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野望安西第366章野望安西←→::mayiwsk
“唏律律…”
馬匹唏律時,時間已經邁入了咸通六年的十一月。
在漫天的大雪中,天地也變得朦朧起來,仿佛被一層薄紗籠罩。
饒是如此,遠處那座看不到邊的山脈卻依舊忽隱忽現,時不時隨著天色變化而露出山上的積雪。
坐落山脈西麓腳下的夯土城池格外顯眼,不過比城池更顯眼的,則是在城頭獵獵作響的無數面三辰旗。
城樓面前,寫有庭州的旌旗也在迎風招展,通過簡單的兩個字來向世人講述它的來歷…
庭州城坐落在天山北麓的廣袤平原上,夯土筑成的城墻高大而厚重,歷經風霜卻依然屹立不倒。
城墻上刀劍劈砍的痕跡在訴說著它過往的經歷,周長二里有余的它,不可避免的坍塌了幾處缺口,好在被守城的將士臨時用木柵欄修補,顯得簡陋卻實用。
馬道上,無數身穿河西甲胄的兵卒在風雪摧殘下屹立不倒,好似鐵塔般守護著這座得之不易的城池。
城內的布置混亂,街道曲折,夯土鋪就的路面被車馬碾出了深深的轍痕。
街道兩旁的坊墻已經被推倒,露出了許許多多低矮破敗的屋舍。
這些屋舍以土磚筑成,土墻上的裂縫用稻草和泥巴勉強填補,屋頂覆蓋著厚厚的茅草,有些已經被風吹得七零八落。
幾處屋舍的煙囪里冒出裊裊炊煙,給這座冷清的城池增添了一絲生氣。
街道上行人稀少,偶爾有幾名裹著厚厚皮襖的百姓匆匆走過,腳下的皮靴在夯土地面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高鼻深目的婦女們正圍坐在屋舍前的火堆旁,手中忙碌地編織著羊毛毯。
她們的臉色被寒風吹得通紅,手指凍得僵硬,卻依然專注地工作著。
火堆旁,幾個孩子嬉戲打鬧,笑聲在冷清的街道上顯得格外清脆。
庭州城的中心,一座質樸大氣的衙門巍然矗立,衙門的建筑風格與周圍的破敗屋舍形成了鮮明對比,高大的門樓由青磚砌成,門前的石獅雖已斑駁,卻依然威嚴。
衙門的屋頂覆蓋著青瓦,檐角雕刻著簡單的花紋,顯得莊重而不失大氣。
正堂內,所有帶有回鶻文化的物品都被丟棄,取而代之的是字帖與山水畫。
十幾名官吏正在處理政務,他們的衣著雖不華麗,卻整潔得體。
一幅巨大的地圖掛在墻上,上面標注著庭州及整個西域的山川河流、城池據點。
地圖面前,兩道身影正在面對地圖指指點點,直到不遠處的一名官員拿著文冊走來,二人才結束了對話。
“節帥,這便是庭州的新圖籍,請您過目…”
官員的聲音響起,而張淮深也轉身看向了他,抬手將文冊拿起翻閱。
兩個月前,他與黠戛斯合兵一處,對占據庭州的回鶻人發起了進攻。
黠戛斯舉甲騎五千,牧戶兩萬,游牧而來。
相對應的,張淮深征發七千歸義軍,近萬民夫及挽馬車北上,雙方于九月中旬破回鶻殘部于庭州。
三方交戰十日,龐特勤在連戰不利的情況下,果斷舍棄庭州,率領部眾逃亡近千里外的黃草泊,河西與黠戛斯所組成的聯軍收獲牛羊二十余萬。
張淮深留下所有牧牛和黃牛,只收下三成牧羊,其余七成交給了黠戛斯的軍隊。
黠戛斯的軍隊在得到繳獲后,很快便與張淮深約定好了下次出兵時間,隨后驅趕著牧群,朝著漠北放牧而去。
庭州的人口和庭州城都按照戰前所談,盡數交給河西歸義軍。
