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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1章 兵臨關下

  “唏律律…”

  六月末,隨著時節來到大暑,一支支軍隊先后開拔進入河州,在鳳林關集結起來。

  三千名精騎與四千八百名步卒,所組成的兵團駐扎在鳳林關外,沿著官道向鄯廓二州而去,延綿數里。

  九千名民夫及四千二百輛挽馬車,也將成為轉運步卒與軍糧的保證。

  幾年不見,鳳林關被修建得更為寬大,內里積存著河州征收的兩萬余石夏糧,以及去年秋收的三萬石秋糧,合計五萬余石。

  由于各軍提前集結,劉繼隆便沒有耽擱,而是下令大軍向鄯州開拔,同時給蘭州的竇斌發出軍令,著其時刻準備供應糧草,以此防止尚婢婢切斷隴右軍后路。

  當然,尚婢婢不會那么傻,因為他即便切斷隴右軍返回河州的后路,隴右軍還能走北邊撤往蘭州,所以在后勤這塊,劉繼隆麾下的隴右軍,早已立于不敗之地。

  張昶、李驥、鄭處三人節制三軍,陳瑛、曹茂二人隨軍,劉繼隆坐鎮中軍。

  大軍在鳳林關以西三十里外建造浮橋,渡過黃河后北上龍支。

  在隊伍浩浩蕩蕩走過白土嶺的時候,北邊的龍支便已經得知了劉繼隆動向。

  此刻的龍支城由尚摩鄢坐鎮,城內有精騎四百,勁卒三百,百姓七千余口。

  “都護,劉繼隆的塘騎已經將消息送來稱他今夜便會駐扎龍支城外,希望我們不要輕易出城。”

  龍支縣衙內,一名節兒向尚摩鄢匯報隴右大軍動向。

  對此,另一名節兒躊躇道:“節兒,這個劉繼隆不會對我們動手吧?”

  “他沒有這個必要。”尚摩鄢沉著回應,隨后起身渡步道:

  “命人宰羊六百,牛十頭,待隴右大軍抵達,隨我出城犒軍。”

  “這…”

  兩名節兒面面相覷,他們都擔心出城后被劉繼隆宰了。

  好在尚摩鄢對劉繼隆還是有信心的,他自認為以劉繼隆當下的實力,沒有必要和他們玩這種損害威望的手段。

  “既然劉繼隆說了會助我們拿下磨禪川和多麥、維西等地,那必然不會食言。”

  劉繼隆多年積攢的好口碑,總能在關鍵時刻派上用場。

  兩名節兒見尚摩鄢這么說,也只好硬著頭皮隨他出城犒軍。

  正因如此,當劉繼隆率領大軍翻過白土嶺,擺在他們眼前的是位于河谷間的龍支城,以及被屠宰處理好的新鮮牛羊肉。

  兩千前軍在張昶的統帥下,先一步披甲來到龍支城外。

  隨著張昶與尚摩鄢溝通過后,劉繼隆才親率五千八百勁卒及九千民夫走下白土嶺,進入龍支河谷間。

  龍支縣的地形并不好,它位于溝壑之間,地形呈西南向東北的狹長走勢,可耕種的耕地不過數萬畝。

  正因如此,他的人口也是鄯廓二州六城中最少的,僅有七千二百人,其中大部分還是番口。

  隨著隴右大軍扎營,龍支城外基本被帳篷擠滿,帳篷沿著龍支水向東北搭建到數里開外。

  “窸窸窣窣…”

  甲片碰撞的窸窣聲響起,碩大的牙帳外,張昶、李驥帶著尚摩鄢三人走入牙帳。

  “節帥!”

  “坐下吧。”

  劉繼隆甲不離身,見到尚摩鄢后抬手示意他坐下。

  待尚摩鄢三人坐下,劉繼隆也承諾道:

  “我自出道以來,從未有食言之舉。”

  “今日借道伐鄯,也不會做假道伐虢之事。”

  “我與你父子的承諾依舊作數,待我收復鄯州,便會在來年開春出兵,與你父子將論恐熱剿滅,助你父子占據磨禪川。”

  “屆時,我希望你們先將龍支縣及城內漢口交給我,番口盡可以帶走。”

  “若是番口不愿離開,我也會善待他們,不會做苛責之舉。”

  面對劉繼隆的開門見山,尚摩鄢頷首作揖:“節帥放心,我父子也不會做螳臂當車之舉。”

  尚摩鄢已然承認雙方實力差距,而劉繼隆也道:

  “去歲你父與論恐熱作戰,不知甲首幾何?”

