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__其他小說_頂點小說書名作者閱讀記錄字號:小 司曹癸走了。
寧朝漂泊二十載,來時狼狽卻堅定,走時卻帶著滿心疑惑。
十三看著眼前的煙幕:“東家,方才聽你們的意思…你們是舊識?”
陸氏站在煙幕前:“算是。”
十三愕然:“是就...
夜色如墨,浸透了北方邊陲的荒原。風在枯草間穿行,發出沙沙的響聲,像是無數亡魂低語。念安坐在一處廢棄烽火臺的殘垣上,膝上攤開《萬靈錄》,烏木筆尖懸于紙面,遲遲未落。
她已記不清這是第幾座被遺忘的村莊。石碑傾頹,祠堂塌陷,連墓碑上的名字都被風雨磨平。可就在昨夜,一位老獵人拄著拐杖找到她們,顫巍巍地從懷里掏出一卷發黃的羊皮紙:“這是我爹臨死前縫進衣領的…西線三萬戍卒,全被活埋在雪谷底下,只因他們不肯簽‘自愿殉國書’。”
那紙上沒有姓名,只有編號:甲字營七百二十人,乙字營九百一十三人…密密麻麻,寫滿了整整七頁。最后一個數字是“二萬九千八百六十四”,而下面還空著一行,仿佛等著某個人補上最后的名字。
念安閉了閉眼。這樣的名單,她已見過太多。每一次提筆,都像把心割下一塊來祭奠。但她不能停謝明遠說過:“遺忘是最溫柔的屠殺,它不流血,卻讓千萬人白死。”
她蘸墨,落筆。
“西歷三百四十七年冬,北境大雪封山。朝廷以‘叛亂嫌疑’為由,將拒不簽署效忠文書之戍邊將士盡數驅入斷龍谷,引崩山石覆壓其身。事后偽稱‘全員殉國’,追授虛銜,厚葬空冢。實則無一人得返,尸骨至今深埋積雪之下,春融時偶有鐵甲殘片隨溪水流出。”
筆鋒微頓,她抬頭望向遠處灰蒙蒙的山脈。那里,便是斷龍谷的方向。據說每逢雷雨之夜,山谷中便有哭聲回蕩,牧人不敢靠近。
忽然,陶壺輕輕震動了一下。
她心頭一緊,立刻翻開壺蓋。水面波紋蕩漾,浮現出幾行新字:
“燈燃十方,尚缺一方。
忘者已醒,匿者當現。
入幽都,見真骸。”
念安瞳孔微縮。“幽都”二字,曾在《遺民紀》殘篇中出現過一次那是帝國最早設立的“記憶刑場”,專門關押和清洗“思想異端”。后來此地被抹去地圖,連史官也不敢提及。唯有極少數口傳故事提到:那里埋著最早的憶師,他們的骨頭會發光。
她正欲思索,林知悔咳著走了過來,肩頭纏著滲血的布條。自從那次源燈共鳴后,他的肺腑便再未痊愈。“又要走?”他輕聲問。
“嗯。”她說,“這次不能留你守后路了。”
林知悔笑了,笑容里帶著疲憊與釋然:“我早不是什么文弱書生了。你說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念安望著他,忽然想起初遇時的情景。那時他還穿著儒衫,在茶館里偷偷抄錄一篇禁文,被巡吏發現后打得半死。是她救了他,也是他第一次告訴她:“有些字,比命還重。”
她點頭:“好,一起。”
三人結伴啟程除了林知悔,還有那個曾送名單來的老獵人之孫女,名叫阿禾。十六歲,眼神銳利如鷹,背一張祖傳硬弓。她說她要替爺爺完成一件事:找到父親的遺骨。她父親正是當年失蹤的戍卒之一。
三匹瘦馬踏破晨霜,向著北境深處行去。
一路上,天地愈發荒涼。河流干涸,樹木焦黑,仿佛經歷過一場大火。偶爾可見倒塌的哨塔,墻上爬滿暗紅色藤蔓,形如鎖鏈。阿禾指著那些藤說:“老人講,那是用死人頭發編成的咒索,用來鎮壓怨靈。”
第七日黃昏,他們終于抵達傳說中的幽都。
并非城池,而是一座沉入地下的巨大建筑群。入口是一道斷裂的青銅門,橫臥于裂谷之間,門楣上刻著四個古篆:藏真相者,永不得出。
風從地底吹上來,帶著腐朽與鐵銹的氣息。
“這里曾是第一代憶師的審判之所。”林知悔低聲解讀門側銘文,“后來成了反向牢獄所有試圖揭露真相的人,都被送進來‘凈化記憶’。”
念安點燃一支茉莉香,插在門前石縫中。裊裊青煙升騰而起,竟在空中凝成一個人影模糊、殘缺,卻依稀能辨出輪廓。
“謝…老師?”她聲音發顫。
那影子未答,只是緩緩抬起手,指向門內深處。
他們踏入。
