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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何來太平

  “淅淅瀝瀝”

  “一一得一,一二得二,一三得三…”

  晨曦微露,細雨如絲,當淅瀝的雨聲在山丹城內外作響,不管是悲傷還是喜悅,都被這場細雨沖刷得干干凈凈。

  衙門不遠處的一座院內,雨聲伴隨著清脆的讀書聲,在清晨的空氣中交織一處,聲聲悅耳。

  朦朧的光從窗欞間透出,映照著學子們青澀的臉龐。

  他們身穿粗布麻衣,皮膚黝黑卻眼神明亮,朗朗的讀書聲中充滿了對知識的渴望和對未來的憧憬。

  書聲之中,偶爾夾雜著幾聲屋檐下的燕鳴,仿佛是天地間的和弦,為這寧靜而又充滿活力的早晨增添了幾分生機。

  隨著天色漸明,城內的生活也開始蘇醒。

  有人燒火做飯,引得炊煙裊裊升起,屋舍內外飄散著柴火和早飯的香味。

  有人穿著蓑衣,走出家門擔水洗衣,清掃自家門前街道。

  也有人前往了匠作坊、紡織坊等處院子,兢兢業業的工作著。

  在這樣的背景下,每一位過客都能感受到山丹那獨特的生命力。

  那些犧牲了家人的家庭已經走出陰霾,重新振作起來,試圖將日子過好。

  正因如此,即便是這般日子,城內最熱鬧的也無非兩處。

  一處是學堂,一處是軍營。

  軍營門口擠滿了應征入伍的男丁,學堂門口擠滿了陣沒將士的烈屬。

  男丁參軍,孩童入學,這便是山丹百姓眼中的頭等大事。

  屋檐下,劉繼隆與張淮深在學堂門口看著那一戶戶烈屬與直白們完成入學儀式。

  涼州之役,重傷殘疾、陣沒的將士有二百四十一人,而他們被分成兩個部分。

  重傷殘疾、陣沒將士中沒有兄弟、孩子,以及有兄弟、孩子,但其年紀在十四歲以上者,可前往軍營繼續讀書。

  十四歲以下者,可直接來學堂就讀。

  望著上百名學子被直白們接入學堂,張淮深胸口起伏,不知該如何評價劉繼隆。

  “你是怎么弄來那么多書冊的…”

  他盡量平靜著詢問,劉繼隆頷首道:“我改良了印刷術,讓書籍可以批量生產。”

  “有了書,紙張和筆墨就成了小問題,但我不知道他們日后還能不能繼續讀下去。”

  “為什么不能?”張淮深打斷,而劉繼隆卻看向他,沉默片刻后才道:

  “我不確定日后我被調離后,接任的官員是否還愿意籌措書本紙張供他們繼續讀下去。”

  “正因如此,我今日帶刺史前來,主要就是想說說他們的問題。”

  劉繼隆深吸一口氣,隨后繼續道:“收復涼州后,我希望讓崔恕擔任山丹的縣令,因為他不會更改我的政令。”

  “只要政令不改,蕭規曹隨的繼續下去,不出十年,山丹將會為河西提供數百名身家清白的貧民讀書人。”

  “有了他們,節度使和你行事都能方便些,不用再束手束腳。”

  劉繼隆這番話說得張淮深臉色動容,不僅僅是因為他這番話有道理,更多的是為劉繼隆如此無私的話所感動。

  幾百名讀書人,這不管是放在兩宋還是明清,都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有了他們,張氏在河西的治理權將大大提高。

  張淮深有些不敢相信,劉繼隆竟然會這么大方,將他們都交給了自己。

  “你把他們交給了我,那你呢…”

  張淮深沉吟后開口,劉繼隆卻輕笑道:“我再培養一批就行。”

  聞言,張淮深輕輕點頭,沒有拒絕劉繼隆的好意。

  對此,劉繼隆也收回停留在他身上的目光,將目光放到了那些入學的學子身上。

  數百名讀書人,還是陣沒將士的烈屬,如此干凈的家境,劉繼隆又如何不心動呢?

  只是他很清楚,自己拿下涼州并進駐隴南,這一過程最少需要兩三年乃至三五年,并且無時無刻都在調轉任職所在地。

  這樣顛沛流離的生活,如何能照顧好這些需要安定下來讀書的學子?

