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不修行 第二百三十九章 山頂廟宇,一個姓“衛”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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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持邀請?
飯堂內,初秋的陽光灑在棕色厚木桌案上。
俞漁和夜紅翎同時“刷”地扭頭,驚訝地看向季平安,只見后者臉上一片平靜。
仿佛對此早有預料了。
“你怎么知道一弘法師要見你?”
女武夫這句問話險些吐出,但給她硬生生咽下去了。
而季平安則壓根未作解釋,起身跟隨知客僧離開,消失在堂外的竹林后。
直到人走了,俞漁才一臉鎮定地舔了舔嘴唇,將嘴角白花花米粥用小舌卷入口中,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
“呵,不必理他。這人向來喜歡裝神弄鬼,星官都這樣,一副算無遺策姿態。”
是這樣嗎……夜紅翎不確定。
她與季平安共事次數寥寥,上次去西山居,季平安與劍道強者齊念對話,就已令她驚艷。
可沒想到,隨著接觸的愈發深入,對方身上的迷霧非但未曾散去,反而愈發令她看不清了。
生出強烈的好奇。
夜紅翎忽然說道:
“殿下,可否為我講一講季司辰在神都的事?”
“司辰請進,住持就在禪房中等您。”
另外一處院落內,知客僧停下腳步,指向前方禪房。
旋即知趣地后退離開。
等季平安推開門,就看到素雅的屋內,穿白色僧衣,五十余歲,頗有些儒雅氣的一弘法師盤膝打坐。
面前的矮桌上一壺茶水煮沸,正認真地將兩只茶盞斟滿。
季平安放輕腳步,看了陣,贊嘆道:
“好茶。”
一弘法師將一盞推到前方,抬頭用褐色眸子看過來:
“司辰未曾飲,何以贊嘆?”
季平安邁步走來,盤膝坐下,說道:
“七葉樹的葉子,本就是世間極品的茶葉,比大周皇宮貢品都好,只是很少人知道罷了。”
一弘法師略感驚訝,感慨道:
“看來,司辰在神都嘗過。怪不得能憑茶香認出。”
不……準確來說,是我當年去南唐時,你們的佛主給我沏過……季平安心想,默認了。
端起茶盞,不顧沸熱,喝了口,滿口馥郁,沁人心脾。
一弘法師也不開口,只是慢慢品茗,禪房內雙方安靜,都不說話。
良久,一弘法師終于有些無奈地率先開口:
“司辰昨日去佛堂查案,未有收獲。今日又準備如何?”
季平安笑著反問:
“這是住持喚我來的緣故么?”
一弘法師說道:
“既然我禪院卷入案子,又涉及諸多香客,理應配合調查,以還佛門重地清譽。”
季平安“哦”了一聲,忽然放下茶盞,嘆息道:
“不過看樣子,住持可能要失望了。”
一弘法師看著他:“司辰但說無妨。還是說,這才是三位昨夜潛入我佛門寶塔的緣故?”
這句話他說的平淡,卻又突兀,若是夜紅翎和俞漁在場,必然會面色大變,產生應激反應。
但季平安渾不在意,欣然頷首:
“是。”
就這樣承認了……一弘法師也愣了下,欲言又止,心想伱不該理虧嗎?
季平安盯著他:
“即便住持不說,我也要來問的。昨晚,我親眼目睹采花僧逃入塔內,如何解釋?”
接著,他簡單幾句,將有歹人欲要玷污裴夫人,而自己早有警惕,將其阻攔等事逐一道來,未做隱瞞。
一弘法師也沒想到,這個星官竟如此不遮掩,給聽愣了。可等聽清楚事件經過,他臉色明顯凝重起來:
“果真如此?”
季平安慢條斯理道:
“或者你覺得,我們有在這種事上作假的必要?”
頓了頓,他盯著面前的白衣法師:
“所以,我需要禪院能給出一個解釋,都有誰有能力通過結界,進入塔中?雷音塔下,那扇傳送門又通往哪里?為何建造?作用是什么?”
反客為主!
