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崔函,你小時候也見過,你記得嗎”老祖宗逗程亦喬。
程亦喬滿臉的不自在,噘著嘴道,“不記得了。”
“你七歲生辰那回,給你送水晶船的那個。”
程亦喬還是沒印象,程亦歆尋思片刻,倒是豁然開朗,“是他呀,我倒是見過幾回,生得芝蘭玉樹,也極有才華,我記得他很仰慕爹爹。”
老祖宗頷首,“崔家這一代的孩子當中,就屬他最穩重,最出色,論能耐和名聲與你二哥哥有得一拼。”
崔家也是幾百年的大族,上古甚至還在程家之上,最近一百年稍有式微,卻依舊是當世最能與程家匹配的家族。
所以老祖宗能看上崔家也不意外。
“他中狀元時,跟你爹爹當年年紀一般大,稱得上驚才艷艷,他外任數年,前不久剛回京,你們得空見一見,看中不中你意。”
這時,程亦安冷不丁插話,“祖母,這位崔公子人品如何”
老祖宗調轉目光看著她,沉吟道,“打聽過,待人接物十分妥帖,旁人都道他有你爹爹年輕時的風采。”
程亦安故作驕矜,滿臉的不屑,“是嗎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跟爹爹相提并論,可別是個金絮其外敗絮其中的主,畢竟是一輩子的事,祖母還是替姐姐多把把關。”
老祖宗嘆道,“誰說不是呢,我們私下遣人去崔家府上打聽,他潔身自好,二十多年身旁一個通房都沒有,也不叫丫鬟伺候,至于任上,傳出來的名聲都是極好的,不過你說得對,有些人知人知面不知心,還得讓你父親細細斟酌。”
總算是在完美的外殼上撕開一道口子。
程亦安又問道,“祖母,除了崔家,還有哪些人家求娶二姐”
老祖宗細數道,“還有城南侯府的世子爺魏舒亭,四川總督府上的少爺孟如川四川總督的兒子孟如川 程亦安吃了一驚。
這人她熟呀。
前世她與四川總督打過交道,大抵是爹爹和二哥哥暗中修書去過都督府,四川總督夫婦對她極為關照,那總督夫人言辭間甚至懊悔沒能替她兒子聘了她。
且那都督府的公子是位霽月風光的少年郎,最是講義氣。
可惜就是家遠了些,二姐定嫌棄。
當然,程亦安也沒打算當紅娘,但借這個機會斬斷與崔函的姻緣線也不是不成。
眼下老祖宗對崔函很滿意,她冒然擠兌,恐招質疑,以為她想壞二姐好姻緣,見不得二姐好,還得從旁處著手才行。
那程亦喬見她們說得有模有樣,好像她就定了崔函似得,惱道,
“祖母就是嫌我了,非得把我嫁出去,哼,時辰不早,我不陪你們說話了。”
她掖著手屈膝行了個禮,便氣呼呼離開了老祖宗的暖閣。
老祖宗指著她背影與程亦歆笑道,“害臊了...”
程亦安見狀,跟老祖宗告罪,尾隨程亦喬而出,至她院子門口叫住她,
“二姐姐。”
程亦喬見她沒回房,訝道,“你怎么還沒回去夜里寒風習習,也不當心凍著自個兒的。”
程亦安搭著如蘭的手上前來,笑吟吟道,
“我幾日睡得太多,這會子反而睡不著了,就想陪姐姐說會兒話。”
程亦喬連忙將她拉進門來,一道進了東次間的暖閣。
手爐被褥一道偎在懷里,姐妹倆歪在炕上說話。
程亦喬的屋子里掛滿了水晶裝飾,博古架上的古玩更是琳瑯滿目,譬如那玉觀音,她喜歡得緊,不同材質不同顏色均買了一座。
程亦安嘆為觀止,“二姐可真好收藏。”
程亦喬朝她飛了個得意的俏眼,“其實你姐姐我也不是全無成算,這么多年我每月都要上幾趟街買些衣裳首飾,卻是發現銀子越不值錢了,”她指著其中一座白玉觀音,
“瞧見第三格正中那座白玉觀音沒它是我十年前買的,才五百兩銀子,你再看她底下那座青玉觀音,兩年前買的,足足花了我一千五百兩銀子,而古玩行當里,青玉不如白玉,我這座白玉觀音倘若這會兒賣出去,羊脂玉般的光澤,少說也得兩 千兩,所以我這一屋子寶貝,若真論家當也值不少錢。”
這個程亦安深以為然,尤其前世后來大晉動亂后,錢就更不值錢了。
可惜這樣的金玉滿堂,前世均化作焦土。
程亦安想來心中一片悲切。
