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飲馬隴西第169章飲馬隴西←→:sjwx
“簌簌…”
大中七年九月初一,隴西河谷秋風送爽,天高云淡。
城北渭水奔騰不息,明甲槍林壯士無數,紅旗招展。
經過三日的辛勞,隴西渡口的北部渡橋成功修建,隴西大軍渡過渭水,兵鋒直抵隴西。
紅旗下,八百甲兵分作四隊,由南向北呈梯次列陣。
六百精騎分列甲兵左右,后方民夫亦有膽氣,紛紛抬頭眺望一里外的隴西城頭。
人數雖少,氣勢卻盛,壓得番軍只敢在城頭眺望,不敢出城設營作戰。
“吁…”
馬背上,劉繼隆勒馬眺望隴西城。
隴西城北一里余地被挖的坑坑洼洼,城根壘砌不知多少河石,以黏土連接夯實。
“這群豬犬是被投石機打怕了,兩天時間就壘砌出這么高的石墻。”
尚鐸羅抖動韁繩,上前在劉繼隆身旁說道:
“這地勢確實險要,城東倚靠山嶺,城西倚靠渭水,唯有城南城北兩處通道可通行,與大夏縣地勢差不多。”
“刺史,搭建投石機吧?”
尚鐸羅試探著請示,劉繼隆聞言默不作聲,只是頷首,隨后調轉馬頭。
不多時,甲兵開始搭建投石機,而民夫則是倚靠山勢修筑營壘。
“豬犬的家伙,他不守城嗎!”
北城樓,望著城外兵馬數量并未減少太多的劉繼隆,折逋諱忍不住痛罵。
倒是站在一旁的魯褥月還算冷靜,他沉聲道:“別忘了,這廝繳獲了多少甲胄。”
“這些甲胄拿給民夫穿上就是兵,出城不行,但守城卻不是問題。”
“我望他陣上只有千余兵馬,遠不如當初強攻大夏時,看來我們還是殺傷了他不少兵馬。”
“以他這點兵馬,想要十日之內攻下隴西,即便有投石機相助也不可能。”
“我們只需要再堅守九日,就能得到唐廷的援兵。”
魯褥月說著,可尚延心卻皺眉道:“我們麾下精騎甲兵不過一千七百余,即便唐廷賞賜官職,恐怕也不大。”
“話雖如此…”魯褥月沉吟道:“別忘了,我們還有四千多番丁和上萬婦孺,上萬奴隸。”
“臨渭二州人口,大多都被我們遷至此地,若是唐廷得到我們的支持,便能得到隴西縣和鄣縣。”
“屆時我們說降成州和武州,即便無法在外游弋,可保住下半生富貴卻不是問題。”
魯褥月想的倒是不錯,只是尚延心并不覺得唐廷會有那么容易相信他們。
在他這般作想的同時,城外的投石機陣地仍在不斷搭建。
更令守城番軍感到恐懼的,是隴西軍試圖爬山伐樹,做出了要繼續建造投石機的態勢。
隴西大地雖然大旱,但也是分輕重緩急的。
臨州旱情最為嚴重,因為洮水水量不足,其次是蘭州、河州,最末是渭州和隴南七州。
渭州和隴南七州都處于山脈溝壑間的河谷地帶,河水蒸發后會形成疆域流入河谷之中,因此河谷中的樹木依舊翠綠,但與河谷一山之隔的其它山嶺就難說了。
隴西狹長,渭水充沛的水汽使得這里的樹木依舊翠綠。
只是在隴西軍的斧頭面前,這些百年乃至數百年的成材巨木紛紛傾倒,滑入谷底。
好在劉繼隆命人伐樹很有章法,基本只挑百年以上的樹木,其它樹木則是一概不伐。
這些巨木倒下后,那些小樹反倒得到了更多的陽光滋潤。
“樹干做投石機,枝丫做柴火,都不要浪費!”
