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亦安這廂出了程家大門,就看到裘青架著馬車,低眉臊眼地坐在車轅上,看樣子像是被人訓了。
再看車駕旁的如蘭,滿臉氣鼓鼓的。
程亦安眨眨眼,一陣疑惑。
方才人多,如蘭就沒跟進去,與陸家其他人一道在倒坐房歇著,這會兒婆子傳話出來,如蘭等人便準備接著她離開。
雨已停,地面淌著一層水漬,婆子將程亦安送到馬車旁,程亦安瞪著如蘭,
“你罵裘青了”
如蘭極為不痛快道,“可不是,怪他沒留個心眼,多帶幾人來賀家,害您差點出事。”
程亦安看向裘青,裘青已滿臉通紅,五大三粗的漢子,好像無地自容來,
“少奶奶,如蘭姑娘罵得對。”
程亦安笑,“她往后常這么罵你,你也樂意”
裘青嘿了一聲,撫著后腦勺笑出滿口白牙,“就怕少奶奶舍不得”
程亦安朝如蘭看了一眼,如蘭羞得跺腳跑去后面那輛馬車。
程亦安便上車,裘青調轉馬頭往陸府趕,程亦安乏了,聽著車轆滾滾的聲音漸漸入眠,不知到了何處,馬車似乎停頓了一下,又重新開動,程亦安晃了晃神,忽然面前罩過來一道黑影,緊接著鋪天蓋地的吻落下來。
程亦安來不及睜開眼,他的舌輕而易舉撬開她齒關探進去,她下意識抵住他胸膛,蝴蝶骨往后瑟縮,陸栩生思之若渴,重重握住她后腦勺,深深吻進去。
程亦安被他禁錮在滾燙的胸膛喘不過氣來,整個唇仿佛被他叼著,含弄著,嬉戲攪動。
慢慢的,暌違已久的清冽強勢主宰她的感官,她身子軟下來,雙臂不由自主纏著他脖頸掛在他身上,大約是用力過猛,他呼吸急促到跟不上,突然緩了力道,程亦安反而拱身上來壓住他唇邊不舍他抽離。
陸栩生見狀恍若被勾起了天雷地火,徹底將她身子往懷里一樓,讓她貼的嚴絲合縫,兩人就這般你來我往,吻從她的唇游離至耳珠再往下,程亦安思緒仿佛被巨浪吞噬,直到一抹炙熱的舔舐劃過心口,程亦安忽然反應過來,這是在馬車,外頭 還隨行一幫侍從,才手忙腳亂推開他,
因著方才她歇息,車內并未點燈,程亦安看不清他,只感覺到有一雙鷹隼般的眸子犀利又痛恨地盯著她,怪她壞了他的好事,好似要吃了她。
程亦安哭笑不得安撫,“你是國公爺,不要面子的嘛。”黑暗中伸過手,替他整理衣襟。
陸栩生深吸一口氣慢慢平復。
聽到里面動靜停下,裘青將轉了一圈的馬車使回陸府小門。
程亦安問他,“你在江南到底怎么回事那個刺客呢你有沒有受傷快些一五一十告訴我。”
陸栩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冷著臉將她打橫抱起,兜在懷里,上手掂了掂皺眉問,“瘦了”
程亦安哪有功夫與他討論瘦瘦的事,拍他的手,“放我下來,好好說話!”
