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背山,巨大的垂柳下。
季平安眼孔中漩渦收縮,恢復清冷的瞳仁,旋即,便聽身后顯形出來,拄著拐棍,老態龍鐘的“山神”驚訝道:
“北邙山地脈異動。”
它不禁看向“國師使者”,心想莫非與此人有關?
季平安卻懶得與它解釋。雖不知道為何這么巧,偏巧此刻生出變化,但并不重要。
“你等繼續鎮守此地。”季平安只淡淡說了一句,撕碎手中的一張傳送符咒。
旋即腳下一圈圈金色漣漪蕩開,他整個人消失無蹤,只留下北陵山神等妖怔怔出神。
“老祖宗,那人究竟是什么來頭?”閣主忐忑走來,忍不住問道。
卻見頭戴草環的老翁沉吟了下,忽然說道:
“記得今歲神都大賞,曾出了一位少年星官。不出預料,便是他了。”
山下,一處官道上。
金光蕩漾開,季平安顯身走出。沒有繼續撕碎下一張符箓,而是掏出道經,輕輕一抖:
“出來吧。”
刷——兩道身影先后拋出。
分別是戴著尖頂軟帽,穿古怪巫師古典袍服,神似cosplayer的器靈“姜姜”。
以及背負古琴,一襲嫩黃長裙,從地底挖出來的老古董劍靈“黃瑛”。
兩女突兀被丟出,明顯愣了下,下意識打量四周。
黃瑛驚訝道:“這是什么鬼地方?”
臉孔機械呆板,缺乏情緒變化的姜姜則直接得多:
“你又,需要我,幫忙了。”
饒是此刻心情不好,但迎著器靈小姐幽怨的眼神,季平安仍尷尬了下。
說起來,當初把姜姜誆騙出來,名義上是答應帶她體會人間,了解人性。
結果從打三黃縣后,就越來越懶得帶她,儼然將其打入冷宮,當成工具人。
不過姜姜在有了黃瑛陪伴后,似乎也不覺得孤單了,也沒怎么要求往外跑,也不知道倆“靈”整日躲在道經世界里干啥。
季平安清咳一聲,說道:
“我要去個地方,需要隱身。”
雖不確定北邙山究竟發生什么,但季平安不是莽撞的人,雖有戰旗在手,但加一重保險總是好的。
姜姜盯著他,沒吭聲。
季平安嘆息一聲:“就當欠你的。”
姜姜這才勉為其難點頭,黃瑛左顧右盼完畢,舉手道:
“我也要,我也要!”
姜姜一揮手,一圈光環擴散,一人二靈瞬間進入虛幻狀態。
季平安這才取出“山神杖”,開啟土遁狀態,化做一道黃煙,朝遠處逐步被霧氣籠罩的北邙山趕去。
北邙山內。
欽天監小隊騎馬行走在荒涼的森林間。
“果然都成亂葬崗了,無怪乎陰森森的。”王憲皺眉說道。
洛淮竹抬起頭,視野中一行人行走在一條荒涼崎嶇的小徑上。
兩側是一座座墳塋,其中生長荒草,偶爾還能看到不確定來歷的白骨。
墳塋一眼望不到頭,間雜灌木叢,還能在其間窺見殘垣斷壁。
以及一個個深坑,溝壑。
騎馬走在最前頭的監侯黃塵眼神警惕,掃視四周,說道:
“據說當年這里也有村鎮建筑,但都在那一場大戰中毀滅。當年戰后,此地一度成為凡人禁區,修士的歷練地,不少修行者進入此地尋找機緣。”
“機緣?”
“恩,譬如那些死去的強大修士遺留的法器,或者身上的修行典籍,乃至妖族骸骨。”黃塵感慨。
說完,他看著一群少年四下掃視,忍俊不禁:
“別看了,都這么多年過去了,北邙禁區早被翻了無數遍了。”
趙星火不死心:“萬一能撿漏呢?”
