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六州失陷第354章六州失陷←→::mayiwsk
“爹,今天廟堂上的事情我聽說了!”
張氏司徒府內,當班值回來的張淮鼎一身甲胄并抱著鐵胄走入府中中堂時,張議潮正在與張議潭等人商議今日常朝的事情。
堂內坐著張議潮、張議潭、張淮銓、張淮澄四人,代表了張氏兩家的家議。
眼見張淮鼎走進來,七十八歲的張議潭輕笑兩聲:“二郎回來了?”
“伯父,我班值回來了。”
張淮鼎明面上依舊保持著對張議潭的尊敬,張議潮瞧見他那模樣,略微皺了皺眉頭:“坐下吧。”
“嗯!”張淮鼎應下,隨后坐在左首第二位。
見他坐下,張議潮繼續與張議潭說起了朝堂的變化,同時張淮銓也將張淮鼎沒來之前所說的那些事情告訴了張淮鼎。
說來說去,實際上都是在說朝廷對山南西道、劍南道州屬規劃的事情。
張議潭雖然年紀大了,卻也沒有徹底的糊涂,所以經過張議潮解釋后,他很快就知道了,朝廷恐怕是在針對隴右。
他已經記不清劉繼隆的面容了,依稀記得,劉繼隆生得俊朗非常,有神人之表。
“牧之還是做得太過火了,便是老夫都能想到,他在圖謀劍南北部六州。”
“朝廷更換諸州歸屬,恐怕也帶著敲打他的含義。”
“至于朝野流言中所說的…淮深改換門庭一事,老夫覺得不可輕信,至少淮深并未與老夫說過…”
這些日子里,北司南衙沒少散播河西與隴右離析的流言,以此來給朝野上下的臣工增添信心。
張議潭年紀大了,極少外出走動,更別提上朝了,因此不是張議潮告訴他,他恐怕都不知道外面有這樣的流言。
“阿兄不會與劉節帥離析的!”
即便只有十六歲,但張淮澄也不相信自家大哥會與劉繼隆做出割席斷交之舉。
面對他們的這番話,張淮鼎則是在暗自揣摩劉繼隆上次寫給自己那份書信的意思。
信中,劉繼隆說過,張氏在長安還不夠強大,應該避免卷入任何爭斗,等到皇帝勢弱再異軍突起。
難不成…劉繼隆所說的皇帝勢弱,是指他親率大軍擊敗官軍,致使皇帝威信掃地?
張淮鼎有些不敢相信,卻又覺得自己的猜測有一番道理。
這般想著,他心底甚至自圓其說式的為劉繼隆的行為想出了許多說法。
“禁軍什么情況,大兄也是知道的,朝廷若要討平隴右,必然會開始募兵,亦或者調任諸鎮兵馬戍邊西陲。”
“雖說此前朝廷已經為神策軍募兵萬五之數,但所募之兵,多乃窮苦子弟,瘦弱不堪。”
“眼下操訓不足旬月,雖能列陣,卻難負甲。”
“北司的宦官們雖說不知兵事,但久于操訓,什么兵能打,什么不能打,他們還是能看出來的。”
“若這支兵馬三月內未前往西川馳援,且朝廷還征調了山東諸鎮兵馬戍邊西陲,則朝廷必然要對隴右下手。”
“若這支兵馬不過月余便出陣,則說明朝廷調整州屬及征募萬五兵馬,皆乃敲打之手段。”
“只要牧之不伺機南下,朝廷應該不至于出兵對付他…”
張議潮說了許多,張議潭也點頭表示附和,而張淮鼎卻已經篤定了劉繼隆要與朝廷開戰。
想到這里,他眼神閃爍,也不在意自家阿耶和伯父所說的這些。
待到議事結束,各家散去的同時,張淮鼎走出了張氏府邸,準備返回自家府邸,而張淮銓則是前來送他。
二人走到烏頭門外,張淮鼎在上車前對張淮銓道:
“劉繼隆若是與朝廷對抗,此乃我張氏機會也。”
“什么機會?”張淮銓不明所以,張淮鼎則是輕笑道:
“朝廷忌憚你我,故此沒有為左右神武軍擴軍,但若是諸鎮與禁軍在隴右失利,屆時你我手中三千神武軍便成了長安最后的幾支精銳之師。”
“只要你我保全實力,最后地位必然水漲船高。”
張淮鼎語氣略帶激動,張淮銓則是躊躇道:“這…諸鎮畢竟也有精銳之師,不可能失利隴右吧…”
“糊涂!”張淮鼎冷笑,臉上甚至出現幾分不屑::“阿兄,你我都是從沙州一路拼殺過來的。”
“你老實說,就京西北八鎮與神策軍這些樣子貨,你覺得能有我們歸義軍三分驍勇嗎?”
