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
七月十五日黃昏,在劉繼隆奪取成紀的同時,王式留兵五百駐守第一重關隘,大軍撤回了武山縣。
隴右的渭州得以喘息,而撤回武山的諸鎮官軍們也得以放松不少。
王式空耗一個半月的精力,此刻撤回后方,總算可以好好休息休息。
不過他的念想似乎很難實現,只因在他躺下不到兩個時辰,他便被王涉的呼喚聲喚醒了。
“阿耶,上邽急報,劉繼隆于今日午時率軍出現在成紀城外!”
王涉的一句話,便讓王式從夢中驚醒,他連忙起身朝門口走去,身體因起得太快而搖晃。
好在有親隨扶住了他,這才沒有讓他倒下。
他穩住身形,深吸口氣后才直起身來,朝門外走去同時,也見到了滿臉焦急的王涉。
“軍碟!”
他沉聲開口,王涉急忙遞出軍碟。
王式接過翻看,隨后急忙道:“你立即派出快馬,告知伏羌縣的趙黔,令其點齊城中五千精騎,立即馳往三陽川。”
“若是劉繼隆已經搶占三陽川,他便立即撤軍傳回消息,回防伏羌即可。”
三陽川是伏羌縣與上邽縣之間的一處丘陵平川,此處聚有三陽川鄉,人口數千、耕地三萬余畝。
若是劉繼隆已經搶占此處,那憑借此處地勢,加上北邊的瓦亭鄉和成紀、隴城二縣,劉繼隆完全可以扎根此處,牽制伏羌和上邽。
從伏羌前往上邽的道路就兩條,三陽川若是丟失,便是北道斷絕,只能走南邊更為狹長的落水道。
想到這里,王式便不免頭疼,而王涉也急忙接令離去。
半個時辰后,劉繼隆奪取成紀縣的消息便傳遍了武山縣。
若非有極為安全的落水道能供大軍撤回上邽,此時的軍營恐怕已經炸鍋了。
饒是如此,諸鎮將領們卻還是不免得擔憂,擔心劉繼隆玩南北夾擊,與成州叛軍一同夾擊上邽。
王式顯然也想到了這里,因此他急忙令人放飛信鴿回上邽,令上邽派快馬走秦嶺道前往興元府,希望王鐸出兵威脅成州。
做完這一切,王式也沒有什么心思休息了,當即便派人告知諸將,左兵馬使王涉率鳳翔、忠武、邠寧等三鎮七千官兵駐守武山縣,余部撤往伏羌。
幾番安排過后,王式一夜沒睡,等到了天亮后拔營向東撤去。
與此同時,得到軍令并連夜疾馳的趙黔,最終趕在辰時抵達了三陽川谷道內。
忽的,刺耳的木哨聲作響,趙黔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叛軍肯定占據了三陽川,而這動靜便是自己本部塘騎對自己的提醒。
“撤!”
得知三陽川丟失,趙黔沒有半點猶豫,直接撤兵返回了伏羌。
與此同時,在谷道內偵查的隴右精騎,也急忙將軍情傳往了三陽川鄉。
三陽川鄉位于渭河與瓦亭水之間的三陽川,地勢西北高東南低,地形為河川地,四周被山嶺包圍,唯有向北、向東、西三個方向有出路。
如今北道被劉繼隆所據,而他更是親率精騎,連夜疾馳拿下了三陽川鄉。
他倒是沒有干擾三陽川鄉的百姓,而是率領一千精騎駐扎三陽川鄉北邊的荒地中,另分出兩千精騎前去扼守東口、西口。
此時他手中的兵力已經顯得有些單薄了,因此當趙黔率軍前來,并急忙退走的消息傳來后,他不由得松了口氣。
“節帥,我軍如今僅有精騎二千,若是王式強攻三陽川,我們未必頂得住…”
安破胡雖然驍勇,卻并不愚笨,他自然知道王式率兵數萬前來三陽川的后果。
對此劉繼隆也頷首道:“我們兵力過少,自然守不住三陽川。”
“正因如此,才不能打得畏畏縮縮。”
“我若是止步于成紀或瓦亭鄉,王式必定知道我軍兵力不足。”
“唯有不斷冒進,才會讓王式誤以為我軍兵馬甚眾,因此我才會如此肆無忌憚。”
他話音落下,不等安破胡開口,他便主動道:“休息一夜,明日我們前往伏羌縣。”
“前往伏羌?!”安破胡被劉繼隆的此舉嚇到了。
他們遠道而來,不過八千馬步精騎,而今五千被斛斯光帶去攻打隴城及隴山關隘,又留兵一千駐守了成紀,手中唯有二千精騎。
這種情況,王式若是莽夫,大軍進逼三陽川,他們這兩千人只能灰溜溜逃亡,連帶著還有可能丟失成紀和隴城。
結果自家節帥倒好,不僅并不擔心,還讓他們好好休息,準備馳往官軍云集的伏羌?
