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__其他小說_頂點小說書名作者閱讀記錄字號:小 洪祖二遠去,頭也不回,似是不屑再多看陳跡一眼。
數十名夜不收緊隨其后,唯有阿笙勒緊韁繩停在陳跡面前,他替洪祖二解釋道:“陳大人,洪爺他們只是太恨元城了…”
陳跡神色沒有波瀾:“無妨。”...
春風拂過山崗,學堂的木窗被吹開一條縫,紙頁嘩啦作響。陳跡正低頭在竹簡上刻字,聽見風聲便抬手合窗,指尖卻頓了頓窗外那株老梅樹竟開了花,粉白瓣兒隨風飄進屋來,落在他寫了一半的“仁”字上。
他怔住片刻,輕輕拾起花瓣,夾進書頁。
“先生,您又走神了!”一個小男孩舉著手里的石板嚷道,“這道算術題您講到一半就停了!”
陳跡回過神,笑了笑:“是啊,年紀大了,一見花開就想起從前的事。”
“從前是什么樣的?”另一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湊上來,眼睛亮晶晶的,“是不是真的有鬼魂從地底下爬出來?還有那個戴面具的壞人,最后是怎么死的?”
孩子們圍成一圈,嘰嘰喳喳問個不停。他們不知道陳跡曾以殘魂為引、逆轉歸魂陣,更不懂什么陰門開啟、萬鬼出世。他們只知道,這位走路一瘸一拐的先生,講的故事比村口說書人還驚心動魄。
陳跡望著那一張張稚嫩的臉,忽然覺得胸口暖得發疼。
“故事還沒完呢。”他說,“那天影魘消失后,我以為一切都結束了。可有些東西,不是斬斷就能抹去的。”
他放下刻刀,緩緩卷起左袖。手臂上一道青黑色的紋路蜿蜒而上,像藤蔓纏繞枯枝,那是當日與萬千魂影融合時留下的印記。每到月圓之夜,它便會微微發燙,仿佛體內仍有一絲不屬于他的意志在低語。
阿瑤察覺過幾次。每次他半夜驚醒,她都會默默起身,用溫水浸濕布巾敷在他手臂上,一句話也不說。他知道她在怕怕那場勝利只是暫時的休戰,怕某一天睜開眼,哥哥已不再是哥哥。
但他從未告訴任何人,夢里總有個聲音在喚他:“歸來吧…寧皇血脈不應屈居山野,你本可掌生死、御幽冥,為何甘愿做個教書匠?”
那聲音像父親,又像洪姨,甚至有時像是他自己。
“先生?”小女孩搖了搖他的衣袖,“然后呢?然后怎么了?”
陳跡收回思緒,輕聲道:“然后…春天來了。我們重建了家園,種下了種子,孩子們開始讀書。但你知道嗎?真正的戰斗,其實才剛剛開始。”
“啊?”男孩瞪大眼睛,“還有敵人?”
“敵人不在外面。”陳跡指了指心口,“而在心里。當我們忘記為什么而戰的時候,黑暗就會悄悄回來。”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小滿端著一碗藥走進來,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又給孩子們講故事?胡三爺說了,你現在身子還沒完全恢復,不能耗神!”
“我不累。”陳跡接過藥碗,聞了聞,“還是歸元參為主?加了龍葵和夜露草?”
小滿一愣:“你怎么知道?”
“這些年喝你的藥都喝出習慣了。”他苦笑,“不過下次少放三分龍葵,我夜里夢多,容易驚醒。”
小滿盯著他看了半晌,忽然壓低聲音:“是不是…它又動了?”