  不如將他們交給張淮深,讓張氏在河西的話語權穩定下來,不必再那么依賴豪強氏族。

  更何況將這批學子交給張淮深他們,也有助于提升自己在河西的話語權。

  至于自己,等到了隴南之后,憑借著活字印刷術,他完全可以再培養數百上千名讀書人。

  左右不過十年時間,以他的年紀來看,到時候也不過而立之年,足以憑借這上千讀書人應對即將到來的大勢。

  治理一個人口萬余人的小縣,左右也不過需要二十幾名讀書人及百來名兵卒罷了。

  上千名讀書人,不僅可以幫劉繼隆牢牢掌控隴南七州十五縣,還能幫助他擴大教書班子,培養更多的讀書人。

  拿下隴南只是一個開始,順應大勢才是他要走的路。

  這般想著,劉繼隆也收斂了心神,與張淮深撐著傘往衙門走去。

  倒是在他們在前往衙門的時候,此時距山丹三十余里外的龍首山谷道內,一行人馬正在小心翼翼的沿著谷道往南邊行走。

  細雨讓龍首山內的谷道不再安全,每走一段路都能發現落石和垮塌的山體。

  不過十里路,這行人走了整整一個時辰才穿越大半。

  不等他們繼續行走,谷道上空突然響起了刺耳的哨聲。

  “嗶嗶——”

  “吁!!”

  聽聞哨聲,這一行十余人勒馬駐足,四下觀望起來。

  不多時,馬蹄聲從南邊的谷道傳來。

  不到半盞茶,十余名身著甲胄的精騎便出現在了眾人面前。

  “你們是哪家的人,來龍首山作甚!”

  一名伙長策馬橫在兩方之間,質問著這十余名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人馬。

  聞言,隊伍中一人策馬出來,恭敬行了一禮:“僧人悟真,奉節度使令前往長安歸來!”

  “僧人?”

  “悟真?”

  一時間,山丹軍的兵卒面面相覷,而伙長聞言也在短暫猶豫后擺手道:“你們先跟上來!”

  “多謝!”悟真舒緩了一口氣,開始在山丹精騎的監督下,沿著谷道繼續行走。

  不過半個時辰,他們便來到了谷道口的石堡處。

  石堡的校尉聞言,當即派出輕騎去山丹傳信,確認悟真等人身份。

  當輕騎抵達山丹時,卻已經是黃昏時分,天色陰沉的可怕。

  腳步聲在內堂的長廊響起,不多時輕騎就被帶到了內堂門口。

  內堂中,劉繼隆與索勛、張淮深正在品茶,見斛斯光帶著輕騎到來,紛紛投來詢問的目光。

  斛斯光見狀,將輕騎帶來的悟真信物交給了劉繼隆。

  “折沖,這是龍首山的弟兄,他們說在龍首山的谷道發現了一群自稱敦煌使者的人,領頭的人叫做悟真。”

  “悟真?”

  不等劉繼隆開口,張淮深便眼前一亮:“他們可是說從敦煌往長安而去,由長安折返回來?”

  “是這么說的。”輕騎回答,而張淮深也對劉繼隆解釋道:

  “這悟真是吳氏昔日家主,如今洪辯大德的弟子,是去年叔父他們派往長安報捷的。”

  “此前高進達也提起過他們,如今看來,是他們從長安凱旋而歸了!”

  劉繼隆自然知道悟真是誰,畢竟歸義軍派往長安的前面三批使臣姓名都存在于史料中,他自然不會忘記。

  不過借此機會,他也倒是可以詢問一下吳氏的問題。

  “洪辯大德的弟子嗎?那理應將他們接來山丹擺宴!”

  劉繼隆頷首看向斛斯光和輕騎:“你招呼這弟兄休息,另外派人前往龍首山,讓王崇德派人護送悟真大德他們來山丹。”

  “是!”斛斯光與輕騎作揖應下,而后退出內堂。

  見他們離去,劉繼隆也看向張淮深詢問道:“說來,吳氏好歹也是沙州豪強,更是沙州淪陷前的刺史,為何如今不見有吳氏子弟擔任要職?”

