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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沾衣欲濕杏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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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人。”

  “幫幫我。”

  嬌軟的喘息仿佛貼著耳朵灌入,指尖在脖頸游走,一路向下,劃過鎖骨,挑開衣襟,紅袖添香,翠帳遮月。

  謝灼猛然驚醒。

  恩人。

  她喚他恩人。

  唇齒間反復揉捻,緩緩滋生出一種難以道明的滋味。

  那張秾艷妖冶的臉以不可摧折的姿態定格在腦海。

  美艷不可方物。

  屹立不倒。

  揮之不去。

  他做夢了!

  做了荒唐的夢。

  謝灼輕撫胸口,心跳很快很快。

  猶如受驚的鳥雀,撲通撲通地在胸腔里亂跳。

  急促又粗重的喘息,在寂靜的夜里分外明顯。

  他怎能做如此荒唐的夢。

  還是在佛寧寺的禪房。

  那是他清修十載,打坐冥想參禪悟道的禪房。

  佛門清凈地。

  是玷污。

  是放肆。

  謝灼拭去額上薄汗,自厭又狼狽的披衣起身,立于窗前。

  推開窗牖,淅淅瀝瀝,方知春夜雨落。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面不寒楊柳風。

  天低芳草接浮云,萬柳含煙翠不分。

  風聲雨聲,聲聲入耳,難入心。

  他的心依舊不靜。

  理好衣衫,燃燈,燭火幽幽。

  跪坐書案前,靜心鋪紙,提筆蘸墨。

  “如來說具足色身,即非具足色身,是名具足色身。”

  “如來說諸相具足,即非具足,是名諸相具足。”

  金剛經。

  庭院,風雨拂竹林,樹影婆娑,似暈染了墨跡的象牙狼毫筆,穿過指間在灑金宣紙上晃亂。

  一滴墨落,經文毀。

  剎那間,蔓草瘋長。

  風聲蕭蕭,搖晃的婆娑樹影越發肆意橫行了。

  有些像…

  謝灼壓下妄念,定定地注視著倒背如流經文上的墨滴,濃密細長的睫毛微顫,輕嘆一聲。

  忍不住開始懷疑,高僧批命,斷言他與佛有緣的真實性。

  他塵緣未了,六根不凈。

  難道他的清正自持只是不堪一擊的虛偽嗎?

  那一滴墨,就是最無可狡辯的證據。

  謝灼抬手,將污了的宣紙小心翼翼挪至桌角,屏息凝神再次提筆。

  “須菩提!于意云何?”

  一切相皆空,明心見性。

  一切相皆空!

  這一次,沒有遲疑,沒有妄念。

  那一滴墨,似融入漫天雨幕,終被稀釋的干凈。

  仿佛夢里的一切只是春雨入夢的錯覺。

  將象牙狼毫筆擱于雙鶴銜環筆枕上。

  謝灼緩緩起身,揉揉酸疼的膝蓋,雨幕依舊如織,天色依舊暗淡。

  他卻再無睡意。

  他想起了十載佛寧寺,憶起了那道早已模糊的高大身影。

  從衣桁上取了件云錦薄披風,一甩落于肩頭,推門而出。

  廊檐下,謝灼撐起一把素色油紙傘,穿過忠勇侯府的花圃小徑,朝著古樸莊嚴的祠堂走去。

  雨水滴滴答答濺在青石板上,綻成了花。

  突然想為父親上一炷香。

  就當他心血來潮吧。

  從出生起,他孱弱多病是真,得高僧批命也是真。

  但五歲前,有父親庇護,無需牙牙學語便入佛寧寺清苦靜修。

  五歲那年,父親臨危受命,率大軍驅除北胡收復失地。

  大軍凱旋。

  父親重傷不治,血灑疆場。

  有人說,是他遲遲不遵神佛指引之故,方刑克親人。

  棺柩下葬那日,就是他被送入佛寧寺清修之日。

  青煙裊裊,謝灼跪于蒲團上,嘴唇翕動,似在誦經,卻無一絲聲音溢出。

  本就無心向佛,如何六根清凈。

  風住,雨停。

  塵香,花已盡。

  天邊亮起了淺淺的青白之色。

  鳥雀重新立于枝頭聲聲鳴叫。

  卯時三刻,宴尋依慣例前往靜檀院喚謝灼啟衾。

  靜檀院,門窗大開。

  清晰的砂紙打磨聲,不絕如縷。

  宴尋心念微動,小侯爺年紀輕輕重養生,幾時這般昧旦晨興了?

  抬腳跨過門檻,映入眼簾的是小侯爺的背影。

  松弛的挺拔感。

  余光掃過書案上厚厚的經文,宴尋止不住蹙眉。

  不是昧旦晨興,是徹夜未眠。

  究竟是何人能影響小侯爺如止水般的心境。

  再往前走了兩步,終于看清了小侯爺打磨的玩意兒。

  沉香木佛珠串。

  宴尋:小侯爺越發不正常了。

  直接告訴他,小侯爺此時不想被打擾。

  溜了,溜了。

  汝陽伯府。

  有顧榮的叮囑在前,望舒院的燈籠徹夜亮著。

  夜來風雨,涼意沁人。

  不知被吹落了多少的不止是滿園的春花,還有東倒西歪的燈籠。

  前半夜,夢魘的觸手拉扯著顧榮飄入不見天日的暗牢。

  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

  梵音入耳,倏爾驚醒。

  后半夜,望著數十盞燈籠照射下亮如白晝的庭院,無夢至天亮。

  裴敘卿的虛情假意再難束縛她。

  暗牢亦不能奈她何!

  “小姐,您醒了?”青棠聽到屋內響動,輕扣門扉,小聲問道。

  顧榮坐起身來,清了清嗓子“進來。”

  青棠手中端著銅盆,盆邊搭著潔白柔軟的絹帕。

  洗漱更衣。

  坐于銅鏡前。

  青棠抽開銅鎏金琺瑯彩嵌珍珠綠松石妝奩,琳瑯滿目的珠釵首飾,無形間映的屋子亮棠了幾分。

  “小姐,今日戴那副珍寶閣新送來的蓮花纏枝頭面可好?”

  “或者,選孔雀開屏金簪,尾端綴著熠熠生輝的紅寶石,最是襯小姐的芙蓉面。”

  顧榮掃了眼妝奩,想著今日的謀算,緩緩搖頭“簡單些,一根素凈的白玉簪挽起來便是。”

  “吩咐費老伯提前套好馬車,用過早膳后,我要出府。”

  花樣繁多的發鬢,繁復精美的珠釵,梳也麻煩,卸也麻煩。

  青棠沒有多嘴詢問,頷首應下。

  顧榮輕拂白玉簪,抬眸望向銅鏡。

  銅鏡里有她的臉,亦有青棠的臉。

  “青棠,該為你解疑答惑了。”

  青棠抿抿唇,眉眼低垂,聲音低卻冷“小姐,奴婢大抵理清楚其中脈絡了。”

  “丹朱背叛了小姐,與裴敘卿狗東西用下作藥算計小姐。”

  顧榮拍了拍青棠的手背“丹朱服侍我多年,我卻不愿給她一個申辯的機會,你可會覺得我狠辣無情?”

  “正是因為丹朱侍奉小姐多年,小姐待其寬仁大氣,丹朱越該死。”青棠不假思索。

  說著說著,青棠神情染上了悲戚不解。

  “明明…”

  “明明丹朱清楚小姐左支右絀苦苦支撐的處境,卻還是…”

  “她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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