階梯盤旋向下,兩側墻壁嵌滿銅鏡。每一面鏡中都映出不同的畫面:有人跪地書寫,筆尖滴血;有人被鐵鉗撬開嘴巴,灌入黑色液體;有人抱著頭顱嘶吼,眼中流出墨汁…這些都是被強行抹除記憶的憶師,在最后一刻留下的精神烙印。
越往下,空氣越冷。腳步聲消失,連呼吸都變得沉重。直到第九十九級臺階盡頭,出現一座圓形大廳。
中央矗立十二根石柱,每根柱上鎖著一副骸骨。它們姿勢各異,或執筆,或捧書,或仰天長嘯。最令人驚駭的是,這些骨頭竟泛著淡淡熒光,如同埋藏多年的磷火,在黑暗中靜靜燃燒。
念安一步步走近,心跳如鼓。
她在第七根柱前停下。那具骸骨左手緊握一截斷筆,右手食指指向地面。她蹲下身,拂去塵土,發現地板上有刻痕:
“吾名沈硯,曾任太史令。余以血續史,藏卷于井底第三磚。若有人至此,請代我焚香,告天下:我們從未屈服。”
淚水無聲滑落。
她取出隨身攜帶的一小撮茉莉花瓣,撒在骸骨腳邊,又點燃第二支香。剎那間,整座大廳的光芒驟然增強,仿佛回應她的舉動。其余十一具骸骨同時微微顫動,熒光流轉,竟似彼此傳遞信息。
林知悔忽然驚呼:“你看柱子!”
只見原本黯淡的石柱表面,開始浮現文字。起初模糊不清,繼而清晰可辨那是用各種字體寫就的歷史片段,有的工整如官方檔案,有的潦草似臨終遺言。內容涵蓋百年冤案、隱匿稅賦、皇室政變…全是早已被銷毀的禁史!
“這是…集體記憶的殘存!”林知悔激動得咳嗽起來,“他們在用自己的骨,做最后的碑!”
阿禾卻盯著角落里一根矮小的柱子。那上面鎖著一具孩童骸骨,約莫十歲左右,頸間掛著一塊玉牌,刻著“御書院童生丙三”。
“連孩子都不放過?”她聲音冰冷。
念安默默解下外袍,覆蓋在那具小小身軀上。然后,她取出《萬靈錄》,翻開空白頁,開始謄錄墻上浮現的文字。烏木筆劃過紙面,發出細微的噼啪聲,宛如火星跳躍。
當她寫下第一條記錄時,奇跡發生了。
天花板裂開一道縫隙,一道月光般的光束垂落,正好照在中央空地上。地面緩緩升起一座石臺,臺上放著一口水晶棺。棺中躺著一名女子,面容安詳,身穿素白衣裙,胸前別著一枚貝殼掛墜與念安所持的那一模一樣。
“憶師首座…蘇挽晴。”林知悔喃喃道,“傳說她是謝明遠的師姐,三十年前奉旨修《實錄》,發現皇帝篡改先帝遺詔,遂率眾抗辯,結果…”
話未說完,水晶棺自動開啟。女子睫毛輕顫,竟緩緩睜開了眼睛!
眾人駭然后退,唯有念安上前一步:“前輩?”
蘇挽晴坐起身,目光穿越時空般落在她臉上:“你有他的氣息…你是謝明遠的學生?”
“是。”念安哽咽,“老師已逝,但他留下了火種。”
蘇挽晴撫著胸口的貝殼,輕嘆:“我以魂寄棺,以神守燈,等的就是這一天。幽都地下,藏著真正的國史不是一本,而是三千卷竹簡,封存在‘忘川之心’。”
“忘川之心?”阿禾皺眉。
“即國家記憶的核心樞紐。”林知悔接道,“傳說中,朝廷通過‘忘川陣’操控百姓認知,而陣眼就在幽都最底層。”
蘇挽晴點頭:“你們看到的這些骸骨,都是當年守護真相的人。我們失敗了,但未投降。現在,輪到你們接過火炬。”
她抬手一揮,整座大廳轟然震動。十二根石柱逐一崩解,骸骨化作流光,匯入《萬靈錄》封面。書頁金光閃爍,竟自行翻動,顯現出一幅地下結構圖:一條蜿蜒通道直通地心,盡頭標注著三個血字真史窖。
“去吧。”蘇挽晴站起身,身影逐漸透明,“記住,真正的歷史不在紙上,而在人心。只要有人愿意相信,它就不會真正死去。”
話音落下,她的身體化作萬千光點,融入天花板裂縫。與此同時,所有熒光骸骨同時爆發出強烈光芒,照亮通往深處的道路。
三人不再猶豫,沿著新出現的階梯繼續下行。
越往深處,溫度越高,空氣中彌漫著硫磺味。耳邊傳來低沉的嗡鳴,像是某種巨型機械運轉的聲音。墻壁變得光滑如鏡,布滿復雜符文,構成一個龐大的陣法體系。
第一百零八層,他們終于來到終點。
一間巨大的圓形密室,中央懸浮著一顆赤紅晶體,直徑丈許,內部似有血液流動。晶體下方,整齊碼放著數千卷竹簡,每一卷都貼有標簽:《稅弊錄》《兵禍志》《冤獄簿》…
“這就是…真正的國史?”林知悔顫抖著伸手觸碰最近的一卷。
指尖剛碰到竹簡,異變陡生!