陳跡沒答,只是慢慢卷下衣袖。
小滿咬唇:“我以為影魘已經徹底消散了。”
“我也以為。”他望向窗外,“但它不是單純的邪物,而是所有執念的集合體。只要世間還有不甘、怨恨、未了之情,它就永遠不會真正死去。它只是…換了種方式活著。”
兩人沉默良久。
小滿終于開口:“我要去南嶺。”
陳跡猛地抬頭。
“忘憂草不僅能修補殘魂,還能凈化異種魂力。”她眼神堅定,“我不信世上沒有克制它的辦法。胡三爺說古廟深處藏有《凈世經》,若能找到,或許能幫你拔除根毒。”
“太危險了。”陳跡搖頭,“南嶺瘴氣蝕骨,更有無數迷失其中的亡魂化作厲鬼。上次牛欣進去探路,差點丟了命。”
“所以我不會一個人去。”小滿握緊藥碗,“阿笙答應陪我,她最近參悟星軌,發現南嶺每逢春分會有‘天光裂隙’,持續一個時辰。那是唯一能避開瘴毒進入核心區域的機會。”
陳跡還想說什么,卻被推門進來的人打斷。
是王嬸,手里拎著一只受傷的烏鴉。
“這畜生撞進院子里,翅膀折了,嘴里還叼著這個。”她遞來一片青銅殘片,上面刻著模糊符文。
陳跡接過一看,臉色驟變。
“這是…寧皇宮禁衛軍的腰牌碎片。”
“不可能!”王嬸失聲,“那些人百年前就全死了!”
“但它確實來自南嶺方向。”阿笙不知何時站在門口,手中羅盤指針瘋狂旋轉,“而且剛才我觀星象,紫微偏移,熒惑入廟大兇之兆。有人正在重啟‘血祭陣’,目標很可能就是你,陳跡。”
屋內一時寂靜。
陳跡低頭看著那片青銅,仿佛看見無數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他。他忽然明白,影魘雖滅,但寧朝的秘密遠未終結。當年父皇戰死前線,母親割腕封印,洪姨鎮守寒鴉寺一生不嫁…這些背后,是否另有隱情?
他緩緩站起身,拄拐走向門邊。
“我也要去。”他說。
“你說什么?”阿瑤的聲音從院外傳來。她剛采完野菜回來,肩上挎著竹籃,臉上還沾著泥點,“你要跟小滿一起去南嶺?你現在連站久了都會頭暈!”
“正因為如此,我才必須去。”陳跡轉身看她,目光溫柔卻堅決,“如果我不去查明真相,終有一天,你會再次為了救我而死。我不想再經歷那種痛。”
阿瑤嘴唇顫抖:“可我寧愿再死一次,也不想看你把自己逼到絕境!”
“這不是逼自己。”他走近她,輕輕擦去她臉上的泥土,“這是選擇。從前你們護我,現在輪到我為你們踏出這一步。”
當晚,眾人齊聚新搭的木屋議事。
胡三爺抽著旱煙,瞇眼道:“南嶺自古禁地,傳說中有座‘葬神谷’,埋著上古巫族七十二具尸骸。每逢天地氣機紊亂,它們就會蘇醒,吸食活人魂魄壯大自身。若真有人在那里布陣,恐怕不只是沖著陳跡來的。”
“那是沖著整個北境來的。”阿笙攤開星圖,“我測算過了,今年春分恰逢百年一遇的日蝕,陰陽交匯之際,若以寧皇血脈為祭,足以撕裂封印,釋放遠古邪靈。”
牛欣握緊雙锏:“那就打過去!老子早就看那些躲在暗處的家伙不順眼了!”
“這次不是靠蠻力能解決的。”王嬸沉聲道,“我們需要智取。而且…”她看向陳跡,“你體內的異種魂力若是失控,反而會成為敵人的鑰匙。”
陳跡點頭:“所以我決定帶上《九幽錄》最后一卷。”
眾人皆驚。
那本書早已殘破不堪,唯有最后一頁寫著“心燈不滅,青山常在”,其余皆為空白。可就在昨夜,陳跡發現當月光照入時,書中竟浮現出新的文字是一段失傳已久的“凈魂訣”。
“這本書…在回應我。”他說,“也許從一開始,它就不是為了殺戮而存在,而是為了救贖。”
出發前夜,陳跡獨自坐在母親墓前。
春風溫柔,野菊初綻。他帶來一壺酒,兩只杯,像小時候那樣陪她說話。
“娘,我要走了。”他斟了一杯酒灑在地上,“這次可能很久才能回來。村里學堂我會托付給胡三爺照看,孩子們的課業不能荒廢。阿瑤性子倔,您在天上多看著她點兒,別讓她太拼。”
風吹動松林,沙沙作響。
他舉起另一杯酒,輕啜一口,苦澀入喉。
“我一直不明白,您為什么要選擇那樣的結局。如今我才懂,有些責任,注定只能由少數人承擔。就像我現在做的,不是為了復仇,也不是為了權力,只是為了不讓下一代再經歷我們的痛苦。”
他放下酒杯,從懷中取出一枚玉佩那是母親臨終前交給他的信物,正面刻“寧”字,背面卻有一行極小的篆書:“非血繼之責,乃心承之道。”
淚水無聲滑落。
“原來您早告訴我答案了。”他喃喃,“守護,從來不是繼承名字,而是延續心意。”
第二日清晨,六人啟程。
小滿背著藥箱,阿笙手持羅盤,牛欣披甲執銳,王嬸腰懸桃木劍,胡三爺拎著酒葫蘆哼著小調,阿瑤牽著陳跡的手,一步也不肯落后。
臨行前,村里孩子追出好遠,揮著手喊:“先生早點回來呀!我們等您講完故事!”