林沁疑惑道:“既然這邊沒東西了,所以導致道門修士失蹤,以及‘離魂癥’的應該另有他物。”
黃塵頷首,眸光深沉:
“所以不要掉以輕心。都跟在我身后。”
洛淮竹騎著自己的小馬,沒有參與討論,而是定定看著黃塵,忽然停了下來。
小隊眾人詫異,都紛紛勒馬。
“洛師姐,怎么了?”沉默的石昊忽然問。
洛淮竹歪著頭,雙腿跨坐在馬鞍兩側,她左手攥著韁繩,右手不知何時握住方天畫戟,悍然朝黃塵刺去!
“啊!”
小隊成員大驚,繼而愕然發現,身為坐井境界的黃監侯竟來不及反應,被洛淮竹一槍戳落馬下,躺在地上沒了生息。
“黃監侯死了…”王憲瞳孔驟縮,繼而聽到耳畔強風襲來。
眨眼功夫,洛淮竹揮舞方天畫戟,將小隊成員屠戮一空,她歪著頭,看著滿地的尸體。
說道:“你們不是真的。”
下一秒,地上尸體如水波般淡去,洛淮竹抬頭望去,只見四周不知何時,已經彌漫大霧。
她竟不知何時,與小隊走散了。
“這是什么?好大的霧氣。”
與此同時,北邙山道外。
季平安攜二女從土遁中鉆出。
黃瑛吃驚地望著前方幾乎吞整座北邙山的灰白霧氣,隱約可聽到鬼哭狼嚎之聲。
姜姜表情淡定,眼神略感好奇。
季平安瞇著眼睛,此刻,若從天空俯瞰,以古戰場遺跡核心為圓心,大地上擴散開一片圓形的霧氣。
邊緣整齊,仿佛將內外分為兩個世界。
“進去看看吧。”季平安說著,袖中滑落“妖鬼戰旗”,朝前方一丟。
鏘的一聲!
浩瀚金光降落,那戰旗倏然擴大,高達丈許高,迎風獵獵,旗桿釘在三人頭頂。
戰旗自行擺動,擴散下一片領域。
與此同時,季平安抬步前行,越過路旁石碑時,抬手輕輕一按,石碑上剛要沁出的血字瞬間恐懼收縮。
一步之后,兩重世界。
眨眼功夫,三人出現在濃白的霧氣中,但奇異的是,頭頂的戰旗散發出金光,將三人周圍的霧氣逼退。
如同一小片凈土。
“你這旗子…難道是當年妖族鬼將軍的那根?”黃裙劍靈抱著古琴,杏眼瞪圓。
姜姜側過頭,表示疑問。
黃瑛解釋道:
“當年兩族大戰,妖族中有一個妖王,自號‘妖鬼大將’,本命妖術便是御鬼驅邪,其穿行于戰場上,以妖術操控兩族戰死的強者殘魂,組成了一支大軍,便是妖鬼軍,而這戰旗,便是軍中法器。乃是極為稀罕的寶物。”
姜姜不屑,反正再珍貴,也沒她珍貴。
季平安點頭:“就是那只。”
當年他曾斬殺妖鬼大將,這戰旗便是戰利品。為了方便轉移,隨手藏了起來。
后來成為國師后,便取了出來,但這東西有傷天和,他不怎么喜歡,只偶爾用。
這次之所以拿出來,并汲取“山神”的法力注入其中,目的便是克制鬼魅。
“我們往…哪里走?根本…分不清…方向。”姜姜機械地問。
季平安絲毫不慌,手腕一翻,一枚古樸六角星盤浮現。
只見其上流光閃爍,他很快辨認好方向,踏步前行:
“當然朝遺跡中央走。”
二女并無異議,三人在霧中疾行,忽然仿佛撞破了什么東西。
眼前霧氣散開,出現了一間青樓夜市,街上車水馬龍,前方一樁妓館內燈火明亮,傳出陣陣樂曲聲。
黃瑛一臉懵逼,四下望去,發現身后還是霧氣,但前方一片區域,儼然是一條熱鬧的街道。
頭頂還有星辰月光,這時候一輛馬車從霧氣中駛來,停靠在青樓前,下來穿著綢緞衫的客人。
恰在這時,樓上忽然砰地掉下來一具女尸,衣衫不整,行人尖叫起來,抬頭望去,可以看到敞開的窗口處隱約閃現的人頭。
姜姜脫口道:“配合!”