如今兩個月過去,庭州的土地丈量和戶口登籍造冊也終于完成,所有情況都以文字的方式,呈現在了張淮深面前。
庭州城內,粟特、回鶻、突厥、高昌等、葛邏祿等百姓混雜而居,各自保持著獨特的生活習慣,唯一能稱得上主體民族的,就是被河西歸義軍擊敗并西逃的回鶻人。
“一萬四千余口人,回鶻便占據五千,余下九千人各族分屬,看樣子想要治理此地,并不容易…”
目光掃過記載人口的那頁后,張淮深眉頭微皺,而官員也道:
“北庭時期和回鶻占據此地時,倒是開墾了不少耕地,但都是粗墾,數量也不過五千余畝,所產的糧食最多三千石…”
粗墾的土地產量不高,盡管這個時代的天山南北并不缺水,但經歷了吐蕃治理時期的西域,人口卻比開元、天寶年間下降了太多太多。
“庭州尤為重要,我準備在這里設置北庭都護府,以淮溶你為都護,留兵三千。”
張淮深看向身旁那人,而那人正是張淮溶。
面對突降的重任,張淮溶倒也沒有露怯,畢竟他也三十多歲了,不再是昔年稚嫩的那個小小都尉了。
“末將領命!”張淮溶作揖應下,接著繼續說道:
“我雖有自信能守住庭州,但庭州畢竟胡雜多而漢寡,若是能有幾千漢丁在此地安家落戶,想來能更好安定地方。”
人口問題繼續擺在了張淮深面前,若非有人口限制,他也不會直到現在才收復庭州。
實際上,收復庭州就已經耗空了河西歸義軍兩年的積累,而西邊還有碎葉鎮、龜茲鎮、焉耆鎮和西南方向的于闐鎮等著他們收復。
以當下的錢糧產出,即便河西歸義軍可以依靠絲綢之路來每年賺取十幾二十萬貫的利潤,但仍舊需要積攢十幾年,才能有足夠的本錢收復安西、北庭全境。
之所以需要耗費那么多,主要還是在于人口太少,軍隊補給壓力太大。
如果能多些人口,西域的局面也就不會有那么困難了。
“我們明面上答應了朝廷與隴右斷絕聯系,朝廷也準許我們從關內道購買口馬。”
“不過就過去一年的情況來看,這種口馬貿易的效率還是太低了…”
張淮深眉頭緊皺,訴說著他們所遭遇的困境,同時又道:
“我兩個月前給劉牧之寫了信,就是不知道他看后愿不愿意幫忙。”
以馬匹、耕牛、硝石、香料來交換人口,這已經是河西和隴右維系數年的貿易關系了。
河西牧群百萬,人口僅三十萬不到。
這還是張淮深從劉繼隆那里遷徙來幾萬漢丁,向外擄掠了數萬回鶻女子的結果。
饒是如此,三十萬人口中,漢人也不過勉強保持五成的比例罷了。
若是想要收復龜茲、焉耆二鎮,必須獲得大量人口,從西州不斷筑城向西,直到沿途糧食不缺,才有可能收復焉耆、龜茲二鎮。
“劉牧之那邊恐怕也困難。”
張淮溶不太看好劉繼隆會向他們遷徙人口,畢竟就從朝廷的態度來看,朝廷似乎已經無法容忍劉繼隆的無序擴張了。
“大兄,若是朝廷對劉牧之動兵,那我們…”
張淮溶試探性詢問,張淮深微微皺眉:“河西隴右各自有主,但畢竟都是歸義軍。”
一句話便表達了他的態度,張淮溶見狀頷首道:“希望劉牧之能騰出些流民給我們吧…”
在兄弟二人交流的同時,得到張淮深手書的劉繼隆也好好翻閱了其中內容。
“西域的情況,比我想的稍微好些。”
茂州石泉縣衙內,看完張淮深手書的劉繼隆忍不住松了口氣。
對于漢唐來說,可能現在的西域氣候環境和人口環境已經十分惡劣了,但對于早有準備,且曾經去過后世新疆的劉繼隆來說,張淮深所描述的西域,比后世新疆的情況好太多了。
