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盡天下 第二十四章 少主久等
五日后,江南城郊,一間樸素的小樓。
屈平被五花大綁著,嘴里塞了一塊破布,被人像一條狗一般被扔在一邊。這個原本很有脾氣的人,此時也不得不安靜了下來。
他知道,自己作為人質,已經無法再談做人的尊嚴,唯一的用處,只是為了迫使溪浴溝的手足們,繼續為竹解效勞。
他之所以到現在還沒有被餓死,一來是因為時間很短,二來是因為竹解心情好的時候,會給他帶來一碗餿飯。
這天,關著的門被一個人小心翼翼的敲開,走進來一個駝背老人,要不是聽到那一聲哭腔,屈平肯定不會認得,這是他印象中睿智無比的趙無用。
他示意屈平不要說話,上前來給他解開綁在身上的繩子,不顧屈平連番讓他趕緊離開的請求,堅持要帶著屈平一起走。
“軍師,你趕緊走吧?你即使救出了我,咱們溪浴溝的手足們一樣無法脫離少……竹解的控制,就連你……”說到最后,已經有些哽咽。
此時,繩子已經解開。
趙無用拉著屈平,小心翼翼的往外面走去。屈平雖然處事有些粗獷,但此時卻發現,趙無用的臉上沒有一絲害怕,更多的是一種猶豫。
他實在忍不住了,問道:“軍師,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趙無用點點頭,深色之間一片復雜,只說道:“你先別管,咱們回溪浴溝再說。”
似乎看出屈平還在擔心自己的安危,于是安慰道:“放心吧,咱們目前,至少是目前,還算是安全的。”
趙無用這般篤定,的確有底氣。
昨夜,自己還在房里輾轉反側之時,窗前突然出現一個黑衣人,他知道此時趙無用并沒睡著,只是按兵不動罷了。
“趙軍師,你不用裝睡了,我知道你并沒有睡著。”這聲音聽起來,非常年輕,語氣之中并無戾氣,反而有一種無法言說的從容淡定。
趙無用豈是尋常人等?暗道其中可能有詐,于是干脆一言不發,就看這黑衣人將要如何。
那黑衣人嘆了口氣,繼續道:“你與其擔心我對你不利,不如想想,你那少主如何對你?如若長此以往,你這溪浴溝上下兩百多人,多半無法難復其身。”
“想當初,那洛王是何等的磊落人物?若是知道你這般助紂為虐,在天之靈想必也會嘆息。”
“而且……我必須要告訴你一個沉痛的信息,那竹解……并不是洛王的骨肉!”
“什么?”趙無用一聽,登時不淡定了,旋即翻身而起,再次問道:“你是誰?”
那黑衣人仿佛早就預料到了趙無用的反應,背起手來,在房中來回踱步,淡然道:“我是誰不重要,你的抉擇才最重要。這樣吧,我先給你講個故事,你聽完以后,自行決定。”
這聲音仿佛有一種無形的魔力,趙無用竟無法反駁,雖然他還是站在那里,渾身肌肉緊繃,隨時戒備著,但心里的負擔已經卸下不少,并沒有回應,但也沒有出手。
那黑衣人知道,趙無用在等自己說話,于是坐在了桌前的凳子上,慢悠悠的開口,當真講了一個故事。
這個故事的起源,要回到二十年前。
當年,江南有一家叫做“飯倉”的米店,那老板其貌不揚,也不愛讀書,從小便善于鉆營。
從父親手里接過那間米店以后,卻并不甘心只做個普通的小商販。他說,生意就是生生不息,其盡頭,還在于廟堂。
這人雖然平平無奇,卻有兩大本事,一直被人津津樂道。
一是他精通為人處世之道。
不管多難攀的關系,他都能成功攀上,而且把關系打理得井井有條。這是他早就定好的路線,一個普通商人,想要位居廟堂,如果不攀附權貴,又如何能成功?
那些年里,雖然他并沒有多大的家產和本錢,卻和當時的名流顯貴們打得火熱,甚至經營的那家店,所賺得的銀兩,幾乎都花在這方面。
甚至有人調侃:江采鈺即使是借錢,也要送禮,也要拿去攀援關系。不過,調侃歸調侃,卻也不得不佩服將江采鈺這個本事。
二是這人有善于感情經營,他有兩個紅顏知己對其傾心有加。
一人是其父親早早就給他定好的娃娃親,只不過那女子家道中落,不得已投靠了這老板,且認定了江采鈺便是自己以后所嫁夫婿,當真是堅定不二。
如江采鈺這般善于經營的人,一個免費的勞動力,他如何不接受?即使自己對其并不見得喜歡。
因為那女子不喜做生意,于是他便讓其主內,照顧家長里短,倒也是僅僅有條,頗有大家風范。
另外一個女子,本是大戶人家出身,可家里惹上了官司,落了個滿門抄斬的結局,幸好輾轉成功脫身,獨自一人流落江南。也正因如此,練就了在苦難中討生活的本領,其容貌、其本事,均不在男兒之下,讓這老板對其一見傾心。
于是乎,便讓她主外,照顧生意經營。
靠著這兩個本事,倒也在江南一地贏得薄名。
原本,這樣的生活就要這般維持下去,那米店老板不說大富大貴,至少衣食無憂、家庭幸福。
可此人的志向和抱負,又怎會止步于此?