  “說來慚愧…”尚摩鄢汗顏道:

  “雖對峙日久,但僅殺番眾數百,甲首百余具。”

  聞言,劉繼隆雖然有了準備,卻還是對尚婢婢的軍事能力感到唏噓。

  在耍心計、玩手段這塊,尚婢婢可以把論恐熱當棋子玩,但一旦到了軍事對峙的時候,尚婢婢就遠不如論恐熱了。

  手握兩千多甲兵,上萬番丁,竟然才和千余精騎、數萬番眾的論恐熱打了個平手。

  不過這樣也好,倒是能讓尚婢婢認識到自己無法剿滅論恐熱,必須借助隴右的力量。

  如此一來,雙方合作反而更加緊密,而自己也能更好的扶持并掌控他。

  以尚婢婢的年紀,恐怕也沒幾年好活了。

  等他死后,尚摩鄢便會統領大局,而尚摩鄢相較于尚婢婢,對自己更加沒有防備。

  只要促成尚摩鄢和南詔的聯盟,便能提前讓南詔長驅直入成都,實現自己假道入蜀,遷徙人口進入隴右的想法。

  這件事一旦成功,隴右的底蘊便不會比實力稍弱的嶺南、關內等道差。

  只是在此之前,隴右必須囤積足夠安置百姓的糧食才行。

  因此收復鄯廓二州之后,自己便只剩收復涼州這一件事。

  想到這里,劉繼隆沉聲對尚摩鄢道:

  “你阿爸年歲已高,日后東境吐蕃還得你做主。”

  “我可以扶持你占據磨禪川、多麥、維西之地,做這東境百萬雄主。”

  “但你也要有所準備,因為我不會白幫忙。”

  “我知道。”尚摩鄢倒是耿直點頭,野心勃勃道:

  “我阿爸覺得我不能節制東境,但我就想做些我阿爸猜不到的事情。”

  “若是節帥愿意扶持我,我日后定以節帥馬首是瞻!”

  聽多了自家阿爸不信任自己的話,尚摩鄢也難免產生逆反心理。

  他為什么就不能成為雄主,哪怕假借他人之手。

  “你若遵守約定,我必然不會虧待于你。”

  劉繼隆以茶代酒,舉杯向尚摩鄢發出邀請。

  尚摩鄢見狀舉杯,將茶水一飲而盡。

  事后二人寒暄幾句,尚摩鄢便帶著兩名節兒離開了牙帳,返回龍支去了。

  在他們走后,李驥這才向劉繼隆作揖道:

  “節帥,并非是末將不信任尚摩鄢,只是番人多狡詐,尚摩鄢如今勢小才如此恭順您,待他日后勢大,恐怕…”

  李驥躊躇開口,而劉繼隆也輕笑道:“放心吧,他勢力再大,也逃不過要依賴我們。”

  養虎為患容易被反噬,這個道理劉繼隆自然知道。

  可問題在于,吐蕃式微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哪怕百年后的唃廝啰政權,也不過宋廷揮師即滅的存在罷了。

