜康自覺幫他補完后半句話,一副你騙傻子的表情:
“那第三個是啥?”
“我同時喜歡她們倆。”
“我怎么都不信呢?”
杜康懵了。
“那我也沒轍。”張述桐聳聳肩,“你自己挑個喜歡的信吧。”
消除流言的最佳辦法是什么?張述桐覺得是編出幾個更扯淡的。
如果大家覺得都很扯淡,到最后一個都不信,他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目前看效果還不錯,幾位吃瓜群眾露出“就這?”的表情,很沒意思地轉過身,就要離開;
很多東西你越是當回事,越沒完沒了,大大方方地說出來,反倒立馬就消停了。
相信等到明天,從他這個當事人嘴里親口說出的、三個異常扯淡的流言就會傳遍全班,然后被眾人討論一陣,最后無事發生。
“你確定不喜歡路青憐?”杜康之所以請纓也有他的小心思,這會終于問出了最關心的問題。
這種無聊的問題張述桐壓根賴得理,但正是這幅反應,讓杜康松了口氣。
張述桐心想這事差不多過去了,處理方式不算多完美,但這種程度的問題,為它耗費的腦細胞也就值這么一點;
而且他接下來還有另一件大事要干,不如說那才是從八年后觸發回溯的原因,正要說一聲下樓,顧秋綿卻突然背好書包站起身。
她的臉埋在那條紅色圍巾里,遮住下巴,只露出小巧的鼻子,
女孩依然冷著臉,漂亮的眸子前垂下一縷發絲,敲敲張述桐的椅背,便沒有后文了。
張述桐就說他是真搞不清少女的心思,難道顧大小姐還想聽他講第四個版本?別吧,這事砍了微臣也做不到,剛才那三個就已經很耗費腦細胞了。
他們僵持了兩秒,對方才重新瞪起眼,聲音脆生生的:
“你倒是讓我出去啊!”
“…”
挪了下椅子,顧秋綿就踩著小皮靴噠噠地出門了,發梢里垂下的墜子一甩一甩的。
兩人看著她的背影:
“你能猜到她什么意思?”
“好像…真能?”杜康不確定道,“我覺得很簡單啊,她不就是想出去嗎,倒是咱倆一直堵著別人的路。”
“你這是馬后炮。”
反思自己不如質疑別人。
張述桐伸了個懶腰,渾身放松下來:
“那我也準備走了。”
“ok,老地方見。”
“老地方?”
“不是你昨天說得今天再戰,魚餌都提前和好了,又變卦了?”
這么一說,張述桐手還真有點癢——他父母平時都加班不在家,忙得看不見人,回去也沒事做。
“那正好,不過我家里有點事,等辦完再去,你們先吃飯。”
來回張望一下,若萍和清逸先下去了——估計誤認為自己心情不好,準備待會逮住杜康拷問。
兩人揮揮手道別,張述桐在位置上笑笑,覺得這才是學生時代的正確打開方式。
正收拾好東西準備走,前桌的少女卻緩緩轉過頭:
“張述桐同學,稍等。”
張述桐才想起還有這一號企鵝…不對,這一號人物。實在是對方存在感太低。
名叫路青憐的少女一邊撕下學生奶的吸管,一邊面無表情地投來目光:
“你放學后有空嗎,我有幾句話想找你說。”
果然,我就知道…
張述桐捏了捏鼻梁。
那張草紙會引發的連鎖反應,他考慮過宋南山的,考慮過周圍同學的,考慮過死黨們,甚至考慮到顧秋綿,卻唯獨忘了考慮到她。
只見少女低著頭,冷酷地找準位置,將吸管插好,補充道:
“你最好來,是很重要的話。”
話說這人真夠恐怖的,居然能忍到現在才喝。
不過這姑娘好對付,就像替身使者會相互吸引一樣,話少的人也最喜歡話少的人:
張述桐露出恰到好處的迷惑目光:
“沒空。”
“什么事?”少女皺了皺眉頭,居然還挺有壓迫感。
“釣魚。”
“釣完了呢?”