一弘法師沉默了下,終于輕輕嘆了口氣,回答道:
“罷了。若是那夜紅翎來說,貧僧的確并不相信,畢竟大周朝廷栽贓陷害的事,做的并不少。”
元慶帝:勿cue!
白衣僧人繼續道:
“但既然是季司辰作證,那這件事的確超出貧僧預料。雷音塔雖并非什么極重要的地方,但在禪院中,有資格進入其中的并不多,除了日常灑掃的僧人外,便都是知客僧這一級的。
此事可稍后命人查驗,看誰昨夜離開臥房……但貧僧仍堅信,此事恐另有蹊蹺,絕非我寺中僧人所為。”
他又道:
“至于井中之門,倒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一個逃生通道罷了。”
季平安好奇:“逃生通道?”
一弘法師點頭:
“昔年人妖兩族爭鋒,妖族強者水淹錢塘,禪院僧人死傷無數,便是琉璃菩薩都因此落難。后來,重修寺廟時,當時的工造僧人鑒于此,防微杜漸,便在井中布置法陣,一頭連通寺廟,另外一頭,則在此山更高處,一座小廟中。
那小廟中會存放一些糧食,一旦寺中僧人落難,便可借此逃離躲避……
不過,幾百年過去,兩族之爭早已結束,這通道便幾乎沒怎么用過,至于山上小廟,只用來冬季儲存一些冰塊等物,夏季取用罷了。想要通過倒是不難,只要修行正宗佛門根法即可。”
季平安輕輕頷首,對此倒不意外。
生在和平年代的人,或許會覺得這布置有些荒唐滑稽。
但要知道,在當年,誰也不知道未來局勢會如何變化。
所以莫要說禪院,但凡是有一些家財的百姓,都習慣在院子里挖地道。
“所以,住持也說,此人的確是佛門中人。”季平安道。
一弘法師沉默,說道:
“修行佛法的,未必是佛門弟子。”
這就是嘴硬了……不過,也并非全無道理。比如托缽教那些江湖和尚,就被佛門開除“佛籍”。
而倘若是“重生者”,那情況就更加復雜了。
鬼知道,是哪個時代,身份如何的“歷史人物”重生了。
而以那些重生者的能力,通過這條“求生通道”反向潛入寺廟,甚至借助一些佛門秘法,繞開權限,進入“結界”,都是完全有可能的。
再結合之前的推理,要么賊人的確隱藏在禪院內……但這個可能性并不大。
一方面,是寺內人多眼雜,且佛門在明知道“群星歸位”事件存在的情況下。
肯定對于一些可疑的人,會格外關注。
另外一方面,則是“作案”時機……倘若真如推理那般,是在那些女香離開禪院,回返的路上被侵害。
那若此人藏在禪院內,反而不方便。
哪個和尚扛得住天天往外寺外跑,注入佛元完畢,再跑回來……且長久不被發現?
所以,大概率是藏在禪院外。
但并不遠,可以通過術法,或者觀察等方式鎖定“獵物”,并予以行動。
至于潛入禪院,則很可能是得知了李湘君的到來,心癢難耐。
畢竟,裴氏夫人往來皆有家族高手護衛,若是在回程路上動手,未必可行。
反而是在禪院內,裴氏護衛不會距離太近,防備松懈,反而有“可乘之機”。
季平安手指輕輕敲擊桌面,道:
“不知傳送門對面,那座小廟到底在何處?”