  “這個嘛…”張淮深深吸一口氣,隨后娓娓道來。

  吳氏的來歷,主要源于百年前的沙州刺史吳緒芝。

  吳緒芝在天寶年間長期領兵戍守沙州,精忠報國,戰功顯赫。

  然而隨著安史之亂爆發,隴右節度使哥舒翰奉命率大軍勤王,致使河西勢力空虛。

  吐蕃趁機劍指河西,一路勢如破竹,而吳緒芝率軍殊死抵抗十余年,直到建中二年彈盡糧絕,這才選擇了投降吐蕃。

  投降之后,吳緒芝與吐蕃約法三章,即不遷徙敦煌百姓,不可隨意屠戮,不可苛捐雜稅等等。

  對于啃了十余年都沒啃下來的沙州選擇投降,吐蕃自然十分高興,而吳緒芝的條件也被其答應。

  也正是因為吳緒芝的條件,這才讓沙州的勢力沒有被吐蕃打亂,給予了張議潮起義的基礎。

  至于吳緒芝,他雖然投降,但并沒有在吐蕃仕宦,而是隱退敦煌鄉間。

  他的妻子是南陽張氏,與張議潮同宗,因此張議潮在很小的時候就與洪辯結識。

  由于洪辯參禪,吐蕃對其也十分尊敬,吐蕃贊普更是下令提升他為釋門都教授,成為河西僧界的最高領袖。

  期間,洪辯散盡家財,招募良工巧匠開鑿七佛堂,歷時二年而成。

  這七佛堂,便是后世的敦煌莫高窟中的第三百六十五窟,而在此期間,洪辯也借口保護洞窟,招募了許多僧兵。

  隨著吐蕃贊普被刺身亡,河西局勢逐漸變亂,張淮深與洪辯也開始謀劃起了起義歸唐的事宜。

  一直到大中二年,二人決定起義,而洪辯以其河西僧團最高領袖的威望與地位振臂一呼,招募瓜沙等地僧兵蜂起,配合張議潮義軍討伐吐蕃。

  在張議潮克復沙州后,洪辯即派弟子悟真等隨侍左右,為其出謀劃策。

  在張議潮收復甘州返回沙州后,便派出了悟真前往長安報捷。

  如今悟真歸來,說明報捷已經落下尾聲,就是不知道悟真能給他們帶來什么好消息。

  至于劉繼隆在聽完了吳氏的起落后,也算知道了吳氏為什么沒有子弟擔任要職。

  說白了,吳緒芝本來就是外來戶,只是因為他的身份才能讓吳氏成為當地豪強。

  可再怎么說,吳緒芝也是外來戶,所以吳氏的子弟并不算多,而洪辯參禪,自然不可能還俗。

  洪辯不還俗,剩余吳氏子弟沒了領頭羊,自然只能沉沒于歷史的滾滾洪流中。

  這般想著,劉繼隆不免唏噓。

  他并不覺得吳緒芝有錯,畢竟他堅守河西十余年,早已經用行動表明了他的態度。

  如果不是肅宗不聽李泌的,安史之亂恐怕早已平定,而吳緒芝也能等到唐軍來援。

  想起這些,劉繼隆不免惋惜起了如李泌、吳緒芝這些人。

  他手下文人極少,崔恕算是為數不多能拿得出手的了。

  可即便如此,崔恕也沒辦法幫他分憂太多。

  倘若他手下有李泌這種人,他也就不會被許多瑣事牽絆了。

  唏噓之余,時間也不免一點點過去。

  從龍首山到山丹二十余里,雖然距離很近,但畢竟下了雨,所以悟真他們今晚估計是到不了山丹了。

  張淮深與劉繼隆寒暄幾句,交代了兩日后返回張掖后便去休息了。

  張淮深一走,索勛自然沒有留下的道理。

  隨著他們都走了,內堂也再度冷清起來。

  曹茂收拾著八仙桌上的茶杯,邊收拾邊說道:“折沖,內堂什么時候才能有女主人啊!”

  “嗯?”劉繼隆瞥了一眼這小子,嘖嘖道:“你想女人了?”

  “不是,我是覺得折沖您該找夫人了,我爹像您這么大的時候,我都三歲了。”

  曹茂一邊收拾一邊說,熟練地根本不像個十三歲的少年人。

  劉繼隆聞言無奈:“剛才張刺史和索折沖在的時候你怎么不說?他們也沒有娶妻呢。”

  “我不敢…”曹茂笑了笑,劉繼隆沒好氣道:“你是見你家折沖我好欺負?”