安破胡被劉繼隆弄得不敢入睡,而三陽川鄉的百姓眼見隴右大軍與百姓秋毫無犯,為了不被劫掠為奴,他們還主動湊了數百石糧食和一些家禽、豬羊及米酒。
劉繼隆沒有拒絕,而是按照市價將東西收下,并未與百姓有過多交流。
只是這看似冷漠的態度,在三陽川鄉民的眼中,卻已經是軍紀極為森嚴的軍隊了。
“你們說這是叛軍嗎?我怎么感覺他們比官軍還講道理?”
“對,文縐縐的,看營門的兵卒都比鄉正還有文化。”
離開軍營,返回鄉里的路上,三陽川鄉的鄉民不斷討論著,同時對帶路的鄉正詢問道:
“劉阿耶,這叛軍給的錢,我們怎么收拾啊?”
“這…”
負責三陽川鄉的劉鄉正也不知道該怎么辦,猶猶豫豫片刻,他還是主動道:
“按照誰出的東西多,把這錢分一分,但一定要藏好。”
“若是官軍打回來,說不定會劫掠鄉里,莫要被搶了。”
鄉民聞言紛紛點頭,隨后埋頭走回了三陽川鄉。
倒是在他們回鄉的同時,疾馳兩個時辰才撤回伏羌縣的趙黔并未擅自動兵,而是等待王式率軍撤回伏羌。
武山、伏羌、三陽川等三個地方之間的距離不過四五十里,因此趙黔回到伏羌后不到兩個時辰,便趕在黃昏前,得知了諸鎮官兵撤回伏羌的消息。
他立即率領百余名精騎去迎接王式,而王式已經通過趙黔派出的快馬,得知了隴右占據三陽川的消息。
“少保,如今三陽川被叛軍奪下,我軍若不反擊,則唯有落水道可走。”
“依末將所見,不如舍棄武山縣和伏羌縣,撤回上邽。”
返回伏羌縣的官道上,趙黔說出自己的想法,可王式卻搖了搖頭:
“朔方一役,已然說明我軍不論是精騎還是步卒都不如叛軍,因此我軍理應盡量避免與叛軍作戰于鄉野。”
“劉繼隆想要奪取秦州,那就只能步步蠶食而來。”
“他能迅速拿下朔方,想來是與那方士煉丹之物有關。”
“但那方士煉丹之物雖威力十足,但也只是對于夯土城墻如此罷了。”
“渭河沿線的幾座城池都是夯土包磚或壘砌石塊而筑成,并非那么輕易便能攻取的。”
“我師理應以重兵保護上邽及落水道,再屯兵于關隘、武山、伏羌三縣。”
“我軍死傷,大多來自攻城,而今便讓叛軍也嘗嘗攻城的滋味。”
盡管三陽川被劉繼隆奪取,但王式的態度并未發生改變。
他要轉攻為守,用城池來消耗劉繼隆手中兵力。
他也不怕劉繼隆不打,因為從劉繼隆率先奪取朔方,王式便知道了他的想法。
奪下朔方,再拿下秦州及隴山防線,則隴右固若金湯。
這種時候,劉繼隆所能選擇的攻略方向便多了。
不管是走朔方出兵關內道,還是走隴山進攻關中,亦或者從隴南進攻山南西道,從龍茂二州進攻西川等等…
劉繼隆的選擇都能因此變多,而官軍反而失去了地理,只能依靠人和與天時來抵御隴右入寇。
這般想著,王式又想到了劉繼隆占據三陽川的做法,覺有正常之中透露著些許古怪。
“你所派塘騎與叛軍塘騎遭遇時,他們素質如何?”