一弘法師同樣聰慧過人,此刻也明白了季平安的想法,起身道:
“貧僧親自帶司辰前往即可。”
季平安笑著起身:“如此甚好。”
商定完畢,二人迅速走出禪房,命知客僧去找飯堂里的另外兩個女子。
不多時,夜紅翎和俞漁匆匆趕來,眾人再次回到了雷音塔下。
俞漁倒是一臉無所謂,還有點欠揍模樣。
倒是夜紅翎顯得有些尷尬,女武夫道德水平異常高,對于潛入他宗要地這種事,還是有些心虛的。
“諸位請隨我來。”一弘法師說道,領著三人抵達井下,旋即取出三串佛珠,交給他們:
“佩戴此物,也可短暫通行。”
說罷,他率先邁步跨入傳送門內。
人剎那消失不見。
夜紅翎捏著佛珠,檢查了一番,謹慎道:
“我跟過去看看。”
說著,女武夫一手持刀,也消失在門內。
見狀,俞漁才與季平安踏入。
光影變幻。
當周圍景物再次清晰,季平安發現自己出現在一座天井中。
周圍是警惕且好奇的戲精少女,持刀掃視周圍的女武夫,以及神色凜然的白衣法師。
天井古舊清幽,周圍是四合院般的建筑,青黑色的磚石壘成的房屋,年久失修,隱約能看出寺廟的模樣。
建筑外,則是一根根蒼松翠柏,俞漁縱身一躍,跳上了屋脊,眺望了下,說道:
“我們到半山腰了,禪院在下邊。”
夜紅翎神識外放,朝季平安搖了搖頭:
“沒有敵人。”
一弘法師說道:
“這里就是傳送門的另一端,我也許久未曾來過。”
說著,他領著三人在建筑中行走,果然發現四下無人,絕大部分房門都被鎖著,里頭空空蕩蕩。
然而,當眾人踏入第二個小院,目光同時投向了其中一間保存較好的屋舍,只見其門扇赫然是敞開的,鐵鎖被扭斷,丟在那地上。
“這里有問題!”
夜紅翎精神一震,率先踏入其中,說道:
“有生活的痕跡!”
眾人魚貫而入,這里是一間臥房。
雖擺設極為寒酸,但相比其他,多了一些廟宇中儲藏的日用品,比如水盆,被褥什么的。
“不久前,有人生活在這里。”
夜紅翎說道,“若無意外,就是昨晚那人了,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有疑似佛門的重生者,來到禪院,循著過往的記憶,找到了這處小廟居住,并通過傳送法陣偶爾潛入寺廟,予以“獵艷”……
而這種行為,極有可能,是為了恢復修為。
采陰補陽之類的法子,從不罕見。
而且,這個地方也選的極好,一方面,有絡繹不絕的女子可供挑選,幾乎是個守株待兔的好地方。
且這些女子大都年輕,并嫁為人婦,就算事后察覺出不太對勁,在這個時代,也不可能大張旗鼓說給旁人。
另外,有禪院擋在前頭,就算有人懷疑,也可以推給求佛心誠,而即便引來朝廷調查,也有佛門擋在前頭,令官府束手束腳。
“該死!讓對方給逃了!隔了這么久,想追已經不可能了。”俞漁氣的不行。
然而季平安卻依舊鎮定,沒有猶豫,他立即開啟占星,瞳孔中有漩渦浮現,繼而有虛幻星盤旋轉。
小廟內,光線開始逆流,重新恢復到了昨夜。
他親眼“看”到,寺廟天井中陣法閃爍,一個模糊的人影走出來,腳步輕快地奔入這間房屋,開始清除痕跡。
然后背上一個小包袱,騰身離開此處,躍上屋脊,辨認了下方向,朝著與禪院相反的方向遁逃,化為青煙,消失在了森林中。
而他逃走時,鎖定的方向,赫然是古錢塘城舊址,如今的“錢塘縣”城!
轟——
畫面破碎,季平安結束占星,從術法狀態脫離。
“怎么樣?”俞漁盯著他,焦急地問。
夜紅翎與一弘法師也看過來。
季平安想了想,說道:
“若無意外,應該是逃往錢塘縣了。”
云林禪院就在錢塘縣郊,往后走不遠就是,縣中人口稠密,無疑是個隱藏自身的好地方。
錢塘縣……夜紅翎聞言,恨不得立即下山,前往捉拿。
一弘法師卻嘆息道:
“滴水融入大海,如何找尋?此事恐怕難了。”
俞漁撇嘴,與禿驢唱反調:
“不去做怎么知道找不到?而且,你們佛門難道想置身事外?此事你們要承擔重大責任,知道不?”