與她話閑片刻,便問起正事,
“今日那三個人選,姐姐心里有數么”
程亦喬當著老祖宗的面害臊,私下到了妹妹跟前,便鄭重許多。
“崔函我沒印象,這樣的人品出身,確實是不錯的選擇,”成婚都講門當戶對,崔家算是稱宜,“至于那個四川總督府上的....”程亦喬搖搖頭,
“若是叫我嫁去益州,我寧可不嫁,我不要離爹爹那么遠。”
“至于魏舒亭”程亦喬語氣頓了頓沒往下說。
她跟魏舒亭打過幾次馬球,魏舒亭有意無意往她瞧,被她逮到過幾次,估摸著是對她有幾分心思,只是那魏舒亭是姚玉妝的表兄,因著這一處,程亦喬不大喜歡他。
程亦安見她語氣有異,便知與魏舒亭怕是有些端倪。
“甭管什么出身,什么家世,過日子人品最重要,人品好的男人哪怕在低處也能予以起碼的尊重,至于那些將情愛掛在嘴上的男人,他愛慕你時把你寵上天,不愛慕你,一手就能丟開,反而最靠不住,所以,二姐一定要尋個品性好的男人。”
程亦喬苦笑,“咱們都是盲婚嫁,所謂人品也不過是道聽途說,不到一起過日子,誰知道自己嫁得是個人還是個畜生,有些人哪怕父母跟前都不一定顯露真章。”
可不就是這個理嘛。
那崔函前世便是個無暇君子,孰知溫潤皮下掩藏著一顆狼子野心呢。
程亦安給她出主意,“常言道球品即人品,二姐不如借著馬球賽試試這些男人的品性。”
程亦安想過,嚼幾個無關痛癢的舌根,撼動不了崔函,她必須當眾狠狠挫了崔函的自信,讓他名聲一落千丈,不敢再打程家的主意,而馬球賽人多,場面越亂,她越有機會讓崔函出局。
程亦喬聞言直起身笑道,“這未免太拿大了,顯得我驕縱矯情,再說了,人家未必愿意任我挑揀。”
程亦安道,“有人說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再怎么謹慎都不為過,為一點世俗眼光委屈自己一生不值得啊。”
程亦喬一時靜默,拿不定主意,
“再說吧,八字還沒一撇呢。”
程亦安點到為止。
臨走時,聽得程亦喬一聲嘆,“哎,去哪尋個爹爹那樣的夫君...”
程亦安笑而不語。
這一夜陸栩生沒過來,倒是明嫂子拿著幾樁事追到程府請她示下。
又把這幾日的出賬入賬說給她聽。
“奶奶不在這幾日,陸家江南那片絲綢莊倒是送了幾千兩銀票來,這事二爺讓杭管家料理的.....”
程亦安很高興,“這么說賬上已經有四萬多兩,這個倒是能過了。”
又將各府需要打點的人情列了個單子給程亦安,程亦安根據親疏喜好做了些調整,讓她回去了。
到了第三日傍晚,程家這邊果然將程亦喬的婚事提上日程。
用過膳,老祖宗留下程明顯,說起相看的事。
“后日初八臘八節,崔家人說要來請安,人家有這個誠意把郎君送來府上相看,我看不如這一日讓兩個孩子見一面,若是看對眼,便定下來。”
程明顯看著底下坐著出神的二女兒,“喬兒,你愿意見崔函嗎”
程亦喬的上一任未婚夫是她的兩姨表兄,這是她母親臨終的遺愿,兩個孩子也算兩小無猜,程亦喬對他是有感情的,那孩子突然病逝,程亦喬傷懷了好一陣,對婚事心灰意冷。
所以成不成婚,嫁給誰,程明顯想交給程亦喬自己做主。
程亦喬嘴里說著不嫁人,卻也不可能真的不嫁人,跨過年就二十了,妹妹都嫁了,她不能再賴在家里,“見吧...但怎么見,父親能依我嗎”
程明昱頗有些意外,“你想怎么見”
程亦喬左思右想覺得程亦安的法子不錯,于是道,“我不知崔函底細,見一面也不過是瞧瞧相貌,聽聽談吐,看不穿他為人,總歸,也不只崔家一戶提親,不是還有魏家和孟家嗎,我想辦一場馬球賽,暗中瞧瞧人品,看中哪個便是哪個。”
程明顯還沒說話,老祖宗先皺了眉,“孩子,如此這般,顯得咱們家姑娘不穩重,恐不妥,人家公主都沒這個挑法,你若是相不中崔家,咱們再相旁的家,不必弄這么大陣仗。”
程亦喬起身挪到老祖宗身旁,抱著她胳膊道,“我知道是有些托大了,只是比起那點名聲,我更想借著比賽尋個脾性相投的男人。”
老祖宗看向程明顯,程明顯沉吟不語。
