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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九章 攀一座山 做一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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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咔嚓!”

  江岸邊,伴隨所有人耳畔響起這一聲脆響,場上的議論聲浪仿佛被按下休止符。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將視線投向那一座長亭。

  看到了那在亭中淡然端坐的季平安,與瘋瘋癲癲,額頭仍有金光流瀉出來的凈光菩薩,跌跌撞撞跑了出來。

  “佛子?!”肌肉發達,拄著一根鍍金禪杖的大護院失聲大叫,臉色驟變。

  身為佛門武僧,他如何不清楚,佛心破碎意味著,修行者的大道根基,已被沖垮。

  可怎么可能?!

  這幾日來,他雖仍不知凈光與琉璃的真身,但已經知曉,二者皆乃重生的菩薩境。

  故而,對這場斗法才信心十足。

  可此刻,連動手都沒有,那季平安只憑借三言兩語,就將佛子擊潰?致使瘋癲一般?

  難道那所謂“大乘”、“小乘”的說法,當真是對的?

  否則以菩薩境的心智,豈會被摧垮?

  亭外的人們沒有聽到二人間的私聊,不知道季平安說出的那句佛偈,那段歷史,才是真正壓倒凈光的那根稻草。

  在他們眼中,只是季平安說起大乘,佛子強撐著不信,旋即便這般模樣…

  “不要阻攔!”

  長眉法師眼看到有僧人試圖上前圍堵,忽然沉聲厲喝,在其余僧人困惑的目光中嘆息一聲:

  “隨他去吧。”

  “可是,這斗法…”知客僧張了張嘴。

  長眉法師搖了搖頭,看向對面的三清觀主,用不含感情的聲音說道:

  “這一場,佛子認負。”

  認負!

  季司辰與佛子的這一場,贏了?

  當其這句話拋出,霎時間,全場轟動,百姓們才不在乎什么“佛心”,什么“佛法”,只關注輸贏。

  這時候猛地喧嘩出聲,就連那徑直撞開人群,朝著人群外不知道哪里跑去的佛子,也不甚關心了。

  “這一場,是季司辰勝了?”

  余杭知府難以置信,仍舊如墜夢中。

  他旁邊的夜紅翎臉上仍舊難以掩飾震驚神色。

  這與她想象中的可能完全迥異,沒有任何實質上的交手,季平安就這樣輕描淡寫地贏了。

  “匪夷所思。”秦樂游嘖嘖稱奇,這位浪子忍住起身喝彩的沖動,喃喃道:

  “還他娘的可以這樣。”

  韓青松也表情怪異,說道:

  “這算不算作弊?季平安說的那套理論,是繼承自國師。”

  秦樂游瞥了他一眼,說道:

  “辯論不就是引經據典?我們在書院里辯論,不也要引用古之圣賢之語?”

  韓青松覺得有道理,但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人群里。

  “嘖,這佛子也不經打啊,自己就瘋魔了。”

  初代神皇叉著腰,站在馬車上,望著人群外,漸漸跑遠,被指指點點的凈光菩薩,嘀咕道:

  “也不知道是好事壞事。”

  “什么?”雪姬面紗下嘴角翹起,詢問。

  顯然心情很好。

  方世杰不咸不淡道:

  “佛心破碎按理說是斷了他繼續晉升的心,但同時,也是解開了這些佛門強者心頭的禁錮,之后且不說這番大乘言論擴散開后會如何,且只說這佛子,沒準可以破而后立,到時候反而有機會沖擊神藏境界。嘿,不過管他呢,那種幾率太小,何況給佛門找點麻煩也不錯。”

  神皇向來是樂子人心態。

  觀星臺。

  “這就跑了?什么佛門強者,比我都還不如。”

  謝文生拎著酒壇子,看著畫卷上的景象,撇了撇嘴,頗為不屑。

  欽天監正沉默著,沒吭聲。

  謝文生忽然說道:

  “不過這樣可有有意思了,這樣一來,先輸了一陣,若是另外那佛女也敗了,可就真是大樂子了。”

  監正倒是沒那么樂觀:

  “季平安取勝是取巧了,而且看樣子,這個佛子的真實身份也很特殊,否則反應不會這般大。可俞漁那邊就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謝文生點了點頭,認同這個判斷,然后嘀咕道:

  “你不是說,那個辛瑤光法身也在城里?她倒是有先見之明,沒有到現場,否則豈不是丟臉?說起來,她大概也關注著這邊情況吧。”

  說著,他扭頭望向三清觀方向。

  三清觀內。

  層層疊疊的建筑中,今日的道觀格外清冷,只有少數弟子值守,余下的都前往了長亭觀戰。

  辛瑤光獨自坐在靜室內,閉目修行,只是卻始終靜不下心。

  不時抬起頭,望向斗法方向,卻一次次按耐住將神識蔓延出去的沖動。

  “這個時候,第一輪也該分出勝負了吧,不知道俞漁那丫頭如何了。”

  辛瑤光長長的睫毛牽著陽光,毫無瑕疵的臉龐上浮現出擔憂。

  她已經做好了斗法落敗的準備,但心中仍舊難免有些期翼。

  “罷了,佛門靜心籌劃,兩個小家伙如何敵得過佛門菩薩?只希望這場失敗,不要打擊到他們的求道之心。”辛瑤光嘆息一聲。

  腦海里突兀回想起,許多年前,老國師曾說過的一句俗語:

  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

  搖搖頭,辛瑤光開始思考,等落敗后,該如何趁機改革宗門的計劃。

  十里長亭。

  伴隨佛子的退場,人們終于將視線重新挪向遠處河面,另外一場斗法。

  而也恰在此刻,激斗的雙方終于分出勝負,隨著“咚”的一聲碰撞,兩股光團猛地交擊。

  不多時,其中一方率先黯淡下去,一道穿著紅白道袍的身影,頹然地朝河面墜落。

  盯向那邊的三清觀主拂塵一甩,一柄無形飛劍眨眼間呼嘯而出。

  在電光火石間,將墜落的俞漁拽起,拖曳回了岸上。

  同時,三清觀主嘆息一聲,說道:

  “這一場,算佛門勝了。”

  遠處百姓的歡呼聲戛然而止,高漲的情緒被猛地打斷。

  原本躁動的廣場,也終于重新冷靜下來。

  本來頹喪焦躁的佛門眾人長長吐出一口氣,佛子雖意外敗走,但佛女不負眾望,成功晉級。

  如此一來,雖未能全面大勝,但終究是保存了佛門最后的體面。

  “噗!”

  岸上,俞漁忽地噴出一口污血,精致的臉蛋上蒼白如紙。

  她渾身幾乎脫力,勉強站起身,嶄新的道袍破破爛爛,顯示出戰斗的激烈。

  她失魂落魄地站著,只覺芒刺在背,不敢回看身后。

  這一刻,向來古靈精怪,永遠一副驕傲模樣的少女,似乎突然失去了支柱,只死死抿著唇,一動不動。

  直到季平安從亭子里緩步走出來,笑著拍拍她的肩膀:

  “行了,別傻站著了。”

  與此同時,他掌心散發出淡青色星光,催動木系術法,為俞漁飛快療愈傷勢。

  俞漁這才回過神,委屈地嘴巴一撇,淚滴幾乎在眼眶里打轉:

  “我…我…”

  季平安笑著安慰:

  “行了,那么多人看著呢,保持著你圣女的形象。接下來交給我。”

  俞漁死死咬著嘴唇,幾乎咬出血來,聽話地挺起腰,揚起下頜,努力維持圣女端莊儀態。

  旋即才后知后覺,意識到什么,眨眨眼:

  “等等…你…贏了?!”

  方才她與琉璃死斗,雙方都集中所有注意力,不敢有半點分神,所以壓根不知道岸上發生了什么。

  俞漁方才還以為,倆人都敗了,腦子里已經開始幻想,自己和季平安一同成為大周的罪人,倆人走在路上被唾棄的畫面。

  但這時才察覺哪里不對。

  季平安看著她蠢萌的樣子,不禁想笑,但畢竟是專業的,還是忍住了。

  轉而扭頭,看向正一步步,從河面返回的“佛女”——對方仍舊是以法術斗笠遮面,似乎刻意在隱藏容貌。

  為什么不肯見人?

  難道說…她的模樣與上輩子太像?擔心暴露身份?被針對?

