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門大開,王謐身后橫七豎八倒著一地的奴仆,皆是抱腿哀嚎。
其中兩個是被王謐扎了腳,其他全皆是老白一棍子打倒,然后撞開了門,王謐先搶了進來。
王謐本以為門內還有一番惡戰,卻沒想到只見到一堆驚慌失措的婢女,青柳反而是像一頭小狼撲在上首榻上,手中金釵頂在一個衣著講究,人事不省的貴婦脖子上。
他心道這怕就是何氏了,立刻猜到了發生的事情,忙大喝道:“青柳,別沖動!”
“這事我來,你擔不起!”
青柳回過頭來,咬牙道:“郎君,事情已經做下,妾不會拖累你的。”
“只要她死了,便無人再針對郎君,郎君的仇也便報了!”
兩人相處時間長了,王謐自然知道青柳想什么,喝道:“糊涂!”
“你殺了她,我也是同罪!”
“先放開她!”
王劭屋子里面,眾人渾然不知府里發生了如此大的事情,王劭在屋里踱著步子,偶爾笑呵呵看幾眼棋盤。
張玄之則跪坐在棋盤前,面色尷尬帶著失落,他已經算出來,自己輸的不是一般慘,這可是他學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這棋路演化詭變如此,他聞所未聞,甚至都想象不到有這種可能。
這說明王謐的棋道境界,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這更讓張玄之感到不可思議,對方年紀輕輕,難道是天縱奇才?
彼時想要揚名入仕,對于頂級士族根本不是問題,別說文章書法這種可以作假的,光一個名士賞識,就有無數操作手段。
大族子弟到名士席間一坐,只要名士稱贊幾句,或得禮遇看重,再通過士族交際圈子宣揚,這也是士子最簡單直接的出名入仕手段。
所以最初張玄之覺得王劭想借自己給王謐揚名,但聽到雙方對弈時候,張玄之心中驚訝,要知道棋盤上這種操作,可是難得多了。
棋子路數做不得假,自己要是相讓太過明顯,徒增笑柄,且旁邊根本沒人旁觀,做給誰看?
而且這盤棋幾方互換,局面早已經復雜無比,脫離了張玄之掌控,更心中摸不清路數。
然而一番搏殺下來,張玄之漸漸發現,對面那江上辯玄,力壓一眾江東士子的少年,竟然還有著自己難以企及的棋技和眼光,張玄之憑借大優之勢也無法取勝,還被對方數次妙手拉入陷阱,變了大敗的結局!
眼看著王謐還沒回來,王劭笑呵呵道:“祖希,犬子如何啊?”
張玄之喟然嘆息,將手中棋子投入棋盒,“虎父無犬子,令郎有大才,假以時日,當名揚天下。”
王劭見張玄之認輸,也是心中得意,其實他心中有數,張玄之開始藏拙了,其真正棋力未必下于自己,若是全力相搏,勝負未知。
但王謐的表現,則是給了王劭更大的震動,當初顧駿說王謐棋力不凡時,王劭還不以為意,但真正下起來,王劭才發現對方的思路,和自己遇到的人完全不同。
這種壯士斷腕,敗中求勝的做法,即使是誤打誤撞想出來的,這一局也足可列入當世名局,也不知道王謐是如何自學的。
沒想到當初最不被自己看好的三子,卻是天賦最好的那一個,王劭想到李氏當初和自己相識,更是始于對弈,眼中涌起了回憶之色。
有子如此,當可光耀門楣,過繼實在可惜,換成四郎好了。
張彤云則是盯著棋盤,想起了當初江上情景,美眸中光彩閃動,袖子里面的手,不自覺交纏到一起。
王劭出聲道:“我這個孩子,因事離家多年,疏于管教,也沒有禮數。”
“我聽說當初他在江上沖撞了賢兄妹,還未來得及責罰他,本來今日叫他到此,是向祖希賠個禮的。”
張玄之趕緊道:“尊上誤會了,此事是我約束不嚴而起,令郎反救了舍妹性命,玄之安能不知進退?”
王劭冷哼一聲,“事情經過,我已知曉,朱家看顧家依附了大司馬,是不是覺得朝中離不開他們了?”
張玄之不敢答話,這里面牽扯糾葛,牽扯到大司馬桓溫和撫軍大將軍司馬昱兩方之間的明爭暗斗,根本不是張氏能摻和的。
王劭見張玄之不敢答話,滿意地點了點頭,“祖希身為吏部尚書,當不偏不倚,公平行事,任何有傾向性的動作,都可能導致朝野官員產生誤判。”
張玄之悚然而驚,起身恭恭敬敬道:“謹遵尊上教誨。”
王劭出聲道:“令妹風靈玉秀,才貌品質,我早有耳聞,今日一見,足可為吾兒婦。”
張玄之一怔,隨即面上大喜,難不成王劭看上自己妹妹了,要為王謐說親?
他不禁激動起來,要是這樣,張氏便能瞬間躍升吳郡四族之首!
張彤云也是陡然睜大了眼睛,心中狂跳,臉上發燙,趕緊低下頭去。
然而王劭接下來的話,讓張彤云如墜冰窟。
“可惜了,兩邊卻是不可能聯姻的。”
“我不是說張氏門第不高,相反,我這支兄弟幾人所娶正室,也有中等士族,多有不如張氏者,但最重要的,這些士族,都是北地出身。”
“這些年來,北地士族和江東士族雖也有聯姻,但我等家族,卻是不能越過這條線,原因為何,祖希應該心中明白。”
張玄之心中苦澀,點了點頭,這是南北士族間的潛規則,不僅是表明沒有背叛所在勢力,更是向朝廷表明,自己沒有異心。
南北士族要是聯姻,那便是要人有人,要地有地,尤其是王氏這種頂級士族,本就有無數勢力糾葛,如今你連江東士族也要收買,是想要造反嗎?
自王敦之亂后,王導這一支的子弟,行事就極為低調,以致婚娶都找些沒有根底的家族聯姻,以避免朝廷猜忌。
畢竟王敦可是差點覆滅了東晉,其包圍建康時,當時連王導都做好被殺的準備了,雖然最后還是靠著多年的人脈保住了一支平安,但無疑對王氏的聲望影響極大。
從此之后,瑯琊王氏分成了兩支,王導的子嗣這一脈,多為不掌兵權的清貴官職。
另外一脈,則是王導堂兄王匡,其子王羲之居會稽山陰,諸子以書法聞名當世,雖掌了地方軍權,和北地軍權士族多有聯姻,但皆身處江東,且無軍事才能,整日吟詩作對,修習道術,反不被朝廷猜忌。
但無論如何,南北士族之間,是有一條看不見的鴻溝的,王劭見張玄之面色糾結,出聲道:“祖希勿多慮,建康士族眾多,當有佳配。”
“江上之事,遲早會傳開來,兩邊不宜互相貶低攻訐,以免引起朝中對立,我會告誡犬子.......”
王劭的話,張彤云已經聽不清了,她心亂如麻,感覺有什么東西啃噬著自己,身心空蕩蕩的,仿佛在不斷下墜。
正當她魂不守舍時,有婢女急奔進來,惶惶道:“家主,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