陸栩生不理她,抱著她下車,一張俊臉陰沉得跟水似得,沿途仆從唬了一跳,誰也不敢吱聲,倒是如蘭手腳快,先一步奔回寧濟堂吩咐李嬤嬤備水。
程亦安惱死了,雖說夜深無外人,隨從也不敢亂看,但她還要面子,小聲命令,“放我下來。”
陸栩生無動于衷。
程亦安無奈,只能埋首在他懷里。
“問你話呢。”
胸膛處傳來她悶悶的嗓音。
跟羽毛一般撓他耳廓。
陸栩生眼神愈深,跨入寧濟堂,哪兒也不去,徑直將人扔去浴室。
進了屋子,程亦安生龍活虎從他懷里跳下來,虎著臉瞪他,
“還不肯說話再不說話就出去。”她扶著腰立在浴桶旁,那熱呼呼的水汽蒸在她周身,襯得她跟仙女似的。
陸栩生往后退開一步,慢條斯理退下自己的官袍,深邃的目光始終凝在她身上,輕聲問道,
“怎么瘦了”
“先把刺客的事告訴我。”程亦安眼眸掙圓,不肯讓步。
陸栩生退得只剩中衣,慢慢頷首,“解決了。”以防程亦安擔心,他只能撒個謊。
他骨子里還是有些大男人,不愿意家里女人給他操心。
程亦安放心下來,又上下打量他,“受傷沒”
陸栩生看著她,眉眼撩出笑意,“脫了瞧不就知道了”
程亦安臉一紅,氣得捶了他一下。
陸栩生還真脫了,程亦安臉紅歸臉紅,也細細檢查一遭,仿佛檢查自己所有物,“添了兩道傷疤。”
不算太深,應該沒有大礙。
隨后二人一前一后洗了澡,便出了浴室。
程亦安在程家用過一點晚膳,問陸栩生,“你吃了沒”
“在宮里陪陛下吃過一些。”比起用膳,他現在更想吃別的。
已近子時,程亦安實在累得慌,便往床榻去,夏日拔步床換成了架子床,四面敞開,涼爽得很,卻還是掛了薄薄的紗帳,以作遮擋。
程亦安先躺上去,回眸卻發現陸栩生在放簾帳。
陸栩生不在府上,程亦安是不放簾帳的,若是擱下簾帳風進不來,熱得慌。
“你放簾帳作甚”
陸栩生一面忙活一面回,“你說呢。”
程亦安噎住,無奈坐起身,柔聲哄著他,“陸棚生,一來今日我長姐出了事,我沒有興致,二來,你平安歸來,我明日便要去平安寺還愿,今夜不能沾葷。”
說話的空檔,陸生已擱好簾帳鉆了進來。
二話不說將人往懷里一樓。
“程亦安,我們多久沒見了,你數一數“
他力氣實在是大,身子骨也精壯,她在他懷里跟羊羔似的抵擋不住分毫。
程亦安被他摁在枕褥間,眨了眨眼,正在思量。
陸栩生已脫口說出答案,“整整三月半。”他語氣頓了頓,很理所當然道,“你說我想不想。”
“那也不必急于今日,我跟佛祖許了愿,你別害我食言。”
未免陸栩生使壞,她干脆側過身,陸栩生卻把她掰過來,唇壓著她嘴低喃道,“你可知江南百姓稱我為什么”
“嗯”
“他們私下喚我陸閻羅,你信菩薩不如信我,你跟我許個愿,看靈不靈。”他知道她喜歡親吻,很不老實勾她。
程亦安真的被他氣死了,雙手雙腳抵著他胸口腹部,
“你的軍令狀呢”她試圖轉移他的注意力。
陸栩生一頓,立即松開她,起身折出拔步床,先在東次間望了一圈,問門外的李嬤嬤道,
“我讓徐毅送來的匣子呢。”
李嬤嬤曉得小夫妻今日團圓,免不了要鬧,親自守夜,聞聲立在外頭回,
“二爺,擱在博古架第三層的架子上。”
陸棚生翻到了,又點了燈,拿進來給程亦安瞧。
幸在下了一場雨,今日夜里很涼爽,夫妻倆坐在架子床,也不覺得熱,陸棚生打開匣子,交給程亦安一疊文書和契書,
“你的錢莊已辦好,明炷任掌柜,我也留了人手看著,錢莊一月底創建,到今日試營業整整三個月,借出三萬兩銀子,存進來一萬八千兩,慢慢來,我許諾的金額一定到位。”
這可是錢生錢的寶貝啊。
程亦安捧著契書愛不釋手,仔細翻過,都記在她名下,里面還有那些抵押的鋪面契書存檔,看得出來明炷辦事很牢靠。
陸栩生看著她小財迷的樣子失笑一聲,伸手奪過來塞進匣子,擱在外邊梳妝臺,又吹了燈重新進塌,這個時候程亦安將自己嚴嚴實實塞進薄褥里捆著,不給他機會。
陸栩生給氣笑了,“程亦安,你這是真心要去還愿,還是跟我玩欲拒還迎的把戲”
程亦安把自己裹緊小聲道,
“等明日,明日回來我都依你,成嗎”
陸栩生拿她沒法子,無奈答應,“好。”
程亦安聽著他老老實實躺下,便把褥子給扔開,畢竟這樣怪熱的。
陸栩生是個熱爐子,他一回來,屋里就擱了冰塊,程亦安擔心涼著小腹,往自己小腹搭了些被褥,牽著另外一截遞給他,“你搭嗎雖說年輕,卻也要保養。”
可別精神幾年就不行了。
陸栩生似乎猜到她想什么,往她的方向挪了挪,任由她給自己搭被褥。
兩個人之間只有極狹窄的距離,“你別過來了。”
“抱一抱也不成”
“我怕你不好受。”
陸栩生沒做聲。
程亦安見他久久沒有動靜,想起這個男人在外頭風里來雨里去,又心疼了,轉身過來摟住他腰身,“陸生,往后別再出遠門了,我擔心你。”
“想我沒有”她說親她一次就會惦記他。
程亦安很想問當初他跟王韻怡也這般黏人嘛,還是忍住沒問,“想了。’
明顯很敷衍的口吻。
陸栩生輕哼一聲,
程亦安見他不痛快,反問他,“那你呢。
“當然想。”
程亦安不信。
陸棚生摟住她,“睡吧。”
面朝他睡呼吸都是他的氣息,程亦安轉過身。
這樣后背貼在他胸膛,沒有靠得太近,不算嚴絲密縫。
陸棚生雖然答應不碰她,奈何身子不聽使喚。
“安安”他無奈的嗓音傳來。
程亦安已經在打哈欠了,“嗯”
“要不,過幾日再去還愿”
陸栩生往前去了去,好叫她知道為什么提出這個理由。
程亦安一下子被他弄醒了,“你....”