黃瑛:??
“…”季平安沉默了。
沒想到器靈小姐記憶力如此強悍,還記得二人很早前的玩笑。
姜姜看向他:“這是…什么…地方。”
季平安當然知道,她問的不是“青樓”,而是這霧氣中的詭異場景,他想了想,說道:
“青丘夢。”
“什么?”姜姜不解。
季平安眼神懷念,道:
“我可能知道這里究竟是什么東西在作祟了…青丘夢,這是妖族里天狐一族的本命妖術,天狐一族擅長入夢、吞噬神魂、制造幻夢、其中極為有名的一種妖術,便名為‘青丘夢’,凡被妖術懾住,都會跌入自己的夢中,無法掙脫,直到死亡。”
黃瑛終歸是千年前的劍靈,對此并不陌生,驚訝道:
“你是說,這個地方,是某個困在北邙的人的夢境?”
季平安糾正道:
“未必是人,也可能是鬼。別忘了,北邙遺跡本就陰氣重,也是亂葬崗,數百年里埋骨無數。”
黃瑛恍然:
“你是說,躲在背后的可能是天狐妖族?對方吞噬人族的魂魄,制造了這一片大霧?而那些霧中的鬼,則被困在自己的一輪輪夢境中?”
季平安頷首。
這時候,他八成已經確定,陳玄武的神魂很大可能,就被藏在這片“青丘夢”中。
而凡是嘗試闖入這座大夢的“外來者”,只要神魂方面的修為,無法抵御天狐妖術。
那就會被困在自己的夢境里,只有掙脫出來,才能回歸現實。
至于他們,則是借助“妖鬼戰旗”,成為了青丘夢中的清醒的外來者。
俗稱:bug。
黃裙少女頓時就躍躍欲試:
“那豈不是說,我們可以窺探這里所有人的夢?”
姜姜也眼睛亮了起來。
季平安無語,搖頭道:
“我們必須要抓緊時間,否則一旦停留太久,肯定會引起青丘夢主人的警覺和注意。到時候對方若嘗試轉移,躲藏就麻煩了。”
這時候,周圍的景象開始變化,重新恢復了青樓熱鬧的模樣。
夢境開始循環播放。
季平安徑直穿行而過,不多時,他再次進入一個夢境。
看到一個窮書生在埋首苦讀,妻子抱著用瓦罐裝著的熱湯,穿過石橋,送到書生身旁。
不是這個。
季平安扭頭就走,進入第三個夢境。
這次是一個老者,穿著壽宴的衣服,笑呵呵歡迎來賓,坐在主位上,與一家兒孫歡聚。
不是這個。
第四個夢境…第五個夢境…
季平安穿行于一個個的夢境,看到了一個又一個人的人生。
姜姜忽然問道:“他們為什么,循環這些夢?”