提起歸義軍這三個字,張淮銓眼底不由閃爍,那是他為之驕傲的經歷。
“比不上。”張淮銓搖搖頭,實話實說道:
“我們一路向東,都是以少打多,京西北八鎮及神策軍連沒有甲胄的黨項人都對付了十幾年,最后還得招撫他們,自然比不上我們。”
“正是!”張淮鼎自信頷首道:
“劉繼隆手中少說也有五六萬精銳,若是知曉朝廷要討平他,起碼能拉出七八萬兵馬與朝廷為敵。”
“僅憑朝廷如今的情況,除非出動二三十萬大軍,不然絕難對付劉繼隆。”
“劉繼隆如史思明,可朝廷卻無李光弼、郭子儀…”
“這是你我的機會,也是我張氏的機會,絕不可放過!”
張淮銓見自家二郎如此,當即點了點頭,而張淮鼎則是對張淮銓道:
“這些日子,大兄勞累些,多盯著北司那邊的動向。”
“即便朝廷要討平劉繼隆,也不會現在就立馬出手。”
“想要討平劉繼隆,單糧秣及兵馬調動就得一年半載,只要仔細觀察,必然能察覺到些許蛛絲馬跡。”
“好!”張淮銓不假思索的應下,張淮鼎見狀十分滿意,隨后便轉身上了馬車。
隨著馬車走遠,張淮銓這才返回了家中。
待他走入中堂,已經送客的張議潮看向他,平靜道:“二郎與你說了什么?”
“沒什么…就是讓我盯緊北司的動向,若是朝廷真的要討平劉繼隆,好給劉繼隆送去消息。”
張淮銓撒著謊,但他著實不擅長撒謊,以至于張議潮在他開口時,便知道了他在撒謊。
“你們啊…”張議潮嘆了口氣,起身向外走去。
路過張淮銓身旁時,他深深看了眼張淮銓:
“阿耶老了,沒幾年活頭了,希望阿耶走了之后,你們能安分守己些…”
“阿耶這是哪里話,您定然比伯父活得還要長久。”張淮銓略微不安,但還是安撫著自家阿耶。
張議潮沒說什么,只是搖頭向外走去,消失在了廊道盡頭。
幾日后,王式領了節度使旌節,隨后便率領數十名仆從南下了山南西道。
與此同時,文扶二州相繼告破,被多康吐蕃俘虜的西川兵馬近兩千之數,三千將士死于戰場。
多康吐蕃會師,在死傷近三萬部眾后,剩余的兩萬余甲兵及兩萬余部眾將龍州僅存的江油縣層層包圍。
鳳翔鎮李昌言率軍駐守江油縣南部的江油關,即便接到了求援,也并未離開江油關。
江油縣在堅守二十七日后告破,尚摩鄢占據了六州除江油關、故桃關、松嶺關外的諸多關隘州縣。
“噼里啪啦——”
火焰炸響間,尚摩鄢率軍走入江油縣內。
此時縣內橫七豎八躺著無數尸體,大多是城破之后自殺的百姓。
尚摩鄢目光看向一座被投石機砸垮的院子,那有個七八歲的孩童站在水井前。
瞧見他們后,孩童似乎罵了幾句話,隨后便跳入井內,再無任何聲響。
幾名塘騎前去查看,不多時返回行禮道:“大論,那男娃溺死了…”
“嗯”尚摩鄢微微頷首,對身后的沒盧丹增道:“派人把這座城的尸骨收斂安葬,不到四千居民,竟然堅守了二十七日,他們比我們一路走來遇到的那些唐兵要更勇敢,值得尊重。”
“是…”沒盧丹增行禮應下,并未因為這些事情而感到悲傷。
龍州屬于劍南道中,人口較為稀少的下州,整個州的人口不過四千多人,但卻抵御最久,確實值得尊重。
沒盧丹增將尚摩鄢的軍令傳達后,便與尚摩鄢前往了江油縣衙。
衙門的正堂中,一名身穿綠色官袍的官員自縊死在堂中,尚摩鄢見狀頷首道:
“是個漢子,這個人是個好官,不然江油縣的百姓不會隨他赴死。”
“不過他太愚蠢,如果他愿意投降,這整個城池的百姓都可以不用死,而是在日后被隴右納入境內。”
“把他的尸體安葬,另外告訴各部把繳獲的甲胄數量報上來,將城內所有牲畜盡數屠宰,讓將士們痛快的吃一場!”