  “當然不是!”曹茂急頭白臉的解釋道:“折沖您比較親近人,張刺史他們不行。”

  “呵呵…就當你是夸我了。”

  劉繼隆靠著椅子笑著回應,心里也在想自己是不是該找個女人。

  說到底他也是人,而且是兩世為人,自然吃過肉味,有時候想找女人也正常。

  只是以他的身份,注定不太可能娶個平凡的女子,所以他并沒有著急。

  “等你成了丁,我給你說門親。”

  他打趣著曹茂,曹茂卻無語撇撇嘴,端著茶壺茶杯去刷洗去了。

  見他離開,劉繼隆便回到書房練了練字。

  他的字不算好看,自然要多加勤練。

  如此過了兩個時辰,隨著天色變黑,他也早早休息去了。

  細雨在夜間停下,方便了翌日悟真等人的出行。

  待到正午他們趕到山丹時,張淮深、劉繼隆、索勛等甘州大小官員已經在北門迎接。

  “張刺史…”

  “大德。”

  悟真和張淮深相互認識,因此二人見面后便行禮表示招呼。

  起身過后,張淮深主動為悟真介紹起了所有人。

  “這是山丹折沖府都尉劉繼隆,我軍剛剛出征涼州,收復番和歸來,劉折沖在此戰中立下大功,獲甲三千八百余,為我軍重創涼州,明年東進創造了機會!”

  “獲甲三千八百余?!”

  悟真不敢置信的看著劉繼隆,他是洪辯的弟子不假,可也是能上陣的僧兵,自然知道獲甲三千八百余是什么分量。

  要知道他離開大唐時,大唐對黨項的作戰,先后也不過才獲甲六七千,而動用的軍隊卻是甘州的十倍還多。

  劉繼隆的這份戰果,就是放到大唐,也是屬于璀璨的將星。

  “大德…”

  劉繼隆對悟真作揖,同時也打量起了他。

  悟真留著短須,年紀四旬左右,模樣清秀卻不瘦弱。

  如果劉繼隆記得不錯,悟真將在往后半個世紀里主持著歸義軍的外交、僧統等事宜。

  他這一生經歷了吐蕃治下,張議潮、張淮深、張懷鼎、李明振、張承奉等人統治,堪稱歸義軍內部活化石。

  當然,劉繼隆之所以記得他,主要還是因為他留下的作品較多,博物館的《敦煌遺書》中也提及過他的生平。

  只是他具體是什么時候去世的,劉繼隆卻不太記得了,只記得他應該是在白衣天子張承奉時期去世的。

  在他回憶的時候,張淮深也為悟真介紹了其余人。

  眼看介紹結束,張淮深迎著悟真等人前往了衙門,而衙門內已經擺上了十余桌酒席。

  八十余名將領先后入座,而悟真卻詫異看著眼前的圓桌:“這些桌椅倒是新奇。”

  “呵呵,都是劉折沖弄出來的,還有等會的炒菜也是劉折沖弄出來的,大德可以好好嘗嘗。”

  聞言,悟真也不免期待起了能讓張淮深贊譽的炒菜到底是個什么味道。

  不多時,一道道菜肴上桌,有肉有菜。

  雖說自梁武帝開始,許多僧人連三凈肉都不能吃了,但吐蕃治下的僧人卻還是能吃肉的。

  悟真沒有忌諱,而是動筷吃了幾塊炒肉,臉上不免浮現笑意:“確實要比一般的菜肴好吃。”

  “那您多吃些。”張淮深笑著示意,隨后與悟真一邊吃一邊聊。

  二人的話題主要是大唐的情況,其余人也紛紛側耳聆聽,期望聽到關于繁華長安,盛世大唐的景象。

  “大德,長安是不是繁華無比?”

  “圣人長什么樣啊?”

  “對了大德,關中的百姓和我們這里有什么區別嗎?”

  “廢話!肯定有區別啊!”

  “對!圣人腳下的百姓肯定過得比我們滋潤多了。”

  “大德您快說您快說…”

  張昶、馬成、李驥等人七嘴八舌的追問著,張淮深與李儀中、索勛也側目期待。

  在場眾人,除了悟真和他麾下那十余人,便只有劉繼隆沉默著喝酒,其余人目光中流露著好奇與激動。

  他們渴望從悟真口中聽到當初高進達所介紹的關中與長安,渴望圣明的君王等待他們回去報效。

  面對他們的渴望,悟真緩緩將手中茶水放在桌上,抬頭與眾人對視,眼神淡漠。

  “我此行所見的,是跋扈的武人,欺壓百姓的兵卒,盤剝百姓的貪官污吏,賣妻兒子女的窮苦百姓,淡漠無聞的上位至尊…”←→新書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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