尤其當他發現,一直有賢王之名的洛王,似乎對自己那娃娃親有著極大的興趣以后,便投其所好,以其為敲門磚,整日帶著那女人往洛王府里往來行走。
洛王本來就禮賢下士,又對那女人青睞有加,于是乎便同那老板結下了友誼,給了很多的照顧。
這,讓那老板成功拿到了通往上流社會的請柬。以至于后來,他更是通過洛王,結識了當時前來江南游歷的珍王。他知道,自己的夢想很快就要實現,因為彼時太子失勢已成必然,下一任皇帝必然出在洛王和珍王之間。
即使洛王和珍王沒有做皇帝,他也并不吃虧,至少一生的富貴不會少。
他冷靜的分析了洛王和珍王,結論則是,洛王登上大寶的可能性最大。畢竟洛王把江南治理得政通人和,更是天下歸心,繼承大寶或許只是時間問題。
于是乎,為了讓這種關系更加穩固,那老板將自己的娃娃親送給了洛王。那女子當真是癡情,雖然百般不愿,但為了未婚夫口中的雄途大業,仍舊選擇了依從。
就這樣,這個女子成功進入洛王府,成為洛王的正妃,備受洛王寵愛,不久便誕下一子。
“想必,你現在知道了,那老板便是如今風光無限的江南織造府總管江采鈺,而那女人便是有名的素麗夫人了,至于洛王那所謂的兒子,自然便是你們尊敬的少主竹解。”黑衣人給這個故事,畫上了句號。
趙無用冷哼一聲,不屑道:“裝神弄鬼,你所講的這些,不過是路人皆知的陳年舊事罷了,又有什么新鮮?”
那黑衣人濃嘆一聲,有些憐憫的說:“你可能不知道,當初江采鈺把素麗夫人送給洛王的時候,就已經有孕在身。”
“你胡說八道!”趙無用聽聞這個消息,頓時大喝一聲:“我不準你侮辱王妃!”
說罷,就要動手。
那黑衣人擺擺手,示意他冷靜,接著說道:“我并非侮辱素麗夫人,只是的確如此罷了,況且我選擇告訴你這些,又怎會空口無憑?”
趙無用的心在滴血,他怎么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卻鬼使神差的說了句:“你的憑據,又是什么?”
“我想,你之所以認為竹解是洛王的遺腹子,多半是因為那塊玉吧?”黑衣人問道,見趙無用并無反駁,當即心里知道,自己可以繼續說了。
“你可還記得那塊玉的來歷?那本身就是素麗夫人和江采鈺提前約定好了的事情,待孩子出生以后,若是洛王沒有疑問,便給洛王請求,讓其賜給她一塊玉,指定要雕刻兩只老虎,和一塊紅日。”
“而那江采鈺,更是識玉、琢玉的行家,這是洛王早就知道事情。所以洛王讓江采鈺去辦這件事情,本就在兩人意料之中。即使不讓江采鈺去辦,那上面的圖案,兩人此前也早就約定好。”
趙無用的臉上驚疑不定,雖然很不愿意承認,可心里已經確認了個七七八八。
那黑衣人見此,繼續說道:“其實,你已經認可了我說的話,對嗎?好吧,即使我說的有問題,那么我們也可以從另一個方面予以求證。”
“想必你在洛王身邊已有多年,那素麗懷胎幾月,你又何嘗不知?退一萬步來講,就算是她早產吧,可那孩子生出來以后,據說面色紅潤,又哪里有半分的早產跡象?”
“想來,江采鈺當真是機關算盡,無論洛王是否即位,他都可以利益最大化。尤其是洛王繼承了皇位,江采鈺甚至還有竊國的機會。就這份兒隱忍和謀略,便是常人所不能及。只是那洛王,顯然還是太過單純。”
“你到底想干什么?”一瞬間,趙無用身上的力氣仿佛被抽干,顯得更加老邁,當下便有氣無力的問。
那黑衣人站起身來,直視趙無用的眼睛,極其誠懇的說:“你這溪浴溝幾百號人,都是洛王舊部,都是敢愛敢恨、頂天立地的好漢,你就忍心看著他們跟隨你、跟隨竹解走向那萬丈深淵?”