唐代畢竟身處中世紀暖期,因此氣候比現代更為溫暖濕潤,尤其是天山南北的綠洲十分廣袤,各種河流水量充沛,綠洲城池繁榮興盛。
只要好好開墾土地,種植小麥、大麥、葡萄等作物并不是問題,廣袤的綠洲也為畜牧業提供了足夠的發展空間。
城池與城池之間,要么有小湖泊,要么有河流小溪,道路通暢且不用為水源煩惱。
溫暖的氣候為絲綢之路的繁榮提供了有利條件,商隊可以更順利地穿越沙漠和山地。
不僅如此,便是后世春秋交際時的沙塵暴,在這個時代也并不多見,畢竟城池四周的綠洲動輒蔓延數十上百里,且還有足夠的樹林來阻擋沙塵,環境并沒有想象中那么惡劣。
正因如此,從西漢開辟絲綢之路以來,許許多多的西北漢人都自覺向西域發展。
隋唐兩代也是借助了東天山南北的數萬野漢人,進而設置了庭州、西州、伊州這三個州。
可以說,在吐蕃淪陷西域前,東天山南北已經屬于漢人的基本盤了。
只可惜吐蕃淪陷西域后,對漢人從精神、文化、肉體都采取了各項打擊。
庭州、西州的數萬漢人已經消失在了這片土地上,伊州當初也是回鶻較多,漢人較少。
張淮深努力治理了十幾年,加上劉繼隆前后遷徙不少百姓前往西域,這才讓西州和伊州重新變成了漢人的基本盤。
如今擺在張淮深面前的問題,依舊是老生常談的漢人人口問題。
按照張淮深在信中所寫的情況,他推測最少需要一萬漢丁才能穩住庭州,至少需要兩萬漢丁,才能在西州前往焉耆這五百里路程中修筑十座城池,保障大軍收復焉耆、龜茲二鎮。
遷徙漢丁,這算是最省錢糧、且效益最大的遷徙方式。
畢竟西域戰火不止,男人大多死于兵災,女人雖然也會被凌辱,但大多都能活下來。
更重要的是,女人若是依附了男人,她自然而然會向男人靠攏,他們所生下的孩子在環境影響下也與漢人無異。
正因如此,張淮深才會寫信給劉繼隆,希望用河西的耕牛、軍馬、挽馬來交換足夠的漢丁。
對此劉繼隆也沒有拒絕了理由,畢竟他手上確實有一批需要解決的人口。
更關鍵的是,張淮深沒有稱雄的野心,他現在的作為,等同是在幫自己收復西域,重整西域秩序。
不得不說,現在確實是一個拿下西域的窗口期。
現在的西域,不算歸義軍,總的來說有七股大勢力,細分之下則是十余股勢力,且人口都因為吐蕃治理和反抗吐蕃的戰爭被削弱。
在溫暖氣候的助力下,陸上絲綢之路還在發力,拿下西域也能增加足夠的錢糧。
若是等到百年以后,隨著“暖期”結束,即將迎來的就是長達三百多年的氣溫下降時期。
除了明初反彈了幾十年,再往后都是一路走低,收復西域就只能等進入工業時代了。
回鶻人就是在這百年內于西域站穩了腳跟,這才導致后世西域有大批回鶻血統的民族。
漢人若是能搶占好這個窗口期,那也就沒有回鶻人什么事了。
至少從當下的情況來說,隨著張淮深將回鶻殘部從庭州驅趕到黃草泊,回鶻人在東天山范圍,已經沒有了立錐之地。
如果張淮深還能解決龜茲、焉耆二鎮的回鶻勢力,盤踞南疆西部、南部的于闐、仲云兩股勢力只能如唐初那般俯首稱臣。
只要再遷徙二三十萬漢口,便能趕在陸上絲綢之路衰敗,暖期結束前將南疆掌控于手。
之后即便暖期結束,漢人也能牢牢占據各大綠洲城池和要道。
想到這里,劉繼隆開口對旁邊坐著的高進達詢問道:“整頓軍政這近一年時間里,有多少貪贓枉法的貪官污吏?”
“此外,尚摩鄢他們擄掠的這些人口中,又有多少人是曾經的豪強大戶?”