王式不免詢問,但趙黔聞言卻沉默片刻,思慮后才道:“我軍精騎,不論騎射還是長兵短器,皆不如叛軍精騎。”
對于這個答案,王式并不覺得奇怪,他覺得奇怪的是劉繼隆麾下精騎如此強健,為何不趁他撤回伏羌前圍攻伏羌。
畢竟伏羌是平原,十分適合精騎作戰。
只是他仔細想了想,又覺得時間太過緊促,即便劉繼隆兵力充足也不可能不休息。
不過若是其休息后,仍舊止步不前的話,那就說明他們的兵力恐怕不足,貿然深入怕沒有援兵救援。
這般想著,王式便準備看看劉繼隆明日表現。
一夜時間很快過去,翌日王式起得很早,隨后下令宣武、義成等鎮兵馬沿落水道撤往上邽,再令楊公慶領一萬神策軍駐守落水道口。
做完這一切后,王式留楊玄冀及三千神策軍駐守伏羌城,自己親率五千精騎及七千神策軍往三陽川趕去。
一萬兩千大軍加上一萬民夫,所形成的隊伍延綿數里。
趙黔將塘騎外放二十里,因此大軍自清晨拔營開始,還未到午時,前方塘騎便已經走入了最難走的河谷中。
伏羌與三陽川之間的山嶺溝壑中,還有一處規模不小的沖擊平川。
若是能奪得此地,則能保障后方數里的河谷道太平。
時值正午,當官軍走入谷道之中,前方塘騎便不斷疾馳后撤,同時帶來了一則不好的消息。
“少保,叛軍出精騎近千,眼下正在十余里外駐馬休整!”
中軍之處,王式聽著塘騎列校的稟告,眉頭微微舒展,目光看向趙黔:“集結精騎,隨老夫前去看看。”
“是!”趙黔果斷應下,隨后與王式抖動馬韁,集結精騎朝前方趕去。
二十里路程,對于精騎來說,即便走得再慢,一個時辰也能抵達了。
因此當王式率領除后軍塘騎以外的四千余騎出現在平川時,遠方駐馬西側矮丘之上的叛軍精騎便立即吸引了他們的目光。
眼見王式到來,提前抵達此處,并派遣精騎探查得到足夠情報的都將連忙上前行禮,隱隱激動道:
“少保,賊軍之中有大纛,恐怕是叛軍之中知名的將領!”
“可曾看到將領旌旗?是斛斯光還是曹茂?”
趙黔反問都將,都將卻搖頭道:“只看到了劉與安的旌旗和三辰旗、五色旗。”
“上去看看。”
王式并沒有那么小心翼翼,畢竟這里是處平川,且敵軍不過一千精騎,自己是其四倍精騎,不必那么小心翼翼。
在王式的軍令下,四千官軍精騎開始靠近矮丘,而這時矮丘之上的精騎也緩緩走了下來。
雙方于矮丘下面對面列陣,各自緊繃,好似下一秒就會交鋒。
官軍的四千精騎,除官軍有甲胄外,馬匹并無馬甲。
相比較他們,隴右軍則是人馬具甲,但馬甲裁短,且馬臀無甲,既保留了一定的沖擊和防護,又不失機動。
面對這支奇怪的精騎王式在觀摩,而對陣的安破胡卻冷汗直冒。
“節帥,我們就八百精騎,若是官軍撲過來,恐怕會折損不少弟兄。”
他沒敢說實話,但劉繼隆聽出來了,安破胡害怕的不是折損弟兄,而是擔心把他折損這里。
聞言,劉繼隆輕笑幾聲,隨后抖動馬韁,走到了陣前。
兩軍相隔不過百步,雖說有些模糊,但也能看清劉繼隆走出的動靜。
“有人走出來了,莫不是叛軍想要談和?”
趙黔忍不住猜想,并未將那人往劉繼隆想去,只因為那人雖然高大雄壯,但穿著的甲胄卻十分普通,頂多就是個都將。
以貌取人,這并不奇怪,正如對面的劉繼隆在出陣后,目光也是下意識看向了官軍之中,王式等身穿明光鎧,外穿罩袍的華貴將領。
劉繼隆往前走了二十余步,從弓囊中取出那相較普通精騎來說,幾乎大了一倍的馬弓。
呼吸間,他張弓搭箭,瞄準官軍大纛及大纛下的那幾名華貴將領,隔著七十余步使出連珠射。
“少保小心!!”