陸栩生口吻說不出的惆悵,“我也沒法子…”
“我睡不著。”
程亦安:“……”
妥協的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還是被她壓下,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后日,又賴到什么時候去,可別佛祖以為她說話不算數,回頭不聽她許愿了。
程亦安咬牙,“你在江南這么多天怎么過來的”
陸栩生道,“日日忙著怎么收拾豪強,哪有功夫想這些…”
說完就后悔了。
程亦安嘖嘖一聲,“方才是誰說想我來著。
陸栩生扶額,
實在忍不了,干脆摟住她腰身,讓自己貼得更如意些,“那就抱著睡一晚,它若做得到,我就做得到。”
程亦安還是頭一回見他臉皮這么厚。
氣得要挪動。
陸栩生吃痛,連忙抬腿欺上去摁住她雙膝,“別鬧。”
這話一落,已順勢得了逞。
太狡猾了。
程亦安倒吸一口涼氣,又羞又惱。
兩個人就這么依偎在一處,程亦安眼神都軟了,呼吸也熱了幾分,心想認命吧。
只是一會兒過去,他半天都沒動靜,程亦安簡直要瘋了,
“你到底要怎樣給個痛快,我還要睡呢!”
身后傳來陸栩生暗啞的嗓音,“你吃得太死。”他動不了。
程亦安兩眼望天,臉給蒸燙了,恨不得死過去。
這一夜自然沒個消停,翌日天亮,程亦安又打起精神陪著陸栩生去給二太太和老太太請安,路上無論陸栩生說什么,她都不搭理。
陸栩生訕笑。
二太太看著他們進明熙堂,一個害臊,一個意氣風發,跟新婚敬茶似的,極為有趣。二太太第一次在兒子臉上看到這樣鮮活的神色,可見他是真心喜歡程氏的。
前段時日陸栩生失蹤,二太太懸了好幾日心,日日跪在佛像前祈福,得知兒子平安歸來,過去那份計較的心思都沒了。
“如今也沒別的,只踏踏實實生養個孩子,我就滿意了。”
長輩就是這樣,到了年紀催婚,催完婚催孩子。
陸栩生滿口答應。
在二太太這里用了早膳,又去拜見老太太,入了夏老太太身子好些了,也開始接受大兒子敗落的事實,慢慢愿意見客,如今闔府都靠栩生撐著,自然對著他們夫婦露出悅色。
到最后也就一句話。
“功勛有了,吃穿不愁,就安心生養孩子。”
這讓程亦安想起前世被公公婆婆孩子的情景,頓感壓力。
陸生卻是直白道,
“祖母,孩子遲早會有,我這剛回來,不急。”
老太太畢竟是過來人,明白他言下之意。
瞪了孫子一眼,“行了,去忙你們的吧。”
陸栩生便去了皇宮,他是都督府僉事,各府軍械一事歸他管,他著人查賀家弩機一事,賀侯那邊叫苦不迭,事實上昨夜他私下就處置了那批軍械,可惜程明顯的人蹲在賀府外,被逮了個正著,陸栩生一上報,都察院趁勢又彈劾,賀家的侯爵就 這么給丟了,賀康正也被罷職在家。
再說回程亦安這邊,雖說昨夜是破了戒,程亦安自己給自己洗腦,認定佛祖是大方之人,應該不會與他們夫妻計較,依舊打算去平安寺還愿。
上午在府上料理家務,午時歇夠,精神滿滿往平安寺進發。
今日運氣好,撞上一位大師來平安寺論經,廟里極為熱鬧。
程亦安先去佛祖跟前還了愿,因著昨夜之事,恐佛祖怪罪,又多抄了一份經,等到結束,天色已暗,晚霞漫天。
平安寺前面有一放生池,附近的孩童嬉嬉笑笑聚在此處扔銅板,到處都是銀鈴般的笑聲。
馬上就是端午節,平安寺的香火更甚,至夜色氤氳,依然行旅不絕。