“是…”沒盧丹增頷首應下,隨后轉頭安排了旁人去傳信。
父子二人坐在了正堂的那些位置上,過了半個時辰,各軍都將繳獲的情況匯聚成冊,交到了尚摩鄢的面前。
多康吐蕃中之所以有那么多讀書人,全是因為尚摩鄢在開戰前,便把松州的吐蕃子弟召回了金城。
二百多名多康子弟在松州學習了漢字和算術,雖說只學習了兩年時間,卻也可以做些軍吏的差事,不至于需要人掰著手指頭慢慢數了。
沒盧丹增將各軍匯報的數量匯總,最后對尚摩鄢道:
“阿爸,我們死了八千六百二十五個甲兵,三萬五千六百五十個奴隸。”
“繳獲的甲胄有一萬八千六百五十二套,但只有七千四百八十二套能直接使用,其他的都有破損,需要修復才行。”
“現在軍中還能作戰的,除了駐守各城的八千甲兵外,就只有一萬三千多甲兵和一萬四千多奴隸了。”
進攻六州,多康六州的死傷并不少,直接戰死和事后因為傷病而死的人超過了四萬。
多康的軍醫手段不行,重傷基本只有死路一條,而輕傷通常不會被算成傷兵,所以活下來的人,都是被算作可以作戰的戰兵。
“賜予參戰這五萬奴隸及其家人平民的身份,再把活下來的一萬四千多人編為甲兵。”
“派韋工啰碌率五百人護送六州的工匠返回金城,重新招撫奴隸來劍南作戰,另外讓金城的工匠把繳獲的甲胄修復,重新運回前線。”
“告訴贊祿,讓他派兵去試探故桃關、松嶺關、江油關的唐軍兵力,一個月后我要破關劫掠西川。”
“只有西川的錢糧工匠才屬于我們,現在得到的一切都是虛妄的。”
尚摩鄢的話讓沒盧丹增無比認同,且不提六州諸縣易守難攻,人口稀少,單說劉繼隆讓他們把六州人口和土地城池交給隴右,他們就不可能在六州扎根。
眼下他們實力虛弱,而劉繼隆在武州、宕州屯兵三萬五,松州還有一萬兵馬。
這些兵馬若是對他們發起進攻,他們根本沒辦法在劉繼隆手上守住六州。
倒不如先把六州的工匠遷徙金城,反正六州工匠不過兩千多人,劉繼隆也不會因小失大來計較這些。
對于多康吐蕃來說,工匠才是最寶貴的,就連甲兵都只能排在工匠之后。
只要有了工匠,他們就可以源源不斷的制作甲胄,這比重復利用繳獲而來的甲胄更實際。
這么想著,沒盧丹增行禮道:“要不要告訴劉節帥,我們收復六州除三關以外的消息?”
“我已經派人北上,把這件事情告訴他了。”尚摩鄢沉著氣道:
“我們出了那么多血,他不可能什么都不出。”
“你現在立刻派人將六個州的百姓數量記下來,我要向他索要糧食。”
盡管多康大軍攻破了六州十幾座城池和關隘,繳獲了不少糧食。
可是正如沒盧丹增所說的一樣,這幾年吐蕃越來越冷,不少土地的青稞產量也越來越低。
多康還算是吐蕃之中,糧食產量比較高的地方了,但多康都有些入不敷出,更別提整個吐蕃了。
尚摩鄢有預感,吐蕃或許還將陷入更大的動亂中,而動亂中最金貴的永遠是糧食。
更何況這次他在收復六州的過程中,有幾次并未按照劉繼隆的軍令作戰,如果劉繼隆惱怒而斷絕了與多康的茶葉、糧食貿易,那多康便要陷入缺糧的局面了。
趁此機會,用六州城池土地和人口,加上即將從西川擄掠而來的人口和劉繼隆交換糧食、茶葉,這才是正道。
在尚摩鄢這么想的同時,沒盧丹增也按照他的安排,對六州的百姓開始了統計。
面對六州的數萬百姓,即便尚摩鄢有二百多個學子,也無法在短時間內統計好。
正因如此,他讓各州守軍準備好繩子,用結繩記事的方式,針對每個百姓打個結扣,不分男女老弱。
畢竟他只想用人口來交換糧食,只要把工匠和他們的家人遷徙離去,然后再算好有多少人,以此來向劉繼隆要糧食就足夠了。
正因如此,各城不到十天時間,便交上來了許多繩結。
沒盧丹增派人統計過后,將繩結和書信交往了距離江油二百余里外的盤堤縣。
劉繼隆見到這一車車繩結和那封書信時,卻已經是六月的最后一日。
“四萬二千六百五十六口?”