程亦散的婚事是她自個兒選的,賀青云受教于他,兩個孩子打小相識,互生情愫,兩家也知根知底,賀青云的確對歆兒很好,夫妻膝下三個孩子,算是很圓滿,他今日已替賀青云謀得五品侍讀學士之職,賀青云進士出身,一手丹青很受皇帝賞 識,在翰林院熬幾年,將來有機會進六部任堂官,大女兒一輩子榮華富貴靠得住。
安安在這一處是受了委屈的,她與陸生的婚事,一則是皇帝逼婚,二則四房老太太懇求,三則是他暗中帷幄,沒給她挑選的機會,萬幸如今她和陸栩生看起來不錯。
到了程亦喬,有機會為什么不讓她自己挑。
程明顯決定再女兒一次。
“成。”
他一錘定音,老祖宗也不好多說。
“也罷,誤千家萬家不能誤了自個兒家。”還是孩子的幸福最重要。
程亦喬很高興,撲下來抱住程亦安,“安安,咱們又能打馬球賽了。”
程亦安畢竟是當家主母,不可能長住程家,這一日夜里就給陸生接回去了。
沐浴更衣上塌后,程亦安便將崔家的事告訴陸栩生,陸栩生這才想起里頭的緣故。
“崔函盯著程家,倒不全是因為想取程家而代之,這里頭還夾了一樁私怨。”
這還是前世崔家敗落后,他一次回京,從他母親嘴里聽說的。
程亦安驚道,“什么私怨快些告訴我”
陸栩生將簾帳擱下,陪著她躺下,
“崔函的母親,出生趙李氏,與弘農毗鄰,少時你父親名揚天下,李氏便傾慕久矣,礙著長公主一直不敢表露,長公主逼婚未果,李氏便想讓長輩與你父親議婚,可惜被鄭家搶了先,由此李氏耿耿于懷。”
“后來她嫁給崔家家主,生了崔函,打小便拿你爹爹為榜樣,處處要求崔函,崔函成年后,她便逼著崔函必須娶你父親的女兒。”
程亦安震驚當場。
所以,崔父潛入兒媳婦的屋子,未必不是對爹爹含恨在心而泄憤。
“可是,如果這樁事我爹爹知道,他必不會將二姐嫁去崔家。”
陸栩生見她手腳冰涼,將她偎在懷里,
“你爹爹壓根不知這事,這事一直是崔夫人的秘密,直到前世丈夫被殺,崔家名聲遺臭萬年,兒子前途盡毀,多重打擊下,她自焚而亡方出的口,而王家當時嫁女給崔家二房,親眼目睹此事,方悄悄告訴了我母親,我母親再轉告我知。
程亦安唏不已,好一會兒沒說話。
“不管怎么說,我要狠狠給崔函一個教訓!”
“需要我幫忙嗎”“
“馬球賽那你能過來嗎”
“后日我得去宣府一趟,還真不一定得空,非得后日嗎”
程亦安道,“也無妨,有裘青幫忙便可。”
程亦喬不可能真的大張旗鼓去邀請那幾位少爺,而是打著要與石飛燕一較高下的旗號,要在程家園北面的徐園馬球場舉行一場馬球賽。
崔家聞風而動,立即將兒子使了來。
回京述職的四川總督也把兒子趕出門。
城南侯府世子爺魏舒亭本與石家相熟,石飛燕通過哥哥石飛越邀請了他。
初八臘八節這一日,幾伙人馬齊聚徐園。
程亦安也早早登車,帶著幾個厲害的丫鬟仆婦,并裘青等五六侍衛,來到了馬球場外。
而就在馬球場上外的停車坪處,見到了這位頗有盛名的崔函。
冷瞅這位崔家少主被眾星拱月,她終于明白前世二姐為何會挑中他 只見那年輕男子一身白長袍,豐神俊朗,氣度執,這等氣質與爹爹程明顯像了個七八成。
程亦喬一直嚷嚷著要尋個爹爹那樣的夫婿,見著崔函,可不得迷糊 好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今日她就得讓他顏面掃地,再也不能禍害姑娘家。
程亦安輕輕掀開車簾一角,指著遠處的崔函交待裘青,
“今日,你得給我想個法子,讓崔函當眾出個洋相。”
先斷了這門婚,得空再收拾這個混賬。
趕車的裘青捏著韁繩,遠遠打量了崔函一番,“請少奶奶示下,大概是個什么樣的洋相”
程亦安恨恨道,“就是再也沒臉見人的那種。”
裘青曾經在軍營也是個混不吝的主,男人堆里混出來,什么壞事沒做過 他嘴里溜著口哨,睨著崔函,扯了扯唇角笑道,“好嘞,包管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