  面對尚摩鄢,劉繼隆有自信能輕松將其壓制。

  更何況,雙方也不會有所謂的利益矛盾。

  如今的吐蕃還不是最混亂的時候,再過幾年,奴隸暴動和幾大家族的內斗才會慢慢爆發,而尚摩鄢作為沒盧家族的成員,其精力也將被內斗所吸引。

  只要他在合適的機會,按照自己所說的去做,那自己的計劃就能成功。

  想到這里,劉繼隆漸漸沉下心來,著手收復鄯州的事宜。

  翌日,大軍拔營向湟水進軍,尚摩鄢也派人贈羊兩千只來犒軍。

  劉繼隆欣然收下,隨后帶著大軍沿著龍支水向北邊的湟水前進。

  黃昏前,大軍抵達湟水南岸并扎營,而隴右與拓跋懷光麾下的塘騎、哨騎也隨之在西線相遇。

  雙方各自傳遞情報返回,劉繼隆得知消息后,只是下令戒嚴,三軍休息不卸甲,并沒有著急進攻湟水。

  反倒是拓跋懷光麾下的哨騎將消息傳回鄯城后,拓跋懷光連夜率領六百精騎馳往湟水東部的湟水峽口駐蹕。

  湟水峽口是湟水流經的山峽,也是攻入鄯州腹地的峽口。

  此地有八個大灣,灣峽北部有官道可供走入湟水縣,但官道寬不過十余丈,很容易駐蹕防守。

  拓跋懷光去年與劉繼隆撕破臉后,便派八百甲兵和三千番眾駐蹕此處,修筑了堅固的關隘。

  如今他又率六百精騎抵達,加上鄯城、湟水另外一千四百甲兵可隨時支援,他對隴右兵臨城下的行為雖然擔心,卻充滿了勝欲。

  七月初四,劉繼隆率軍拔營渡河,而后沿著湟水灣峽北岸的官道,向著湟水開拔而去。

  三十余里的狹長灣峽,將隴右一萬六千余人的隊伍拉長近二十里。

  趕在黃昏前,前軍的張昶也見到了橫亙在他們面前的關隘。

  石塊壘砌的城墻,將出峽的二十余丈官道截斷,城墻依托北岸的山嶺,沒入南岸湟水水中。

  城墻高二丈,厚度不知,但一看便十分敦實。

  城頭上的吐蕃旌旗迎風招展,駐守關隘的甲兵在馬道上列陣數排。

  張昶見狀,當即派人將消息傳回中軍,同時在關隘相隔三百步外壘土為墻,構筑營盤。

  與此同時,關隘內休息的拓跋懷光也登上了馬道,眺望遠處的隴右軍。

  “這是前軍,將領手段也算平穩。”

  拓跋懷光瞇著眼睛說出評價,同時對身邊兵卒打氣道:

  “我們這座關隘以石砌,便是劉繼隆的投石車威力十足,也別想輕易攻破這里。”

  “傳我軍令,馬道上留兵三百,余者走下城墻,依靠城墻根的屋舍休息。”

  “等他們搭建投石機,聽我軍令反擊!”

  三言兩語間,拓跋懷光便將麾下兵卒安撫,并做出了輪值的安排。

  做完這一切,他繼續在馬道上觀察隴右軍的動向,而關外的劉繼隆也得到了消息,策馬疾馳來到了前軍營壘前。

  由于距離太遠,劉繼隆向關隘繼續靠近,直到逼近百步左右,他才勒馬駐足,平靜觀察關隘情況。

  這也多虧他只穿扎甲,而不穿明光鎧等甲胄,不然拓跋懷光瞧見有高級將領來到陣前,說不動就讓關隘內的投石機進攻了。

  “節帥,這距離太近了,后撤些吧?”

  張昶、陳瑛、曹茂等人擔心開口,而劉繼隆卻輕笑道:

  “不用著急,你們著急,反而會讓對方起疑,就當我們是塘騎便可。”

  話音落下,劉繼隆也評價道:“這拓跋懷光也是守城守出經驗了,難怪當初能憑借數百甲兵及數千番眾,擋住論恐熱數萬大軍猛攻。”

  “這石墻壘砌堅固,即便用火藥強攻,也很難說能否炸塌。”

  “兩丈的高度,若是搭建云車進攻,必然會遭到石脂、檑木的阻擊。”

  “張昶,你派人帶些木料,假裝搭建投石機,看看他們的投石機能打多遠。”

  “末將領命!”張昶不假思索應下,隨后便開始安排人試探關隘。

  劉繼隆調轉馬頭返回了營壘內,因為他已經記下了關隘的要點。

  不多時,數百名甲兵驅趕著挽馬車向關隘靠近,而馬道上的拓跋懷光見狀,也開始讓投石機準備進攻。

  時間消逝,待隴西的甲兵進入三百步時,拓跋懷光當即揮手。

  “拉!”

  隨著百戶下令的聲音,三千名番眾紛紛開始拉拽手上繩子,投石機內的石頭被高高拋出。

  “嗶嗶——”

  隴右軍的日常訓練中便有防備投石機的訓練,因此當關隘中出現黑點時,隊伍中立馬出現了木哨聲。

  所有甲兵見狀連忙后退,三十顆人頭大小的石頭砸在了挽馬車的隊伍之中,數匹挽馬被砸中斃命,挽馬車也被砸中好幾輛,車輛當場散架,而馬匹也受驚亂跑。

  反應過來的甲兵分工明確,有的安撫受驚的挽馬,有的開始收攏斃命的馬尸,還有的清點落石數量。

  “豬犬的劉繼隆,中計了!”