  季平安暗忖。

  他如今也算見過不少重生者了,既有初代神皇這種完全錯位的,也有如雪姬這般,容貌與前世頗為相近的。

  所以很容易進行猜測。

  “嘩——”

  伴隨水浪聲,琉璃邁步登岸,視線也落在了前方的星官身上,玄黑的衣袍上星辰流動,襯托出神秘氣息,容貌陌生,氣質亦然。

  是不認識的模樣。

  琉璃視線只停留一秒,便挪開,自行返回佛門隊伍調息,這時候才注意到佛子消失,問道:

  “了塵在哪?”

  大護院想要回答,卻被首座阻攔:

  “你眼下不必知道,一切等斗法結束再議。佛子意外落敗,眼下先走一步,接下來,第二輪你必須獲勝。”

  琉璃神色淡然,頷首道:“好。”

  無論前世今生,除了與離陽困在井中那百日,她似乎永遠是這般模樣:

  淡然,冷漠,圣潔。

  似乎萬事萬物,都無法擾亂她的心神。

  達摩院首座卻知道她前世境況,從懷中取出一張佛貼,遞給她:

  “稍后問心關,考驗修行者的心智堅韌。余杭內有大周強者坐鎮,我們無法做手腳,但此貼乃佛主臨行所贈,可以幫助你穩固心境。”

  琉璃幾乎透明的眼珠掃了一眼,說:

  “我不需要。”

  老僧卻深深看著她,說道:“不,你需要。”

  另外一邊,迷迷糊糊,返回道門席位的俞漁吞服下丹藥,溫養軀體。

  同時也聽完了季平安嘴炮摧毀佛子道心的經過,少女目瞪口呆,整個給狠狠震驚住了。

  原本在斗法前,她好暗想,自己經過師尊多日魔鬼訓練,必可大展手段,若季平安落敗,她可撐住大局。

  但沒想到,結果完全相反。

  這會看看季平安那纖塵不染的衣袍,毫不費力的模樣,再瞅瞅自己臟兮兮的小手,枯竭的氣海,俞漁就委屈的想哭。

  不過好在,她雖落敗,但因為季平安先贏了一場,所以百姓們情緒都還算穩定。

  并沒有將太多注意力,投向她這個失敗者,而是都盯著季平安和琉璃,討論第二輪怎樣比。

  “既然斗法一輪,雙方各有勝負,那接下來,便該是第二輪,我佛門出題。”達摩院首座起身,氣度沉穩。

  似乎完全已從先前的失態中,平復下來。

  他兩根眉毛抖動,淡淡道:

  “這第二輪,乃是考校求道之心,無論佛門,亦或大周修士,若要問鼎峰巔,心智堅韌該為第一…”

  說到這里,老和尚有些語塞,因為方才佛子就是道心崩了…就很尷尬。

  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從袖子中取出一只長軸畫卷,道:

  “此畫,乃我佛門至寶,畫中拓印須彌山,斗法雙方入畫,分列山之左右,步步登高,一路將受輪回考驗,率先抵達山頂者勝。”

  說罷,老僧輕輕一抖!

  嘩啦啦!

  那畫卷迎風見漲,倏然在長亭上空垂落,隔的很遠都可看清。

  畫卷上,赫然是一座青峰。

  且向下透出柔和光芒。

  琉璃菩薩見狀,沉默地站起身,跨入光芒范圍,霎時間,身影消失,整個人出現在了畫卷青峰的左側山腳。

  季平安抬了抬眉毛,扭頭遞給俞漁一個放心的眼神,便也欣然邁步,踏入光中,身影徐徐淡去。

  于是,在眾目睽睽下,那青峰右側山腳下,出現了另外一道二次元人影。

  琉璃在左,季平安在右,中間便是一座云霧繚繞的山峰。

  這般神仙手段,登時令百姓們大開眼界,就連裴氏母子三人,也都瞪大眼睛。

  “這般法寶,竟能把人攝入其中?莫非有一座小世界?”