陳跡回頭望去,陽光灑在學堂屋頂,新刷的匾額熠熠生輝“青山書院”。
他笑了,用力揮手。
隊伍翻越雪山,穿過密林,跋涉七日終于抵達南嶺邊界。空氣驟然變得粘稠,呼吸間帶著腐腥味,樹木扭曲如掙扎的人形,地面覆蓋著灰綠色苔蘚,踩上去軟綿綿的,似有生命般蠕動。
“小心。”王嬸低聲警告,“這里每一寸土地都被怨氣浸透,不可隨意觸碰。”
前行至第三日,天空忽現異象原本晴朗的碧空竟裂開一道金色縫隙,光芒傾瀉而下,照亮前方山谷。
“天光裂隙!”阿笙激動道,“快,只有半個時辰!”
眾人加速前進,終于看見那座傳說中的古廟。
它半嵌于懸崖之中,通體由黑石砌成,屋頂盤踞著九條石蛇,口中銜珠,眼中鑲嵌著幽藍寶石。門前立著兩尊巨像,面目模糊,卻依稀可見寧朝軍徽。
“這就是巫女廟?”小滿顫聲問。
“不。”陳跡凝視著廟門上方的銘文,“這是…寧皇陵寢的副殿。”
所有人倒吸一口冷氣。
傳說寧皇遺體葬于皇陵深處,嚴禁任何人靠近。可誰能想到,真正的秘密竟藏在這片瘴氣之地?
他們小心翼翼踏入廟內,只見殿堂中央供奉著一座水晶棺,里面躺著一名白衣女子,面容安詳,手中握著一本金冊。
“《凈世經》!”小滿驚呼。
陳跡正欲上前,卻被阿笙攔住:“等等!地上有字!”
眾人低頭,發現地板上刻滿了細密符文,組成一個巨大陣法。而他們的腳印,已然落入陣心。
剎那間,四面墻壁浮現光影,一幕幕畫面徐徐展開 百年前,寧皇親征叛軍,大勝歸來。然而凱旋途中,竟遭最信任的謀士背叛。那人名為柳無塵,原是巫族遺孤,潛伏多年只為復仇。他以秘法抽取寧皇魂魄,欲煉成“不死戰傀”,掌控天下。
危急關頭,寧皇后挺身而出,自愿獻祭,將自身魂魄封入玉鐲,鎮壓邪術。同時下令銷毀所有記載巫族之術的典籍,唯留《九幽錄》殘篇傳于后人,警示后世。
畫面最后定格在一處密室年輕的陳跡母親跪在案前,寫下最后一道詔書,身旁站著年幼的阿瑤。而角落陰影中,一道模糊身影悄然離去…
“那是誰?”牛欣指著那人影。
陳跡瞳孔驟縮。
因為那背影,赫然與現在的自己一模一樣。
“這不是過去。”他聲音沙啞,“這是未來。”
話音未落,水晶棺突然震動,女子緩緩睜眼。
她坐起身,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陳跡身上。
“你終于來了。”她說,聲音清冷如泉,“我等了整整一百年。”
“你是誰?”王嬸厲聲問。
女子輕撫金冊:“我是最后一個巫女,也是寧皇的妹妹。我用自己的命換來了《凈世經》的保存,只為等一個真正懂得‘守護’之人。”
她看向陳跡:“你體內的印記,是柳無塵殘留的‘噬魂蠱’。他并未真正死去,而是將自己的意識藏在歷代寧皇血脈中,等待覺醒時機。而你,是最接近完美容器的存在。”
陳跡渾身冰冷。
難怪夢中總有聲音呼喚他“歸來”。原來那不是幻覺,而是另一個“他”正在蘇醒。
“要消滅它,只有一個辦法。”巫女站起身,走出棺槨,“以真心為火,點燃心燈,焚盡妄念。但這過程極為痛苦,稍有不慎,便會魂飛魄散。”
“我愿意試。”陳跡毫不猶豫。
“可代價是你可能失去記憶,甚至不再是你自己。”巫女凝視著他,“你還愿意嗎?”