  拓跋懷光眼見關外隴右兵卒臨危不亂,當即明白這是劉繼隆在試探自己手中投石機的數量和距離。

  在他叫罵的同時,數百甲兵開始有序撤回營壘。

  “節帥,整整三十顆落石,重量在二十斤左右,距離二百六十步左右。”

  張昶帶著一顆落石來到了中軍的牙帳,而劉繼隆也在聽后說道;

  “以二百八十步為限,構筑投石機陣地,按照梯隊進攻的方式進攻,保護民夫安全。”

  “末將領命!”張昶作揖應下,隨后帶著落石走出牙帳。

  不多時,隴右軍開始在距關隘二百八十步外構筑投石機陣地。

  “乞利本,我們要不要減輕石頭重量,借機阻止他們?”

  一名節兒行禮詢問,拓跋懷光見狀冷哼道:“投石都是早早打磨好的,減輕重量只能繼續開鑿…浪費!”

  “是…”被他教訓,節兒也不敢反駁,而拓跋懷光則是繼續說道:

  “早就聽說劉繼隆手中投石機厲害,我倒是要看看有多厲害。”

  “等他們搭建好投石機,立馬把馬道上的兵卒撤到城墻根,民夫也后撤一百步。”

  “是!”節兒應下,隨后又道:“需要撤走投石機嗎?”

  “還用我教你嗎?”拓跋懷光瞪了他一眼,節兒見狀開始在投石機下方擺放滾木,做好了移走投石機的準備。

  半個時辰后,太陽西斜,漸漸要沒入山間,而隴右軍的投石機也搭建好了。

  陣地由西向東,分成四排,每排十架投石機,分別錯開。

  投石機陣地搭建好后,張昶并沒有著急進攻,而是讓大軍埋鍋造飯。

  很快,粟米煮熟的香味開始飄散,劉繼隆也下令屠宰了五百只羊,以此讓將士們吃飽。

  五百只羊的肉量并不多,平均下來,每個兵卒也不過能吃一斤多些罷了。

  至于羊雜及羊骨則是被留下與花椒炒制,亦或者用來熬湯。

  隴右軍中,每旅百人中,便有一伙是炊事伙,平日比其它伙少訓練一個時辰,時間都用來學習埋鍋造飯了。

  諸如熬湯、揉面、炒制飯菜等事情,不說手到擒來,卻也能完成的馬馬虎虎。

  不多時,劉繼隆桌上便擺上了飯食,與軍中弟兄所食無異,只是分量稍多。

  一碗羊肉湯,一碗粟米飯加泡水的菜干,以及花椒炒制的羊雜。

  劉繼隆將飯菜倒入羊肉湯中,拌了拌便開始埋頭吃。

  近兩斤的羊肉下肚,肚子里立馬就有了油水。

  羊肉湯的粟米飯加上炒羊雜,一碗湯飯仿佛喝水般被吃干凈。

  “節帥,要不要再弄一份?”

  曹茂與陳瑛在中軍帳中,因此瞧著劉繼隆三下五除二將湯飯吃光,便以為他還不夠。

  劉繼隆卻搖頭道:“吃的不錯,也算托了尚摩鄢的福。”

  他這話倒是沒問題,畢竟隨軍的兩千只羊,都是尚摩鄢送的。

  “明日你們上陣觀摩,勿要靠得太近。”

  他對二人交代著,雖說陳瑛只是牙商,但日后終究要轉入戰場的。

  至于曹茂,劉繼隆答應他讓他領兵,這次他雖然是以錄事參軍的身份隨軍節制軍吏,督管糧草運輸,但也該讓他接觸接觸戰陣了。

  其實劉繼隆也有自己的想法,他比較希望戰陣的血腥與殘忍能將曹茂勸退。

  不過他還是低估了曹茂對于打仗的決心。

  翌日天未亮,曹茂便早早起床,穿戴好甲胄后,與陳瑛前往了前軍。

  待天色微微發亮,張昶開始下令進攻。

  四十臺投石機經兵卒監督,民夫操作而開始鎖死絞盤,配重箱被放入沉重的石塊,被稍微打磨的湟水河石也被放到了投石帶上。

  不等太陽升起,哨聲便傳遍了湟水兩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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