趙黔連忙勒馬,主動擋在王式身前,而三支箭矢先后射來。
一箭射斷官軍大纛,余下兩箭紛紛射在了趙黔胯下軍馬身上。
“嘿!隴右劉繼隆在此!!”
三箭射出,劉繼隆不待收起馬弓,便朝著官軍叫嚷挑釁。
“劉繼隆?!”
王式還未從劉繼隆七十余步外射斷大纛的箭術中走出,便聽到了他自報家門的挑釁。
哪怕沉穩如他,面對如此挑釁,都忍不住厲聲道:“吹號角,生擒劉繼隆者拔擢五級,賞萬金!!”
他話音落下,四周反應過來的都將紛紛策馬沖出,陣中號角齊鳴。
“嗚嗚嗚——”
號角在平川回蕩,數千官軍精騎魚貫而出,朝著劉繼隆兇猛追去。
趙黔被馬匹壓倒,剛剛爬起來便搶了親隨的軍馬,翻身上馬朝劉繼隆殺去。
劉繼隆不緊不慢吹響木哨,隨后調轉馬頭,朝本陣撤去。
他從箭囊中取箭夾在手中,且馳且射,每一箭都能射中后方追擊而來的官軍精騎。
“撤!!”
安破胡眼睜睜看著自家節帥上前尋釁并射斷官軍大纛,冷汗干了又冒、冒了又干,終于在看著劉繼隆回到本陣的同時下令撤軍。
他們往三陽川撤去,四里長的平川在追逐下很快越過,眾人沖入了平川東邊的谷道中。
劉繼隆且馳且射,若是看見官軍稍稍放緩馬速,又駐馬朝官軍射箭,每箭都能射中官軍胯下軍馬,致使其人仰馬翻,死于馬蹄之下。
莫說趙黔這等將領,便是普通的官軍都被劉繼隆此舉氣得面紅耳赤。
他們埋頭追擊,而王式則是在數百精騎的護衛下,不緊不慢的跟在后邊。
漸漸地,王式隱隱察覺不對,隨后厲聲道:“吹木哨,三軍止步!”
木哨聲不斷回響,后軍還未上頭的精騎倒是連忙勒馬停下,但中軍和前軍便反應稍慢了。
他們只看到劉繼隆忽然不再回身射箭,而是抖動馬韁疾馳而去。
隨著隴右精騎遠離他們百余步,這時陣中的趙黔才察覺到了不妙。
“轟隆隆——”
好似山洪爆發,寬不過三丈的官道,瞬息間升起十余丈長的揚塵。
趙黔只感覺天旋地轉,整個人便被高高拋起,然后跌落地上。
“嘶鳴——”
“咳咳…”
戰馬嘶鳴,兵卒咳嗽的聲音在揚塵中作響。
“兵馬使!!”
許多兵卒反應過來,連忙搜索趙黔蹤跡,谷道一片狼藉。
數十上百的精騎被瞬間炸死、炸傷,人馬斷裂,紅白之物散落一地。
趙黔很幸運,他沖在最前方,沖過了埋藏火藥的地方,但還是被余波震得七暈八素。
灰頭土臉的他朝身后看去,但見那凄慘景象,心神俱震。
與此同時,三陽川方向也響起了馬蹄聲。
趙黔回頭看去,但見叛軍精騎調轉馬頭,竟再次朝著他們沖殺而來。
“殺——”
喊殺聲震徹渭水兩岸,還未走出爆炸陰影的官軍精騎瞧見前番逃跑的叛軍殺來,還以為己方中計,根本提不起交戰之心,連忙調轉馬頭,試圖撤退。
只是一人多就容易生亂,當所有人都在調轉馬頭的時候,此處官道無疑擁堵了起來。
趙黔被人護著,蹚著渭水向后方撤退,而隴右軍的精騎卻直接殺入了官軍之中。
原本還在尋釁官兵的劉繼隆,此時退居后方,眼底是隴右精騎沖入官軍之中,左突右刺,挑翻無數官軍落馬的場景。
他不曾言語,只是嘴角上挑,滿意之情溢于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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