軍營內,民夫們正在處理那些巨木。
那些數百年以上的樹木,幾乎需要四五個人合抱才能繞一圈,高二十余丈。
這種樹在這個時代的隴西、隴南地區并不少見。
這些巨木只能算中等,因為秦漢隋唐這上千年的歷史中,關中政權不斷砍伐樹木修建宮室。
宮室木材的獲取地點,從一開始的秦嶺慢慢向隴西偏移,隨后再轉向大巴山。
唐初修建宮室時,隴西地區的巨木就已經被砍伐了一遍。
如果劉繼隆記得不錯,這些巨木到北宋又被砍伐了一遍。
從秦漢到隋唐,再到北宋…關中、隴西地區的巨木被砍伐殆盡,隴西的水土流失也愈發嚴重。
至少就劉繼隆所見,哪怕大旱背景下的唐代隴西,也要比后世隴西更加翠綠。
若是旱情結束,隴西的綠植還將更茂盛。
“人力啊…”
劉繼隆望著山嶺,不免感嘆起來。
河西、隴西,還有他未曾見過的關內道…
這些如今還是草原、山林的地方,都會因為自然變化與濫牧、濫伐而變成黃土溝壑與沙地戈壁。
在時間面前,再強大的生物都將會“衰老”。
忽的,投石機的投石聲喚醒了劉繼隆。
他抖動馬韁前往了前線,果然見到了二十多臺正在進攻的投石機。
在這二十多臺投石機后方,還有數百民夫正在炮制木料,試圖為損壞的投石機更換材料。
一些甲兵指揮著民夫們烤制木料,并親自上手將木料炮制為投石機的零件。
在五泉時,因為人手不足,所以將士們也會承擔訓練之外的其它任務。
制作投石機,挖掘水渠,修葺房屋等事情在五泉算是常態,會制作投石機的將士也不在少數。
對于這項技藝,劉繼隆并不擔心會因此流出,畢竟他為了拿下涼會蘭三州,早就把投石機的技藝留在了山丹。
況且對于大唐來說,只要有好的工匠觀摩了配重投石機的運作,遲早會摸索出配重投石機的工作原理。
投石還在繼續,劉繼隆也策馬來到尚鐸羅面前。
“差不多,我們的人手不足,砍伐那么多木料制作成投石機,也沒有足夠的人去操作。”
劉繼隆只是目光一掃,便知道砍伐的樹木差不多了。
尚鐸羅聞言派人傳信,讓砍伐樹木的民夫去后方河道掘取河石,運至前線。
吩咐過后,尚鐸羅與劉繼隆在馬背上觀摩起了隴西城的情況。
二十六臺投石機正在不斷拋射投石,這些投石十有二三能擊中城墻,剩下的則是落在護城河與前方一里的平地上。
隴西軍攻城的手段屬于三板斧,先把城池的女墻摧毀,然后摧毀馬道上的守城器械和遠程器械,隨后填平塹壕,陣線前移,猛攻城墻。
隨著城墻垮塌,便是甲兵強攻城池之時。
方法雖然墨守成規,但勝在管用。
不多時,第三輪投石繼續,緊接著是第四輪、第五輪、第六輪…
隨著時間推移,那些更換零件的投石機也擺到了陣上,整整四十臺投石機,卻只需要一千二百人操作。
不僅如此,一些木料還在烤制,并將在接下來的幾天陸續制作成為投石機,擺在戰場上。
精騎在南北放哨,六百甲兵與六百民夫操作投石機,而其它的甲兵與民夫則是在后方炮制木料,亦或者掘取河石。
面對四十臺投石機的輪番轟炸,隴西城墻上剛剛夯好的石墻早就開始將夯土抖動脫落。
每一輪投石,都會引起城墻上石砌的脫落,亦或者不斷將力量傳遞到后方的夯土墻中。
馬道上的兵卒躲到了內墻根下,城門樓和箭樓在面對幾十斤的投石時,宛若白紙一張,打哪破哪。
若是不是距離足夠遠,準頭太差,打垮這些夯土的女墻,摧毀那些守城器械也不過只是一晝夜的問題。
隴西軍中還有足夠吃三個月的糧食,而且襄武城內還有足夠他們吃一年的糧食。
這些糧食,都是在渭源之戰中繳獲的糧食,此外還有數萬牧群。
劉繼隆來不及統計,他想的只有打下隴西,斷了唐廷進入渭州的想法。
隴西軍的投石強攻從九月初一開始,晝夜不停的持續了五日,隨后因為河石供應不足而停了夜間投石。
期間不少投石機因為材料耐受不足而停擺,但很快就在甲兵和民夫的修復下繼續運作。
眼下陣上已經擺了五十臺投石機,每刻鐘都能打出三四輪投石。
精騎下馬與甲兵操作投石機,民夫盡數前去掘取河石。
隴西城的北城墻已經殘破,壘砌的夯土石墻早已垮塌,那落石將墻基堆滿,加上不斷垮塌的砂土覆蓋,直接省去了云車攻城的步驟。
“都護!”