他回頭看向阿瑤。
她眼含淚水,卻用力點頭。
他笑了。
“只要她還記得我是她哥哥,我就永遠是陳跡。”
當夜,儀式開始。
《凈世經》懸浮空中,散發柔和光輝。陳跡盤膝而坐,雙手結印,口中默念“凈魂訣”。小滿點燃七盞魂燈,阿笙布下七星引魂陣,王嬸持劍護法,胡三爺與牛欣守在外圈,警惕任何異動。
隨著經文吟誦,他體內那道青黑紋路劇烈跳動,逐漸蔓延至脖頸、面部。他的雙眼開始泛起詭異金光,嘴角揚起陌生笑意。
“哈哈哈…終于等到這一天!”聲音變得扭曲,“你以為你能戰勝我?我就是你!是你對力量的渴望,是你對復仇的執念,是你內心最深的黑暗!”
“你說得對。”陳跡咬牙承受劇痛,“你是我心中的陰影。但正因為我知道你在,我才更要守住光明。”
他猛然撕開衣襟,將《九幽錄》貼于心口,高聲宣告:
“我陳跡,生于戰火,長于悲痛,卻有幸被愛包圍。我不否認仇恨,但我選擇寬恕;我不逃避痛苦,但我堅持希望。今日,我不為帝王之名,不為血脈榮耀,只為所愛之人,點燃心燈”
一道純粹白光自他胸膛爆發,照亮整座古廟。
他在烈焰中吶喊,在撕裂中重生。過往的記憶如潮水涌來母親的微笑,父親的鎧甲,洪姨的磨刀聲,阿瑤第一次叫他“哥哥”時的羞澀模樣…
全都化作火焰,焚燒一切虛妄。
不知過了多久,光熄了。
陳跡倒在地上,氣息微弱,但面色平靜。
巫女走上前,伸手探其魂脈,震驚道:“奇跡…他真的做到了。噬魂蠱已被凈化,而他的魂魄,竟因這場洗禮趨于圓滿。”
黎明破曉,天光灑落。
陳跡睜開眼,第一句話是:“阿瑤呢?”
“我在這兒。”她撲過來抱住他,哭得像個孩子。
他虛弱地笑著,抬起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
“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眾人相視而笑,淚中帶喜。
離開南嶺那日,春風正好。
巫女將《凈世經》交予陳跡:“帶回去吧。讓它成為青山書院的第一本藏書。”
回到山村,已是夏初。
學堂擴建,新增一間藏書閣。陳跡將經書鄭重放入柜中,又把母親的玉佩掛在墻上。
孩子們依舊圍著他聽故事。
這一次,他講的是如何用一顆心戰勝千重黑暗。
多年后,青山書院聲名遠播,學子遍及南北。有人說那里住著一位斷腿的老先生,能以筆為劍,驅邪扶正;也有人說他曾一夜白頭,只為守住人間燈火。
但只有身邊人知道,每當夜深人靜,陳跡總會獨自坐在院中,望著星空發呆。
阿瑤問他想什么。
他笑著說:“我在想,如果爹娘能看到今天的一切,一定會很高興吧。”
阿瑤靠在他肩上,輕聲道:“他們一定看得見。因為青山不老,人心常在。”
遠處,溪水潺潺,鳥鳴悠悠。
而那塊寫著“心燈不滅,青山常在”的木匾,在陽光下靜靜閃耀,如同永不熄滅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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