“我勸你一句,及時止損,不要再想著什么光復報仇大業了,你們好好兒活著……才是那洛王最希望看到的事情。”
“言盡于此,你自己好好考慮吧!”那黑衣人說完,在桌上留下一張紙條,竟自顧自走了。
趙無用拖著疲憊的身軀來到桌前,拿起那紙條,眼睛里忽然一陣激動。
“江南城郊東五里處,屈平便被關押在那里,明日午時,你去營救,有人斷后。”
就在此事發生后不久,江府,蕭霽雪所在的屋子里,那個黑衣人再次出現在了這里。
蕭霽雪畢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察覺屋里有人悄悄進來以后,登時醒來,一把抓住床邊的劍。
可那黑衣人的武功當真是高深莫測,一躍上前緊緊按住了即將要出鞘的劍,在一片看不清的虛影之中,蕭霽雪的穴道就被封住。
于是,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黑衣人。
那黑衣人沒有多做停留,只說了兩句話,便頭也不回的走了。
“明日午時,江南城郊東五里處,趙無用將前去營救屈平,你負責暗中護送,務必保證他安全回到溪浴溝。”
“我知道你同情這批人,你不會拒絕的。”
趙無用成功接走了屈平,蕭霽雪果然遠遠在后面悄悄跟隨,一直小心翼翼的護送。
又過了兩日,臨近黃昏之時,竹解提著幾袋剩飯,施施然打開了門。眼前還是那個被捆綁著的人,只是他的身子背對著自己,頭耷拉在墻上,那里還有點點血跡斑駁。
他知道,屈平是個烈性子,定然是尋死覓活罷了。但他武功高強,依舊聽得見面前這人還在呼吸,應該是生命無虞。
屋里很黑,竹解從外面走來,眼睛一陣恍惚,好半天才調整過來。
他把那剩飯往那人身邊一丟,背過身來,宣了一聲佛號,嘴里喃喃自語:“阿彌陀佛,小僧真是……罪過罪過呀!”
“吃吧,吃飽了才有力氣下黃泉。哦對了,你不必擔心,那黃泉路上你不會孤單,趙無用……還有那幾百號人,都會跟著你一起的!”
“呵呵,你不是很剛烈嗎?怎么不和我說說話?以后,可就沒機會了。”
“啊!我實在是很激動,你們簡直就是一塊肥肉啊!我可真得感激我那便宜老爹,把你們留給了我,我實在是不敢想象,剿滅了洛王舊屬,會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勞啊!”
“不過啊,你們也千萬不要失望,等我做了國師,一步一步的將那昏君弄死,然后……”他拿出了隨身所帶的雙虎曜日玉佩,神色癲狂:“憑借著這塊玉,我便是正宗的皇室子弟,做皇帝……哈哈哈,還有誰能阻止我?”
就在前天,竹解去了一趟屠虎營,見到了老將軍徐三江,親口告訴了溪浴溝的情況。他知道,徐三江此時正為江南洛王舊屬作亂而頭疼,此時自己遞上來的這塊枕頭,不是恰到好處嗎?
果然,徐三江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不過似乎還是有些懷疑,馬上問道:“敢問大師,這個消息,你是從何處得知的?準確嗎?”
竹解笑笑,一副高深莫測的表情,卻并未透露太多。和這些官場中人打交道得多了,自然也就多了幾分堤防。
他轉了個話題,說這群人武功高強,若是動起手來,未免是一場小規模的戰斗,肯定會死很多人,勢必會有些不好的影響。如果能夠兵不血刃,絕對是上上之策。
他接著建議,先不要打草驚蛇,且讓他去捉了那領頭之人,督促他們放下武器就范,不費一兵一卒便可以活捉亂黨,然后押著他們去京城受審,一來震懾其他亂匪,二來也可彰顯皇帝威儀,豈不是兩全其美?
徐三江聽了這番分析,神色似乎有些復雜,猶豫半天以后,才慎重就問了:“此事……還有誰知道?”
“老將軍不必擔憂,此事除了你我,并無其他人知道。”竹解依舊不愿意透露太多。
徐三江久經官場,如何不懂竹解的擔憂?于是沉思片刻,謹慎說道:“如此當然最好,可我依舊害怕惹出許多事端,一定要準備萬全,以便……一舉殲滅。”
“大師,你看這樣如何,咱們約定……嗯,后天,對,就后天午時,在溪浴溝村口匯合,一同進入,如何?”
竹解當然希望越快越好,當即有些急切的說道:“此事宜早不宜遲,明天可否?”
徐三江笑了笑,走到竹解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師啊,這行軍打仗,必須要有所準備的。就像你說的,那里有兩百多人,如果不準備萬全,萬一跑了幾個亂黨,我又如何向皇上交代?”
似乎覺得這句話不妥,當即又說道:“大師,你這回可是立了一大功啊,事成以后,我定向皇上奏明,你乃是這一仗的首功,便是咱們說的那押送之事,也由你去辦。”
“如此一來,大師也正好攜著這不世之功,去那欽天監……哦不,是成為咱們塑陽的國師呀!”
竹解不露聲色,心里卻高興不已,這老家伙果然上道,只差沒有明著說不和自己搶功了。
當即謙虛幾句,爽快的答應了。
而今日,便是他與徐三江約定好的日子,由他帶著趙無用和屈平,去那溪浴溝村與大軍匯合。眼前已經有了屈平,趙無用呢?他早已經派人前去支會,相信馬上就要到達。
想到這里,竹解未免又得意了幾分。
“少主,我來了。看來,真是讓你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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