叫嚷聲在投石過后響起,一名小節兒急匆匆從馬道下快走下來。
站在甬道前的藺茹真將見狀連忙詢問:“城防如何了!”
“石墻垮塌太多,女墻都被砸垮了!”
小節兒稟告著,藺茹真將聞言臉色難看。
只是不等他吩咐,又有一名節兒策馬而來,急忙下馬行禮道;
“都護,內城墻多處出現外突的裂紋,繼續這樣下去,恐怕還是要步大夏后塵!”
藺茹真將攥緊拳頭,而此時城頭有一百戶探出頭來:“都護,漢奴拔營前進了!”
“混賬…”
藺茹真將攥緊拳頭,面對這熟悉的場景,他自然知道這代表著什么。
拔營前移投石機,然后更換百斤以上的投石來攻破城墻,再之后就是甲兵強攻…
想到這里,藺茹真將將目光投向城內屋舍,咬牙道:
“把這些屋舍全部給我拆了,把能用的石頭、泥巴、木料全部用上,都用來給我加固城墻!”
“是!!”
隨著藺茹真將一聲令下,不論奴隸還是番民,他們紛紛被強行驅趕出了家中。
臨街屋舍盡數被推倒,所有材料都被運到了北城墻的墻根下。
六千多民夫被藺茹真將叫到了北城區,吩咐他們緊貼著城墻開始壘砌石頭,夯實城墻。
他用那些房屋的主梁搭成了城墻高的木架子,然后壘石石頭,混合泥土夯實。
一時間,隴西軍在外投石,城內番軍在加筑城墻,雙方各自進攻防守,從白天熬到了黑夜。
隴西軍因為要搜集投石,只能分成三班休息,而藺茹真將則是不管民夫怨言,強行讓他們晝夜不停地加筑城墻。
僅僅一夜之間,六千多民夫就拆毀了上百所屋舍,將材料用到了城墻上。
原本一丈六尺厚的城墻,硬生生被加厚了兩尺。
不僅如此,藺茹真將趁著夜色,派人用吊籃把人吊出城外,挖取坍塌的砂土回填城墻。
他們的這些手段都被隴西軍的塘騎看得清楚,而劉繼隆自然也知道他們在干嘛。
不過劉繼隆并沒有制止他們,其一是因為制止的意義不大,其二是因為臨時筑的城墻,根本擋不住他麾下的投石機。
不出他的意料,隨著投石機前移三百步,換上百斤以上的沉重投石后,近在咫尺的隴西城墻成為了不堪一擊的豆腐。
巨大的投石砸在城墻上,整座城墻都抖落起了砂土及揚塵,內城墻新筑的城墻更是直接炸開拇指寬的裂紋。
“一二…拉!”
一輪又一輪的投石來襲,威力比前幾日的投石威力大了數倍。
藺茹真將見此情況,當即命人搶修,自己則是上馬前往了城南。
他沿著主道一路疾馳城南而去,沿途見到那些被拆毀房屋的百姓,連眼皮都懶得抬。
直到他沖出南門,擺在他眼前的是一望無際的帳篷,以及被砍得光禿禿的左側山脈,還有帳篷之間那群衣衫襤褸的婦孺。
耕地被他們占來搭建帳篷,難受了就去渭水邊解決,屎尿沿著渭水流向關中。
若非尚延心、魯褥月下了死命令,不準他們在耕地里解決屎尿,恐怕他們會將這片地方拉得臭氣熏天。
“駕…”
沿著官道疾馳向南,大約跑了四五里后,藺茹真將見到了前方橫亙官道上的巨大牙帳。
他及時勒馬翻身,急匆匆走入牙帳之中。
尚延心、魯褥月、折逋諱及他們的家眷都齊集于帳內,桌上擺放剛剛烤好的羊肉。
即便在這樣落難的日子里,他們也不曾虧待自己。
“藺茹真將你來了啊,快坐下一起吃點!”
魯褥月大方招呼,心里想拉攏藺茹真將的想法幾乎快寫在臉上了。
“不必了。”
藺茹真將倒是干脆,拒絕魯褥月后,直接對左首位的尚延心作揖道:
“乞利本,漢奴已經推進至城墻百步外,城墻受不住他們的投石,我雖然已經帶人推到民舍加固城墻,但作用不大。”
他先是匯報了現在的情況,隨后便平靜等待著尚延心開口。
“這才第六日就守不住了?”