整個空間劇烈震顫,赤晶猛然爆閃,一道冰冷聲音響起:
“檢測到非法訪問。啟動清除程序。”
剎那間,四壁開啟數十個暗格,飛出無數銀色小蟲,形如蜈蚣,速度極快,直撲三人而來!
“憶魘升級版!”念安迅速展開陶壺護盾,茉莉花瓣形成屏障,擋下首輪攻擊。但那些蟲子竟能吞噬記憶被咬中的瞬間,林知悔突然抱住頭,慘叫:“我想不起娘的臉了!”
阿禾張弓搭箭,一箭射穿三只蟲,怒喝:“這些東西吃的是‘記得’的力量!”
念安咬牙,將青山令插入地面,喝道:“那就用更大的‘記得’壓垮它!”
她翻開《萬靈錄》,高聲誦讀剛剛收錄的《春醒錄》段落。隨著文字出口,外界感應驟然增強 南方苗寨,老嫗孫女再次唱起古謠;
東北冰原,囚徒之子奏響碑林悲歌;
江南小鎮,孩童圍坐講述祖父冤獄…
十方燈火再度呼應,輝光匯聚,透過大地直射幽都!
赤晶劇烈搖晃,清除程序出現紊亂。銀蟲動作遲緩,紛紛墜地焚毀。
“就是現在!”念安沖向真史窖,一把抱起最近的十卷竹簡塞進背包。林知悔和阿禾緊隨其后,瘋狂搬運。
但他們剛轉身,赤晶中竟浮現出一個人影身穿龍袍,面容陰鷙,赫然是當今皇帝的年輕模樣!
“你們以為,燒幾本書就能改變什么?”虛影冷笑,“歷史從來屬于勝利者。我會再建一座新的幽都,把你們也鎖進去。”
“不。”念安直視著他,一字一句道,“歷史屬于記得的人。而你,連自己是誰都快忘了。”
她舉起烏木筆,蘸取最后一滴心頭血,凌空書寫:
“罪在廟堂,痛在萬民。
血債血償,天理昭昭。”
筆落之時,赤晶轟然炸裂!碎片四散,化作漫天星火,每一粒都映出一段被掩蓋的真相。三千卷竹簡同時發光,自動飛起,在空中排列成一座巨大的文字之塔,緩緩上升,穿透層層地殼,直抵地面!
翌日清晨,全國多地出現奇景:天空飄落竹葉般的紙片,上面寫著真實歷史片段。百姓拾起閱讀,痛哭失聲,憤怒沸騰。書生自發組織抄錄,商賈出資刊印,農夫在田埂上傳誦。
太子在宮中接到密報,沉默良久,最終下令:“打開所有皇家檔案庫,允許民間查閱。”
三個月后,第一部由萬民共撰的《新史紀》正式問世。封面繪有青山綠水,題詞來自念安:
“我們不是為了推翻誰,而是為了讓死者開口,讓生者清醒。”
而此時的念安,已帶著剩余竹簡,踏上南行之路。她知道,這場戰爭不會結束只要有權力存在,就會有遺忘的企圖。
但在每一個春雷響起的夜晚,總會有新的芽破土而出。
某夜宿于山村,她夢見謝明遠站在茉莉花叢中微笑:“你看,火種傳下去了。”
她醒來,窗外星光如雨。
取出《萬靈錄》,她在末頁添上新的一句:
“縱使長夜難明,亦有人執燈前行。
青山不改,非因山恒在,只因有人愿為之守。”
晨光初照,阿禾牽馬等候門外。林知悔咳著遞來一碗熱茶,里面泡著一朵新鮮茉莉。
他們即將啟程,前往下一個被遺忘的地方。
風起,檐角銅鈴輕響。
仿佛有無數聲音在說:記得啊,記得啊,記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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