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殊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一個月的飯食,不許太孬。”
“哈哈哈。”
宋綬忍不住大笑幾聲,連連頷首。
方才那塊價值不菲的玉佩晏殊說送就送,現在竟然要同自己賭一個月的飯食。
不過宋綬也理解,晏氏兄弟自幼就生活簡樸,即使身居高位也未曾改變。
看樣子他很看重那個叫宋煊的學子,但宋綬可不覺得自己會輸。
因為他更看重自己早就認定的天才張方平,于是痛快頷首:
“好,此賭,我應了。”
大宋從上到下都是好賭的,但只有在重大節日才會放開了這種限制。
晏殊二人瞧著河面的流水,給宋煊二人多一些答卷的時間。
如今的宋朝的學子們還沒有總結出來策論的程序化。
但是宋煊是經過題海洗禮才考上大學的。
他對于閱讀理解是有一定的基礎的,更別說議論文寫了多少次了。
首先卷面整潔,字跡要清晰。
開頭就要點題。
讓閱卷老師瞧見。
畢竟一篇作文一分鐘就要定生死了。
閱卷工作那么繁重,老師哪來那么多時間去細細看你的文筆啊。
接下來就是長篇大論的入題論證,結尾要同開頭續上,回歸主題,一篇應試作文也就寫好了。
時間不長。
宋煊與張方平各自交卷。
晏殊倒是沒有著急看,而是讓宋綬先看,畢竟他輸定了。
宋綬自是先看張方平的試卷,可能寫的有些急了,卷面上有墨點。
他認為士大夫應該自覺加強道德修養,從儒家經典汲取更多的道德準則,更要抵制物欲橫流的社會風氣,堅守自己內心的道德底線。
除了加強道德教育外,還要完善選拔制度,更要改善社會風氣。
宋綬倒是覺得張方平寫的中規中矩,可是如今正逢承平之際,天下無事。
皇帝容許百官各擇勝景之處宴飲,士大夫們各自飲宴歡會,以至于市樓酒館,都大設帷帳提供宴飲游樂的方便。
但是猛然間改變是不現實的。
只要考中進士當了官,大家就能接著奏樂接著舞了,走到哪里,都會被高看一眼的,到處都有人捧著。
如今官場的風氣很難改變的,并且既得利益者也不能答應。
宋綬把張方平的策論遞給晏殊,開始看被晏殊寄予厚望的宋煊的策論。
晏殊瞧著張方平的答卷,書生氣太重了。
許多讀書人中了進士后,被授予官職后,好日子就來了,很少有人能夠不被環境所影響。
許多官員一個月的俸祿就能頂上一戶農家一年甚至幾年的辛苦收成。
真以為人人都能成為圣人吶?
那是不可能的事!
晏殊再看卷面整潔程度,張方平還得多磨練一下心態。
遇事太容易心情起伏,這樣將來是不好在官場廝混的。
宋綬再瞧宋煊的卷面,倒是沒有什么墨點。
書法不說是龍飛鳳舞,那也是略顯潦草了。
宋綬硬著頭皮看下去,然后被宋煊的開篇第一句給出的論調給驚住了。
要想遏制這種不正之風,官員應該去親自參加勞動。
因為他們活的太安逸了。
許多官員苦讀考中進士當官之后,許多人都會放縱自己。
即使為官也是眾星捧月,不知農時,甚至分不清韭菜與麥苗。
長久下去,便是文恬武嬉,外有遼國以及西北蠻夷襲邊,內有因天災人禍活不下去的百姓造反。
大宋能否長久的存在下去?
尤其是燕云十六州沒有握在手中,北方的異族可以隨時縱馬南下,攻打開封。
就如同遏制武夫造反一樣,此消彼長,到了那個時候。
士大夫們還能繼續安逸下去嗎?
最終的結局只能成為異族人的奴隸,他們可不認為連放羊都不會的士大夫會比農民更加有用。
更何況朝廷還給官員都發放了職田,個個皆是坐享其成之輩,誰還會思念憫農之說?
最后的蔭補制度,大宋的官員只會越來越多,屬于百姓的田地只會越來越少。
唐高宗時期,因為人口的增長,就無法給人丁足額授田了。
難不成大宋比大唐的領土還要多嗎?
縱然是因為朝廷的優待,官員家族是富起來了,但是誰能保證富得過三代?
每一個大富豪臨死前算自己的錢財足夠幾十代吃喝玩樂了,但他的子孫后代就一定沒有人會餓死嗎?
以貴族傳家,漢高祖劉邦先后封了一百多位侯爵。
僅僅不到百年之后,大概在漢武帝時代,這一百多個西漢開國功臣家族,還能保住爵位的,就只剩下不到兩成了。
至于詩書傳家,那一代家族的核心人物被殺之后,這個家族的文化傳承就斷了,以后自然也就再難崛起。
而耕讀傳家,簡單來說,就是家族一邊耕種,一邊讀書。
這樣的家族,往往會擁有一塊土地。
家族的絕大多數人,平時都在一邊種地,一邊讀書。
這種模式,看起來似乎沒啥特殊的,遠不如其他幾種模式,更有技術含量,但是會出現概率問題。
一個耕讀家族的后輩,可能有幾十上百人。
在這些人當中,最少也會出一個擅長讀書的聰明人。
而當這個聰明的后輩出現之后,這個家族會全力培養他,讓他去好好學習,然后走上仕途做官。
就算這個官員參與了謀反,一般情況下也是殺直系三代,很少誅九族的。
所以,這個家族內部,和這個謀反官員三代以外的人,還是可以繼續在家種地,老老實實過日子。
出現的宗族勢力要么就一同抵御外敵,要么就一同欺壓鄉里,相比于以上幾種情況,耕讀傳家最為穩妥。
故而那官員參與勞動不僅僅是教育自己,也是再給子孫做榜樣,更能影響周遭同樣為官者。
千年以來,政治時有腐敗,武力時有崩潰,家國時有災難,但只要維持大道的人在,中華的歷史命脈就不算斷,歷史的文明,不過是幾次麥子熟了。
宋綬看完宋煊這篇驚世駭俗的論述,一時無言,他直接遞給了早就等待的晏殊。
晏殊覺得很奇怪。
為什么宋煊的策論能被宋綬看如此之久。
等他接過來先看卷面整潔,觀感大好。
但是筆跡潦草。
不行。
這字還得練。
然后晏殊瞧著宋煊的內容,隨即瞇起了眼睛。
很新奇的觀點。
端的是膽大妄為。
可其中又透露出一絲的異想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