  李湘君驚嘆,裴氏雖大族,但府內藏的所謂法寶,相比之下,屬實小孩子玩具一般。

  裴錢攥了一只新的梨子,聞言興奮地解釋道:

  “這算啥,神都大賞的時候,那一頁道經里,就有一個世界呢,我當初和…”

  裴氏母女眼觀鼻,鼻觀心,不去聽他吹噓。

  “這須彌山危險在何處?季司辰勝算幾何?”余杭知府擔憂道。

  夜紅翎搖了搖頭,說道:

  “據我所知,此寶不考校當下修為,只考校修士道心堅定與否,一旦入畫登山,便會踏入自身輪回,修士過往人生里最為恐懼,最為眷戀等一切過往,都將浮現在他們心頭,而外人無從得知。這等一座山,本身便是一場修行。”

  余杭知府大驚,心想這等考驗,自己等俗人是決然過不了的。

  “公子麻煩了,這次是佛門出題,可沒辦法用上次的方法繞過。”人群里,黃賀有些焦躁。

  沐夭夭在旁邊氣鼓鼓的:

  “這佛門也真小心眼,方才不就是崩碎了他們佛子的道心么?怎么輸不起,反過來就要考咱們的道心,這須彌山看著就很厲害,若是大師兄登山途中撐不住,道心有損咋辦?”

  黃賀心想,這倒不是佛門記仇,人家大概原本就是這樣安排的。

  只有雪姬和初代神皇對視一眼,顯得頗為輕松,若是比修為,他們還要擔心下。

  但考道心?你確定要和一個曾經的神藏大修士比道心堅韌?

  道門席位。

  俞漁緊張地小手攥著衣角,仰頭盯著畫卷,說道:

  “完了,果然是這樣!這就是陽謀,這種根本比不過啊。”

  她有些氣惱,方才忘記提醒季平安,一旦撐不住就放棄。

  他一個才修行了半年的小星官,如何與一名菩薩比道心?

  什么?你說被崩碎的佛心的佛子?那是例外…

  俞漁才不覺得這個“佛女”會和“佛子”一樣玻璃心。

  “看她冷冰冰的樣子,就是莫得感情的泥塑木雕,這種人根本沒有七情六欲,大抵是佛門清規戒律守了一輩子的老尼姑,道心肯定完美無缺。而且,在這須彌山中也沒法對話,季平安也沒法用國師那套話術…”

  俞漁越想越急,扭頭去看身旁師兄弟,只見包括三清觀主在內的道士們,都難掩忐忑。

  與之對應的,佛門一方則重新露出笑容,大護院嘴角上翹,幸好他們還有一尊菩薩在。

  唯有達摩院首座面無表情,望著須彌山的眼神中暗藏一絲憂慮。

  在場眾人里,只有他知道,琉璃菩薩的佛心,曾在幾百年前,就被某個男子打碎過。

  勉強彌合。

  “只希望那小星官趁早落敗,不要撐太久…”

  須彌山內,云霧繚繞。

  當季平安再次睜開雙眼,就發現自己正站在一處山腳下,面前是一道木柴編織的門扉。

  門后是一條青石鋪就的小徑。

  道旁青竹夾迎,漸漸向上抬升,蔓延,逐漸進入竹林、滑入山腰間的密林青草之間。

  仰起頭,只見青峰靈氣四溢,云霧籠罩,只有一粒大日懸浮,白云縹緲。

  “須彌山啊。”季平安輕聲呢喃,聲音中帶著許多感慨。

  對這座山峰,他并不陌生,因為在很久遠的年月里,他也曾踏足須彌山看風景。

  只不過,他踩在腳下的是真正的山巒,而不是一副虛假的畫。

  “可真實的須彌山我都曾踏上峰頂,一副假的,又算什么阻礙呢?”

  他心中想著,笑了笑,索性當做懷一場古舊吧。

  然后,他推開門扉,沿著山路開始向上。

  在進入這里后,所有修行者都會失去力量,所以沒辦法用術法加快腳步。

  好在,他也不急,欣賞風光也好。

  道路起初寬闊,但漸漸變得狹窄,青林掩映之間,也能夠看到布滿青苔的崖壁上,殘存的一枚枚佛文。

  與此同時,在須彌山的另外一側。

  披著斗笠的琉璃菩薩同樣推開門扉,仰起頭,青絲流瀉而下,她靜靜看著山頂許久,才終于邁開了第一步。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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