一弘法師無言以對。
季平安沒理會爭吵,徑直走向了房屋角落的一個陶盆中。
其中,赫然是一片燒成灰的紙張,這都是昨晚,那個“淫僧”用燭火燒灼,清掃掉的“痕跡”。
“一個獨居藏在這深山中的人,為什么會有文字需要消除?是因為其上記載了會暴露自己的內容?”季平安思忖著。
“怎么了?”夜紅翎走過來詢問。
等得知情況,神色也認真了起來,皺眉道:
“不過已經燒成這樣了,幾乎沒法還原了。咦,這怎么還有木炭的痕跡?”
女武夫蹲下,伸出骨節勻稱的手,從一堆灰燼中撿起了幾根沒有燒的徹底碳化的似竹似木的部分:
“有些像是某種框架。”
俞漁走過來,低頭瞅了瞅,眉頭皺起,似乎也覺得棘手。
道門術法中雖然有術法,可以將已經燒毀的東西還原,但其層次很高,一般坐井道人都不會,她也尚未掌握。
不過盯著看了一陣,少女小鼻子皺了皺,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干脆抬起蔥白手指在雙眼上一抹。
刷——
少女雙瞳閃爍金光,開啟道門天眼。
旋即,她輕易了一聲,說道:“有東西殘留。”
然后,在眾人注視下,她抬起小手朝著灰燼抓了一把,頓時,陶盆中的灰燼中突兀閃爍紅光,仿佛被吹燃的炭火。
繼而,一只半透明的,行將崩潰的“燈籠”虛影被她揪了出來。
是的,燈籠!
一只造型古典的方形紅紙燈籠!
“這是什么?”夜紅翎作為粗鄙的武夫,沒見過這個。
“是靈。”一弘法師開口,褐色眼眸中帶著睿智的光芒:
“一些富有靈性的物品被毀滅后,會在一定時間內,殘留有物品的靈……與法器的器靈幾乎天壤之別,是一種更自然的靈性,近似于傳說中的山川地脈之靈,或孤魂野鬼之類。”
說著,老僧意味深長地看了俞漁一眼:“沒想到,還是位道門的天才。”
俞漁被點破馬甲,板著小臉不說話。
夜紅翎打圓場道:
“所以,不久前,兇手燒掉了一只富有靈性的燈籠?這又是為什么?還有,這燈籠又如何誕生的?”
她對此一頭霧水。
習慣性看向季平安,然后怔住了,只見年輕的星官不知何時蹲了下來,正靜靜地凝視著空中緩緩旋轉的紅燈籠,目光專注。
仿佛從燈籠的紅紙上看到了什么東西。
而伴隨他的注視,那燈籠虛影的某一面,果真浮現出了一張極為模糊,幾乎無法分辨的“人臉”的輪廓。
可惜下一秒,這僅存的“靈”便再也維持不住,轟然崩碎,化為一縷青煙消失不見了。
夜紅翎吃了一驚,看向俞漁:“怎么沒了?”
俞漁嘟嘴道:
“這本就消散的差不多了,我強行讓它具現片刻,已經很了不起了。”
一弘法師卻看向了季平安:
“司辰莫非看出了什么?”
季平安沉默了下,捏了捏眉心,然后抬起頭笑了笑:
“沒什么,只是覺得……有些眼熟。”
恩,他沒說的是,他想起了一位故人。
也知道了這只燈籠主人的身份……只是,那位故人為何與那僧人攪合在一起?難道說,她也在錢塘縣城之中?
季平安腦海中思緒紛亂,有些走神了。
直到被俞漁叫醒,他才回過神,聽到圣女咋咋呼呼:
“到底什么眼熟,眼熟哪里,你認識這東西?難道從書里看過?”
季平安“恩”了一聲,借坡下驢:
“是從書里看到過的。”
旋即,他迎著眾人的視線,緩緩說出一個名字:
“你們聽過……衛夫人嗎?”
錢塘縣城。
清晨,初秋的陽光將整座古城照亮。
某條街巷中,一個披著斗篷,背著包袱的身影匆匆行走,最終來到了一座宅邸門口,踩著臺階,啪啪叩門。
不多時,大門被拉開一條縫,一名管家模樣的人冷眼看過來:
“找誰?”
斗篷人笑道:“小僧求見衛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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