“除此之外,那些投降多康吐蕃的官軍又有多少,能牽連出多少人口?”
高進達看著劉繼隆翻閱書信,沉默半晌,本以為他在想什么,卻不想他最后提出了這個問題。
見狀,高進達起身翻找出了幾本文冊,隨后先行翻閱檢查,再遞給劉繼隆說道:
“若非您要揮師南下,提前檢查各地軍儲,我等恐怕還查不出來這些人的蛛絲馬跡。”
“這些貪贓枉法的軍將官吏共二百四十七人,牽連不下兩千人。”
“除此之外,各州縣豪強也被檢舉留在了汶川,五服以內的共有三千七百余口。”
“投降吐蕃的官兵足有四千二百余人,最少能牽扯出兩萬人…”
近兩萬六千人需要劉繼隆處理,其中那些貪墨軍儲的都是該殺之徒,但劉繼隆不喜殺戮,更喜歡把每一個人都物盡其用。
哪怕就算是罪大惡極之徒,丟到西域去,也能為漢家繁衍人口。
若是屢教不改,那還有先登營等著他們,死在沖鋒路上,總比死在斷頭臺上要好看得多。
“都察院的嚴打不要停,開春后把嚴打出來的官吏及其親眷,以及這些五服內的豪強子弟送往西州。”
“至于那些降卒和他們的家人,好好挑選些老實的遷徙迭、鄯、翼州,其余也送往西域。”
“按照原來談好的家伙,把他們都換成軍馬,我軍急缺軍馬。”
“是!”高進達作揖應下,而前來送信的斛斯光聞言則是眼前一亮。
“節帥,我軍什么時候南下?”
斛斯光作揖詢問,劉繼隆聽后看向他,搖了搖頭道:“我們什么時候南下,得看朝廷什么時候動手。”
“在此之前,好好照看騎兵和各地牧監所轄的軍馬,戰事開啟后,馬匹的消耗會很大。”
軍馬和乘馬還是太過精貴,一場戰役下來,死傷數百上千都屬于正常。
若是開大陣,左右馳騁突擊,便是隴右這種養馬大戶,也難以承受此等死傷。
提前從河西那邊獲取足夠的軍馬,算是劉繼隆為接下來大戰所做的準備之一。
這般想著,劉繼隆起身道:“斛斯光你陪我走走。”
“是!”斛斯光作揖應下,依舊如十年前那般,好似劉繼隆身旁護衛,時刻警惕著。
二人走出衙門,來到了石泉縣的街道上。
老實說,在隴右治下州縣待得太久,突然來看大唐的這些州縣,著實有些不習慣。
石泉縣內有十二個坊市,除東西市外,剩下十個坊居住著五千多人,城內還有小半空地未曾利用。
這些坊墻雖然都經過夯實,但走入坊市之中,除了臨近縣衙的兩個坊還能看外,其余的坊內屋舍簡直慘不忍睹。
不知破損糊了幾次的土墻,修補了幾次的茅草屋頂擺在眼前,便是斛斯光都忍不住道:
“我這幾日閑著無聊,詢問了這石泉縣內的許多百姓,這才知道朝廷竟然有那么多稅需要征收,這不是把人往絕路上逼嗎?”
他說著他所了解到的事情,劉繼隆聽后目光掃視那些坊內的百姓。
由于都護府已經開始分田,所以成人都在外勞作,坊內的屋舍里,則是由許許多多孩童和老弱組成。
“朝廷加征一分,地方衙門征收三分,所以朝廷才覺得有利可征,而地方則是竭澤而漁,直到將他們逼出城去,落草為寇才知道后悔…”
劉繼隆簡單闡述了朝廷和地方加稅的問題,斛斯光聽后才道:“朝廷的這些狗腳官吏,尚摩鄢那廝殺得好!”
六州的官吏和軍將,大多都被尚摩鄢殺了,而這也是劉繼隆提前交代好的。
正因如此,他拿下六州之后,那些豪強子弟才會群龍無首,至今都未能選出一個人來和劉繼隆交涉。
不過現在他們交涉也沒有用了,劉繼隆不會見他們,他們的去處只能是安西…: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