季平安搖頭道:“人是很奇妙的,總會因為某些原因,對人生里某些場景記憶深刻。而這些夢境,也對應著人類的悲傷與喜樂。”
姜姜想了想,沮喪道:“我沒有做過夢。”
季平安看了她一眼,笑了笑:“這是不知多少人羨慕都羨慕不來的。”
說話間,他一步踏入又一座夢境。
看著眼前出現了一座小溪,溪水旁,坐著一個小姑娘。
小姑娘很小,只有六七歲,身子骨單薄,梳著碎發,眼神略呆。
蹲在河邊一個人盯著小河里的魚看。
“洛淮竹!你回家不回?”忽然,遠處幾名孩童抱著風箏,朝這邊叫。
季平安腳步一頓,愣了下。
洛淮竹?等等…是重名還是…不會吧…季平安眼神怪異。
河邊的洛淮竹抬起頭,呆呆地朝著那些人看,幾名孩童哄笑一聲“洛呆瓜”然后就自顧自跑了。
只留下小姑娘一個人,傻乎乎站了片刻,然后邁開小短腿,努力地試圖跟上眾人。
但她跑的太慢了,又孱弱,幾步就氣喘吁吁,當她披著霞光,回到城中一座在小地方還算氣派的宅子時,天都快黑了。
“回來了?又跑哪瘋了?說啊,啞巴了?”
宅子里頭,一名嘴唇略薄,頗為年輕的婦人冷著臉,劈頭蓋臉朝著只有那么一丁點大的洛淮竹吼著。
小淮竹有些無措,不知如何回答,便顯得愈發呆傻。
直到年輕婦人的在她身上,一陣疼痛,她才嚇得一溜煙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然后關起門,一個人藏在桌子底下,不敢出來。
直到好久好久,天色徹底暗了,也沒有人找她。
小淮竹肚子咕咕叫,她手腳并用從桌子底下爬出來,用力推開門,偷偷在夜色里朝著廚房走。
也不敢點燈,生怕惹來繼母的責罵,她摸著黑,在廚房里找到了半碗剩菜,又抓了兩個冷掉的饅頭,塞在了衣服里,輕手輕腳往外走。
可就在走到父母臥房外的時候,忽然聽到里頭傳來繼母與父親的說話聲。
繼母告狀道:“淮竹那小丫頭越來越蠢了,今天還敢對我大喊大叫,還打了括兒。”
洛淮竹一呆,她并沒有做過這些事。
然后傳來父親的聲音:“不會吧。”
繼母泫然欲泣:“怎么不會?不信你問括兒,那可是你親兒子,先生都說聰明,以后是要繼承你家業的…”
父親略顯煩躁:“那你要如何?她雖然蠢了些,但也是我女兒。”
繼母嗚嗚哭泣:
“那你要我們母子如何?還不是為了你著想,如今都蠢成這般,若是繼續放養在家里,我也管不住,遲早惹出什么敗壞門風的事情來…要我說,實在不行,便送入學宮去,做陰陽人,剛好頂掉名額…括兒可不能去當陰陽人,是要考科舉的。”
剩下的話,洛淮竹沒有聽清,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臥室的,更沒有注意到,在自己身邊,一直跟著三個人。
季平安站在房間月光下,看著呆呆坐在凳子上,抱著冰冷的饅頭一小口,一小口啃的小姑娘。
沉默下來。
此刻,他已經確定,這就是洛淮竹。
欽天監中記載有這位天才的資料。
其出身乃是地方上一個陰陽人戶籍下的女兒,大周律法,有專門服役學宮的陰陽戶,每一代至少出一個人去學宮。
但學宮并不是個好去處,雖然有著選拔進入欽天監的資格,但事實上,真正有修行潛力,能以陰陽人身份被舉薦去神都的,萬里挑一。
而絕大部分陰陽人都是無權無勢,不能從事其他工作的,類似匠人的角色。
而洛淮竹偏生就是那個萬里之一。
其被當地學宮學監發掘,舉薦入神都,再被監正看中,成為了天榜第一的妖孽。
一躍入龍門,卻從來沒有提及過家人,也未曾回家過。
“怪可憐的。”黃瑛抱著古琴,忽然嘆了口氣。
“她怎么,在這里。”姜姜表示疑惑。
季平安搖了搖頭,已經大概猜到,恐怕北邙山突然被霧鬼吞沒。
與他并無關系,真正觸發這變化的,是欽天監小隊。
按照日子推算,小隊也該到北陵附近,那么打探消息后,前來北邙山探查,也順理成章。
“黃塵呢?他也護不住小隊嗎?看來這座青丘夢比我想象中更強。”季平安思忖著。
他略一猶豫,沒有嘗試喚醒洛淮竹,這很可能驚動青丘夢主人。
反正暫時沒有危險…他正要抬步離開,借助月光看到小淮竹淚水迷蒙,一顆顆淚滴滾落,打在冰冷的饅頭上。
咬著饅頭,小聲地哭泣。
…唉。
季平安想笑又笑不出,忽然抬手揉了揉夢中小淮竹亂糟糟的頭發,輕聲道:
“吃點好的,看你瘦的。”
房間里,正沉浸在悲傷中的洛淮竹只覺頭頂好似有一只溫暖的手揉了揉,耳畔隱約傳來聲音。
她一個激靈,小貓一樣扭頭看去,然后茫然發現,什么都沒有。
錯覺嗎?