寺廟大門對面有一廣闊的地坪,這里扎了幾十座花燈,燈下聚了不少小攤小販,是遠近聞名的夜市。
程亦安極少逛夜市,今日撞上了,便干脆瞧一瞧。
婆子丫鬟將她護在正中,侍衛也寸步不離跟著。
其中一個攤位擺滿了瓷俑,那瓷面精致,做成一對嬉戲的孩童,跟福娃似的,程亦安覺得好看,便買下來。
附近攤主見她出門架勢大,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少夫人,紛紛熱情吆喝。
錯落的燈芒在她面交織,程亦安像只翩躚的彩蝶,左看看右逛逛,有些應接不暇。
如蘭瞧見一個小姑娘扎的花環極為可愛,便買來戴在程亦安發髻上,那小姑娘得了銀子,興高采烈奔去一位婦人跟前,
“娘,娘,女兒掙銀子了,快些帶女兒買糖葫蘆吃。”
那婦人將女兒手里的銀子反握入她掌心,從自己兜里掏出一角銀子,“傻孩子,你的銀子留著,要吃糖葫蘆,娘給你買。”
小姑娘可高興了,非拉扯著母親的袖子,將她拉下來,婦人曉得女兒要做什么,配合地彎下腰,把臉蛋湊過來,小姑娘重重了一口。
“我喜歡娘親....”
程亦安心頭忽然發酸。
怔怔望著挪不開眼。
這時,茫茫人煙中傳來一道陌生又柔軟的嗓音。
這是她的乳名,除了兩位祖母,除了爹爹,不會有人這么喚她。
該是重名了。
程亦安將花環取下來,又重新掛在如蘭頭上。
“給你戴。”
視線還是忍不住去追尋那對母女,那婦人已經牽著孩子買糖葫蘆去了。
幼時看著其余姐妹滾在母親懷里撒嬌,她何嘗不羨慕。
如蘭見她追著看,以為她饞,“姑娘,奴婢去買一串來給你好不好”
程亦安收回視線,沖她一笑,“買兩串,咱們一人一串,”想起隨行一伙人,改口道,“不對,大家都買一串。”
身側的婆子笑道,“奶奶自個兒吃吧,我們就不吃了,上了年紀吃了甜膩的東西容易掉牙。”
程亦安回過眸正待回她,忽然看到身后不遠處,一道身影矗立在燈芒里。
那雙眼該怎么形容呢,好美,仿佛淌著一眶江南煙雨,任誰被她看一眼,都能失了魂。
四目宿命般越過人煙黏在一處。
程亦安杏眼黑白分明凝望她,起先以為是不經意相望,可她的視線仿佛釘在自己身上,里面夾雜著太多的情緒,好似有說不盡的思念,訴不盡的苦衷,和怎么也洗褪不盡的愧疚。
程亦安心本能絞在一處,忍不住朝她走去。
逆著人流來到她身側,三步遠的距離,看清她身著湖水綠的薄褙,纖細姣好的身段,美得如一縷春風,更要命的是那五官給了她致命的熟悉感。
“蘋蘋...”刺痛從心底深處涌上來,慢慢蓄成綿綿的淚,在夏芙眼底盈盈蕩漾。
一個陌生婦人喚她蘋蘋,怎么可能 她的乳名旁人是不知道的。
程亦安腦子仿佛被塞了一團漿糊,整個人又惜又驚,只覺有個念頭在腦海橫沖直撞,似要噴薄而出。
夏芙深吸一口氣,哽咽聲中含著笑意,無比憐愛地朝她伸出手,“我的孩子…”
就是這么一聲,狠狠捶在程亦安腦門,將她給敲明白了,
難道面前這陌生婦人是她的親娘她還活著 程亦安懷疑自己在做夢,淚水如同破閘的潮,翻涌而出,連著那道柔美的身影也在眼前支離破碎地晃。
她好怕這是一場夢。
腳步灌鉛似的,遲遲邁不開步子,喃喃問,
“您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