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無舟本以為有一輛馬車趕路,能很快到達京口,但是出發的當天晚上,他就知道自己想錯了。
天剛擦黑,馬車就停了。
江無舟一邊車廂外面探頭,一邊沖著項小語努嘴。
項小語不情愿的鉆回卷軸。
車把式跳下馬車走到后面來,對江無舟說道:“道爺,再往前面就沒地方投宿了,咱們今天晚上只能先在這將就了。出門的時候公子囑咐過了,用車用馬都聽您招呼,但是必須保障道爺安全。”
江無舟無奈的接受了秦子安的好意,卻不想原本一天多的車程,竟然走了三天還沒趕到京口。
一路上走走停停,江無舟倒也坦然接受了。只是車把式每頓飯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熱情款待,卻讓江無舟苦不堪言。
一開始江無舟還以辟谷為借口搪塞了過去,后來發現自己不吃東西,車把式也陪著自己挨餓。
于心不忍的江無舟,只好假意吃上幾口,再偷偷摳出來吐掉。
五谷都是凡間食物,鬼神直接進食的話,不僅容易破壞身體修為,還容易帶來凡間的欲望和煩惱,干擾修行。
江無舟離開豐都有些日子了,身體里的陰氣越來越少,又被五谷污染,身體已經有些虛弱。
項小語看不下去,勸江無舟進卷軸修煉,也被他婉言拒絕。
眼看著離京口不遠,卻被一場大雨攔住了去路。泥濘的道路上,看著車把式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也無法將車輪從泥坑中推出來,江無舟決定棄車步行。
安撫過自責的車把式,江無舟把卷軸塞進褻衣內側貼身放好,舉著一把油紙傘,深一腳淺一腳的往京口走去。
江無舟身上的道服早已經被雨水打濕,緊緊貼在后背。盡管涼意透骨,江無舟卻享受著秋雨的寒冷,甚至有些貪婪的迷戀著。
前方,一盞燈籠在風中搖曳,投下昏黃的光暈,映射出雨水交織出的幕簾。江無舟心中涌起一絲不祥的感覺,這里還看不到京口的城墻,荒野之地怎么會有人掛著燈籠。
雖然心中疑惑,江無舟卻加快了腳步,也許是逃難的鄉夫,或者是避世的高人,只要有個躲雨的地方,他就心滿意足了。畢竟再這么走下去,懷里的卷軸就要被浸濕了。
終于,遠遠地,江無舟看到那一抹熟悉的燈光,是從一座涼棚前面的旗桿上照下來的。掛在旗桿上的燈籠,像極了莫回頭門前的燈籠,讓他有一種熟悉和安慰。
也許是鄉里的善人捐建在路上的小棧,專門給旅人歇腳的地方吧。
江無舟心里暗自揣摩。
踏入那燈光下,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驅散了江無舟的寒意,讓他長舒一口氣。
涼棚里面擺放著一張方桌和三把椅子,角落的黑影里,似乎還堆放著幾個酒壇。
就在江無舟觀察著涼棚的時候,突然背后傳來一個聲音:“小伙子,大半夜還在趕路啊?”
江無舟走進涼棚的時候,并沒有看到有人,此時背后冒出來的人,讓他心中一驚,急忙轉身。
站在江無舟面前的,是一個舉著油燈護著燈火的老人。
老人并不在意江無舟,徑自從他身邊走過,將手里的油燈放在桌子上,才招呼江無舟坐下。
呼呼的風聲裹挾著雨滴不停地往涼棚下面竄,時而還有幾滴雨水飄在桌面上。
江無舟卻發現眼前的燈火并沒有被風吹滅,甚至沒有擺動。
老人沖著涼棚后面喊了一聲:“快把東西端上來給他驅驅寒。”
江無舟順著老人的眼神望去,一個紅衣服綠褲子的女人走了出來,手里端著兩只碗,走到江無舟面前盈盈一笑,放下碗又退了回去。
那笑聲聽起來很不舒服,雖然很像女人的笑聲,卻笑一下停一下又接著笑一下。
老人坐到江無舟對面,開口說道:“鄉下女子,沒見過世面,別介意啊。”
江無舟只覺得鄉下女人質樸羞澀,也就沒把那奇怪的笑聲放在心上。
老人端起桌上的一個碗說道:“窮鄉避壤的沒什么招待,喝了這個暖暖身子吧。”
面對著主人的熱情,江無舟只好端起桌上的碗停在面前問道:“老人家,這里到京口還有多遠啊?”
老人轉身往后看了一眼說道:“二三十里吧,好久沒回去了,不記得了。”
江無舟伸手摸了一下懷里的卷軸,還好只是有一點潮濕而已,接著又抬頭看看外面的大雨,心想不能再趕路了。
老人抬抬手沖著江無舟說道:“你喝。”
江無舟又問道:“老人家為什么會帶著家人在這里安生?”
老人嘿嘿一笑說道:“老了,不中用了,城里不能待著,只能在這了。”
江無舟沖著涼棚后面看去,黑漆漆的雨水之中,地面高低起伏,并不像開墾過的農田。
就在江無舟好奇老人一家何以為生之時,老人又笑著說道:“你快喝。”
“京口有個棗子村,不知道老人聽說過嗎?”
老人笑著搖搖頭說道:“你快喝啊。”
江無舟看著老人臉上的笑容,在燈火的映射下,顯得那么僵硬。
再不喝下碗里的東西,江無舟都覺得對不起人家的一番好意,反正這兩天也吐習慣了,不在乎這一回了。
心意已決,江無舟雙手端著碗送到嘴邊,脖子一樣咕嘟嘟全灌了下去。
液體剛剛進入口腔,江無舟就有一種牙磣的感覺,來不及細想,一股涼意已經順著喉嚨進了胃里。
老人僵硬的笑容已經越過油燈,幾乎要貼在江無舟的碗底。
江無舟放下手,被眼前突然出現的面孔嚇了一跳。
老人笑著問道:“感覺怎么樣?”
江無舟砸吧了兩下嘴說道:“涼嗖嗖,不過挺舒服。”
這種涼不是秋雨的那種寒涼,是一種從內向外透出來的涼,是江無舟很久沒有感受到的涼,好像在豐都才會有的涼。
老人咦了一聲。
江無舟卻貼在自己面前的臉,只有一個腦袋,脖子往下的身體,還留在桌子后面。
老人和江無舟同時問道:“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