洛淮竹呆呆地想,扭回頭來,然后茫然地看到,手里的冷饅頭突然變成了一只熱氣騰騰的大肘子。
眼前空蕩的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美食。
老天顯靈了…
庫庫庫…季平安忍住笑意,沒再理會懵逼的洛淮竹,繼續前行。
又走了一陣,他表情嚴肅起來,低頭看到星盤劇烈閃爍。
“我們可能接近核心了。”季平安說道。
姜姜與黃瑛頓時支棱起來,做好戰斗準備。
季平安也暗暗警惕,青丘夢太大,他很難找到陳玄武,何況眼下,還多了一堆星官。
所以原定的,尋找到人,迅速離開的計劃行不通。
只能改路線。
“青丘夢是妖術,但也可以理解為一個大型陣法,有陣法,就有破陣的關鍵。”
“而青丘夢的陣眼,便是背后操控之人自己的夢境。”
“沒錯,想要發動如此大規模的青丘夢,施術者需要以自己的夢境為引子才行。”
“而這意味著,此地背后之妖也在沉眠,那么只要將其在夢中殺死,或者喚醒,整個青丘夢便會自行破碎。”
季平安解釋道:“所以,接下來可能有危險,你們還是先回去吧。”
姜姜身為器靈,雖然位格極高,但她的載體只有道經的一頁。
且沒有“主人”操控,缺乏龐大法力的支撐下,姜姜本身能發揮的力量有限。
黃瑛更是連“劍”都沒有了的劍靈,古琴中參與的力量也不多,沒必要浪費。
二女雖不悅,但在季平安堅持下,還是鉆回了道經。
眨眼功夫,霧氣中,只剩下頭頂“妖鬼戰旗”的季平安一人。
他輕輕吐了口氣,將星盤收起,暗暗扣住袖中錦囊,然后朝青丘夢核心趕去。
“不知道核心的夢境主人是誰,我是否認得。”
是的,這才是他將二靈收起的真正原因。
天狐一族,他也是認識一些“故人”的,雖然大部分都是死敵。
但…也有例外。
心思電轉間,季平安撞入一層看不見的膜,眼前霧鬼散開,他驚訝發現,自己出現在了一座大山中。
抬起頭,天高云淡,烈陽橫空,視野中是一望無際的森林。
“十萬妖山。”季平安心中一動,認出這里是大西洲境內,妖族與人族的分界線“界山”以西,妖族生存的區域。
他略一思忖,抬手將“妖鬼戰旗”收入袖中,關閉了其屏障作用。
否則,一個bug在夢境主人面前晃悠,未免太容易暴露。
而關閉戰旗后,他就作為一個配角,融入了這個夢境。
季平安發動隱身術法,將自己的存在擦除,這才騰起身形,朝前方大山飛去——在夢中,一切的東西都可以改變。
他可以利用這個機制,短暫借力。
當然,倘若夢的主人醒來,那這個世界就將成為對方的主場,而季平安則將遭到克制。
到時候,就需要妖鬼戰旗,撐開一道獨立的區域。
飛行中,他不時看到空中有翼族戰士巡邏,下方莽莽森林中,每隔一段區域,便設立有一座高高的瞭望臺,其下是一處寨子。
偶爾還有巨猿行走,虎妖咆哮。
終于,季平安前方出現了一座莊園,外部防御森嚴,里頭卻是典型的仿照人族的園林設計。
亭臺樓閣,仿佛回到了人族世界。
