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劭看向窗外,吩咐了一句,便有婢女說去,他轉頭對郗氏道:“我讓給你報信的婢女出來,跟你離開。”
郗氏微微欠身,“如此妾便謝過小郎了。”
王劭搖頭,“你和他,倒還真有些像。”
“江上救人,他從張玄之手里要了幾個奴仆,當日贏了棋局,也只從我這里要走了青柳老白。”
郗氏出聲道:“要人命易,得人心難。”
“所以那孩子很對我脾氣,你四兄的家業,他肯定能守好。。”
“我也很感激小郎,你應早知道老白也是妾的人,卻沒有揭穿,給足了妾面子。”
王劭無奈搖頭,“你明知道老白也是何氏的人,還敢在他身上押注,反而沒有去找那婢女,這一手真是出乎我意料。”
郗氏掩口笑道:“我看人一向很準,那婢女對他非同一般,逆鱗還是不要動的為好。”
“要得到別人的心,至少要知道對方喜歡什么,討厭什么。”
“你夫人就是看不清這點,還想對那婢女出手,導致把兩邊關系搞得無法挽回。”
“至于老白更簡單,我給他開出的條件,和那孩子開的不僅不矛盾,還相得益彰,而且你那夫人家中什么底蘊,也敢拿些不著邊際的條件,和交好徐兗數萬流民軍的郗氏相比?”
王劭苦笑,“她那點心機在你面前,確實顯得愚蠢無比。”
“不過你是不是做的有些太過了,本來這種事情可以不鬧的這么僵,你偏偏就這么直接揭破,讓他和何氏勢同水火,無法再回頭。”
“而且還借此救了那婢女,賣給謐兒一個人情,一石二鳥,只是不太厚道啊。”
郗氏起身,對著王劭躬身致歉,“是為嫂不對,小郎有雅量,不和妾這個婦道人家計較。”
王劭一臉郁悶,“你剛還不說女子不能成事?”
郗氏可憐巴巴道:“小郎有四個兒子,妾一個都沒有,每每念及你那逝去的亡兄,妾常以淚洗面,這些年能熬過來,已屬不易。”
“小郎大人有大量,妾將來必結草銜環…”
王劭吃不消,無奈道:“好了好了,我知姒婦不易,王氏子弟俱為一體,就是不看四兄面上,我也不會如何的。”
隨即他嘆息道:“姒婦有才,可惜了啊。”
郗氏嘴角勾了起來,“怎么,后悔當初沒有和你四兄爭一下?”
王劭面現狼狽之色,“姒婦別開玩笑,傳出去我就完了!”
郗氏笑得花枝亂顫,“小郎在我眼中,還是二十年前那樣,一點都沒變呢。”
王劭徹底敗下陣來,心道對方把自己拿捏得死死的,偏生分寸掌握的很好,不然事情真鬧大,何氏丑聞傳出去,王氏只怕會相當麻煩。
郗氏看著事情都說得差不多了,又說了幾句話,便即起身告辭,王劭試探道:“姒婦以為,何時過繼為佳?”
郗氏想了想,嫣然一笑,“倒是不急,讓那孩子先凈凈心,免得被建康的繁花重霧迷了眼睛。”
王劭送走郗氏后,暗暗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心道自己這兄嫂手段當真難以應付,隨即心中升起幾分擔憂,郗氏要是只想安守家業,根本沒必要如此費力布局,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郗氏出了門,看有個十七八歲年紀,身材高挑修長侍女正背著包袱,惴惴不安站在遠處屋檐下面等著,正是當日向王劭報信的婢女。
她撐起傘,提起裙擺走入雨中,木屐上踏著的一雙玉足在裙擺紗罩中若隱若現,緩步走到婢女身前,那婢女連忙拜道:“見過夫人。”
郗氏拉著她,兩人共打一傘,向中庭馬車走去,說道:“這幾日有沒有受為難?”
婢女忙道:“沒有,家主專門讓奴搬到獨間,這幾日奴過得很好。”
郗氏出聲道:“你做得很好,以后跟在我身邊好了。”
婢女連忙答應,郗氏卻是想起方才清溪巷里的王謐,心道這個孩子的心思很重,怕不是一兩件事就能讓他交托真心的。
不過越是這樣,越有意思,不然自己了無生趣,不找點事情做,還真不知道在這世上怎么捱下去。
秋日的寒涼掠過清溪巷,將細碎的雨霧近乎和地面平行地蕩過街道,打濕了穿著寬袍大袖,腳踏木屐的士子女郎身上衣裝。
他們卻是渾不在乎,幾位士子更是敞開袍服,甘之如飴地享受著雨點的浸潤,仿佛這一刻,魏晉風流,盡在己身。
老白蹲在鋪子門口,嘖嘖道:“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嗑藥還嗑出幻覺了。”
這話說得難聽,旁邊王謐和幾女都笑出聲來,連平日不茍言笑的翠影,都忍不住捂住嘴,糾正道:“人家用的是五石散,名貴得很,據說好的,一小瓶就要幾十貫錢,服了之后便身體發熱,只能解開衣服發散,所以才有此形狀。”
映葵更是笑道:“老白這張嘴當真可怕,誰得罪了你,只怕不好過了。”
青柳笑道:“老白以前在村中可不是這樣,整天心事重重的,最近才像變了個人似的。”
老白嘿了一聲,“想通了,也沒牽掛了。”
“以后咱鐵了心跟郎君混了。”
一旁寫字的王謐笑道:“咱們主仆共進退,就是沒有路,也能趟出一條。”
他突然想起一事,對翠影道:“我聽說名字帶之的家族,都是信奉五斗米道的,其常常自幼服食丹散,張氏也是這樣?”
翠影想了想,出聲道:“妾所知道的吳郡幾個大族,確實都是這樣的。”
“士族崇尚黃老之道,談玄服散,都是避不開的,但張郎主具體情況如何,其實妾也不是很清楚。”
映葵恨鐵不成鋼道:“姐姐糊涂,郎君所問之意,不在郎主,而在女郎啊。”
“當時舟上,郎君和女郎都有肌膚之親了…”
王謐趕緊道:“事關張氏女郎名節,這話可不興說。”
映葵嘟囔著嘴,“可是奴確實覺得郎君和女郎很配嘛。”
王謐嘆道:“我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啊。”
他抬起頭,就見一輛馬車經過,卻是之前來過店里的夫人所乘,等他再去看時,馬車卻已經消失在巷子那頭了。
郗氏在車上對車夫道:“出了巷子往右拐,去轅門街郗家宅子。”
馬車過了兩條街,從一所大宅側門進去,一直到了前庭停下,郗氏下車往里走去,問迎上來的侍女,問道:“阿父呢?”
侍女連忙答道:“剛辟谷服了散,正在歇息。”
郗氏一臉鄙夷,“怎么又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