“…”
張述桐嘆了口氣,“如果是那本五三的事,對你造成了困擾,我…”
“哦,就是我收上去的。”路青憐喝了口奶,細細的眉毛舒展開,“所以你今天都沒空?”
張述桐點點頭。
“我知道了。”
說完她淡淡地轉過身去,對話截然而至,好像剛才說的“很重要的事”完全沒有喝奶重要。
這就完了?
張述桐眨了眨眼。
他突然理解了宋南山不久前的心情。
謎語人不是一朝一夕養成的——姑娘,你這性格在八年后可是很危險。
這段沒頭沒腦的對話在心里掛念了一會。
他現在走在蓋著雪的校園里,地面濕滑,讓人不由放慢腳步;
周圍還是老樣子,紅色的夕陽將整個世界烘成暖色,乒乓球桌上一片潔白,隔著圍欄可以看到遠處的湖面,湖面也是暖色的,泛著銀色的波紋,他看了一會兒,才感到刺眼;
于是閉上眼睛,從聲音判讀,周圍是或跑或走的學生,幾個雪球嗖地飛過,還有個小子摔在地上…
當年的自己也許和他們一樣,是個只顧著到處撒野的小孩。
想吃、想睡、想玩,有時也想停下來,看著頭頂漫無目的飄過的云彩。
是什么原因讓他變成后來那個樣子呢?
其實已經無從追溯了。
但既然已經回來了,那就彌補掉當年的遺憾。
張述桐便卡在了彌補遺憾的第一步——他忘了自己的自行車停哪了。
在車棚里轉了半天,終于找到一輛眼熟的:
深藍色、飛鴿牌,車把有點歪,車身貼著一些海洋動物的貼紙,現在看也很帥;
上梁有個雙邊包,一邊放水,另一邊放手電;
后座被自己改裝過,擰了一個方形的箱子,他打開一看,里面是伸縮的魚竿,居然還躺著根甩棍。
張述桐突然就笑了。
怪不得從前沒有女朋友——后座位都沒了還怎么帶女孩子。
雪處于將化未化的狀態,地上劃出一道道黑灰色的車轍與腳印,小島上的人們已經習慣了,最多撒點鹽,和化雪劑這種東西扯不上邊。
天氣惡劣時,鄰里們會主動出來掃雪,干得熱火朝天,有時連他們學生都要被發動。
他小心翼翼地出了校門,朝島上唯一的警局趕去。
這是回溯后第一時間就想好的計劃——張述桐將他稱為A計劃,至于B計劃是什么,就像奧特曼的必殺技一樣,等行不通再說。
他們五點放學,路上花了二十多分鐘,這一路差不多編好了說辭,比如如何讓人相信他一個學生的話;如何把重點集中在四天后的案件…他自以為很完善。
然而,在警局里待了一分鐘不到,張述桐就被拎了出來。
真的是拎——值班的警官是個熊一樣的健壯男人,皮膚很黑,臉上留著一道疤,碰巧的是,對方還真的姓熊。
只聽熊警官瞪著那雙銅鈴大眼,操著口方言怒道:
“跟你們這群學生仔說了多少次,現在是禁漁期,上面剛下了通知,要嚴插,嚴插知道什么意思不?”
其實對方說的是“查”。
“結果你們這幾個小兔崽子還敢來,上次來的那個張著娃娃臉的,騙我說東邊有人電魚,我前腳剛去巡邏,你們這群小崽子轉頭去西邊釣魚了,現在扯得更離譜,什么嫌疑犯都出來了!
“再讓我發現,直接通報你們學校,回家反省,懂不?”
“懂、懂…”張述桐有氣無力地回道,久違地說了次方言。
他揉揉太陽穴,可憐的A計劃正式宣告破產,短得像奧特曼胸前的計時器,沒撐幾分鐘就亮了紅燈。
又看了眼自己的手,不由笑罵道,“你小子以前到底有多愛釣魚啊…”
唉,算了…
只好重新騎上車子、戴好戰術手套、又檢查了下從車箱里的甩棍,他迎著夕陽的方向,瞇了瞇眼,踩下踏板。
自行車慢悠悠拖出一道長長的車轍。
看來,必須去“禁區”看一眼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