劉繼隆望著這三十多車繩結,以及手中書信記載的數目,他沒想到六州還有這么多人口。
畢竟昔年開元巔峰時,六州也不過五萬口人左右,而經過隴右這么多年的吸納,當地竟然還有四萬二千余口人,這已經超過了他的預估。
即便只剩三成男人,也有上萬之數,足夠駕馭挽馬車,解決五千兵馬在二百里內的糧秣轉運問題。
想到這里,劉繼隆目光看向眼前的青年人。
這是多康將領韋工啰碌的長子韋丹頗章,也是松州番人學校的學子之一。
“老師,書信上的數目與繩結一致,我們不敢欺騙您…”
作為番人學校的學子,韋丹頗章稱呼劉繼隆為老師,而這也是劉繼隆在文化同化番人的手段之一。
番人學校的教材中,常有劉繼隆的身影和詩詞、乃至他所寫的話本。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他翻譯成吐蕃文字的漢家佛教經籍。
對于沒有接觸過這些經籍的學子們來說,這些經籍就好像是劉繼隆寫給他們認識的一樣,稱呼老師也不為過。
“老師不會懷疑你們,我會按照這些繩結數量的五倍,從迭州轉運糧食前往磨禪城。”
“你可以轉告尚摩鄢,我不用他區分男女老弱,只要這些人還活著,我就算作每口五石糧食與他貿易。”
劉繼隆說話間將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韋丹頗章,同時說道:
“當然,這些糧食需要在我得到六個州后再交給他。”
“在此之前,我需要他為我守住六個州,最好拿下三關…”
“是,我會將老師您的話轉告給大論的。”韋丹頗章恭敬行禮,劉繼隆頷首道:
“今夜你在寅賓館好好休息,明日再出發吧。”
“是…”韋丹頗章點頭應下,劉繼隆也示意陳瑛派人帶他去寅賓館休息去了。
待他走后,劉繼隆也并未返回衙門內,而是在門口的這些馬車間穿梭,看了看那些系成結扣的繩結。
陳瑛跟在他身后,二人簡單看完十幾輛馬車上的繩扣,而后劉繼隆才對陳瑛詢問道:
“東川和黔中道的兵馬到哪了,準備前往什么地方駐扎?”
陳瑛聞言說道:“東川的兵馬由王重任領兵,如今抵達成都府,接手了松嶺關的守備。”
“黔中道的兵馬已經抵達簡州,看樣子是準備前往江油關協防,領兵將領是您的熟人。”
“我的熟人?”劉繼隆眉頭微皺,隨后輕嘲道:“不會是索勛吧?”
“回節帥,就是他。”陳瑛恭恭敬敬的回答,劉繼隆聽后笑了笑,同時又道:
“祐世隆那邊沉寂了近一個月,如今東川和黔中道能支援的兵馬都在北邊,距離嘉州均有二百里之遙。”
“你說他若是此時攻打嘉州,能否在東川及黔中道兵馬南下前拿下嘉州?”
“這…”陳瑛沒敢篤定,而是試探道:“嘉州的兵馬都被崔鉉帶往了黎州,若是祐世隆出其不意,或許有五成可能拿下嘉州。”
“五成?”劉繼隆輕笑:“太少了,我看最少有七成。”
話音落下的同時,他便往盤堤縣衙內走去,步伐十分沉穩:
“能否依靠尚摩鄢出兵掠奪西川人口,以此充實隴南及文扶六州,便看祐世隆能鬧到什么地步了…”:mayiwsk←→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