妖族在這方面向來是秉承“拿來主義”,反正有資格住莊園的,都是可以化形人族的妖。
季平安走入園林,降落在一片浩大的花海中,前方有一座小湖,隱約有女子嬉笑聲傳來。
終于,當他穿過花叢,看到了湖邊的一幕,湖畔赫然有一座亭子,亭子后是一座木屋。
水中一名綠衣少女在撲騰玩鬧,她約莫十七八歲,衣衫輕薄,露出一截纖腰。
風格大膽。
耳側顯出兩只毛茸茸的狐貍耳朵,正騎著一條大魚在水里如奔馬般轉圈,發出拖拉機般的笑聲:
“哈哈哈,姐姐,你也來騎一騎嘛,可好玩了。”
岸邊,那座涼亭內。
被稱呼為“姐姐”的卻是個沒有半點妖族特征的女子。
她穿著一身紫色的復雜層疊的長裙,烏黑的長發用一根墨綠色簪子固定,下方卻又披灑下來,鵝頸雪白,下方高聳。
明眸皓齒,神態大方溫婉,笑起來的時候,如春風拂過花海。
沒有少女的嬌憨,亦并非成熟婦人的風韻。
而是介乎兩者之間,如同一名“大姐姐”般,身為妖族,卻沒有“妖氣”,而竟有一股貴族長女般的大氣與美麗。
此刻手中捧著一卷畫冊,捏著一支毛筆在臨摹,聞言抬起頭來,略顯無奈地,用柔和的聲線道:
“莫要太貪玩了,錯過了讀書的時辰。”
騎著大魚的狐族少女鼓了鼓腮,老實地駕駛大魚來到岸邊,一個騰身,躍到亭中,嘟囔道:
“人族的書有什么好讀的,聽說前線都快打到他們的中原了,我看啊,就是讀書讀廢掉的。”
溫婉女子搖頭,認真道:
“我族中許多人只知逞兇,卻不知人族底蘊深厚,一味打殺只會令兩族結仇,而無好處,若能停戰,互通有無,才是正道。”
名為“二青”的天狐族少女怏怏道:
“可國主和長老們又不這樣想。”
說著,她又嬉皮笑臉起來:
“姐姐若想諫言,等之后正式嫁給國主,成了國母,自然說話有分量。那一天想必也不遠了,如今我族與人開戰,獸妖與植妖聯姻已是大勢,姐姐在植妖里也是最合適的人選。”
這句話才透露出,原來她們并非“同族”。
慕九瑤卻只是淡淡笑了笑,沒有回答,似乎對成為國母并不熱切,也不反感。
只是催促天狐族少女去讀書,二青雖不愿,但還是去了。
而隨著二青離開,湖畔安靜下來。
慕九瑤低下頭,重新準備描摹,忽然若有所覺地抬起頭,疑惑看向遠處。
只看到花海中,緩緩走來一個穿著青衣的,陌生的年輕人。
解除了“隱身”的季平安緩緩沿著湖畔走來,最后踏入亭中,他眼神極為復雜地看著面前的溫婉女子。
一言不發。
慕九瑤看了他片刻,確認自己并不認識,但能安然進入園林,想必也是有身份的。
她客氣而疏離地笑了笑:
“閣下眼生的很,不知造訪鏡湖有何貴干?”
季平安聽著久違的聲音,看著慕九瑤那本已在記憶中略顯模糊的容顏,沉默良久。
他終于笑了笑,說道:“好久不見,九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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