尚延心黑著臉開口,藺茹真將行禮道:“還能再堅守幾日,末將是擔心到時候秦州兵馬不能及時趕到,而我軍又未曾及時渡河。”
“嗯…”尚延心將目光投向魯褥月:“魯褥月,如果秦州的兵馬來不了,我們都要交代在這里!”
魯褥月聞言有些尷尬,可還是強撐道:“既然說了十日,那肯定不會變。”
“現在是我們撐不到原定好的九月初十,而不是秦州兵馬沒有來。”
“算上今天,距離九月初十還有五天,我們必須守住這五天時間!”
“說得好聽!”折逋諱不滿道:
“就在這里干巴巴等著秦州兵馬,如果劉繼隆攻破城池,那城南這幾萬人應該怎么辦?”
“難不成忘記上次在渭源渡口時的慘敗了嗎?”
折逋諱直言不諱的提起渭源慘敗,這讓尚延心和魯褥月臉上掛不住。
二人本想發作,可心底卻實在擔心渭源慘敗繼續發生。
良久之后,魯褥月率先咬牙道:“男丁和馬才是最重要的。”
“把我們的男丁撤下來,讓那些奴隸去加筑城墻,婦孺先帶著牧群過河,到河南岸等著。”
“如果守不住城池,到時候我們再帶兵馬和男丁撤退,砍斷渡橋,向岷州撤去!”
魯褥月說著自己的想法,眾人聽后紛紛點頭贊同。
隴南南北兩處渡橋,南邊的渡橋距離他們所在的牙帳僅僅不到一里,是個典型的三岔口。
西邊的漳水在此處匯入渭水,與渭水一同流往關中。
渡過渡橋后,南邊則是向西通往鄣縣,向東通往秦州伏羌縣的官道。
從隴西縣前往鄣縣六十里,前往伏羌縣一百里。
只要沒有婦孺和牧群、輜重耽擱,男丁可以迅速過橋,到時候斬斷浮橋,不管是前往鄣縣前往岷州,還是前往秦州的伏羌,他們都有足夠的時間。
“為何不與劉繼隆魚死網破!”
折逋諱還是忘不了被自己弄丟的臨州,他幻想殺敗劉繼隆,奪回他失去的土地。
“魚死網破?”魯褥月和尚延心對視一眼,紛紛投來了看待傻瓜的目光。
不等折逋諱質問,魯褥月便說道:
“在這里和劉繼隆魚死網破,他失敗之后大不了退回襄武,整訓兵馬繼續南下,可我們呢?”
“你別忘了,渭州的鐵礦、石炭(煤)礦都在渭源,而現在渭源丟失,隴西縣境內根本沒有石炭和鐵礦。”
“到時候甲兵死個大半,面對劉繼隆再度南下,我們拿什么抵擋?”
“甲兵如果死光了,我們即便投降薛逵,薛逵也不會把我們放在眼里。”
“我們有馬有甲,軍中這一千七百人都可以成為精騎。”
“一千七百甲兵不受重視,可一千七百精騎絕對能讓薛逵接納我們。”
“更何況我們身后還有四千番丁,稍加訓練再弄些甲胄就是精騎。”
“不趁現在手里還有點本錢投靠薛逵,難道等著被劉繼隆打光甲兵再去被人吞并?”
魯褥月罵醒了折逋諱,折逋諱卻不甘道:“我就是不甘心!”
“哼!”尚延心冷哼道:“漢奴有句話,叫做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劉繼隆趁我們虛弱偷襲我們,日后等他虛弱,我們再來取他的命!”
尚延心這話不僅僅是安撫折逋羅,也是在安撫自己。
在他們計劃砍斷渡橋逃亡的時候,距離他們五六里外的劉繼隆也調轉馬頭返回了營壘之中。
營壘之中飄來肉香,數十口大鍋燉煮著數十上百斤的羊肉。
如此多的羊肉,看得人直流口水,而劉繼隆之所以豪爽的殺這么多羊,卻并不是為了犒軍。
“張昶,如何了!”
劉繼隆在一處空地翻身下馬,呼喚張昶姓名。
正在干活的張昶聞言,當即起身朝他走來,側過身子示意道:
“兩千個羊皮囊已經準備好,只等您一聲令下,便能搭成浮橋!”
擺在劉繼隆面前的,是經過處理的兩千個羊皮囊。
被尚延心、魯褥月兩次砍斷浮橋,劉繼隆怎么可能還會犯第三次錯?
“好!”他臉上浮現笑意,手不自覺搭在了腰間刀柄上。
“這三個豬犬如果還打著砍斷浮橋的想法,我們就送他們見鬼門!”:sj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