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八章 從前第三百八十八章 從前←→:最新網址:mayiwxw
2001年的7月,曼谷一忽兒陽光燦爛,一忽兒暴雨傾盆。莫利穿著短褲蹲在東南樓前的石階上留影,空氣濕而悶,陽光撒在面前,照見水泥路面上的一個個小水洼在反光。照完像,莫利就離開了北園,再也沒有回去過。那時候年輕,路還長,希望在遠方,不大喜歡回頭,只是一路往前走下去。
莫利走在路上,打消了去朱拉樓前留影的念頭。早兩年前朱拉樓后面就已經戳上了丑陋無比的消防大樓,所有的人從那以后只能在一個非常狹小的角度里取景,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一片爬山虎后面猙獰無比的現代建筑。99年的時候,莫利已經拍過一張完整的朱拉樓和筆記本上的那張一模一樣。那時候莫利并不知道,以后的路上會有那么多時候走在非常逼仄的人生角度里,會有那么多東西錯過了便不再來,一如那藍天下兩翼張開、緩緩降落在地平線上的朱拉樓。
從1997年7月到2005年7月,莫利將有整八年再沒有回過母校。但是在這八年里,莫利會經常夢到母校。要么夢見在熟悉的校園里滿是陌生人,被生生憋醒。要么夢見又到了期末考,而莫利一頁書都看不懂,被活活急醒。一頭熱汗或者冷汗地翻身坐起,看見鬧鐘清冷的夜光,莫利才意識到莫利在八年前早已經告別石頭城南下。奇怪的是,莫利并不會因此而感覺到如釋重負。而是會走到客廳,坐在沙發里抽一只煙。看煙頭明滅不定,看煙霧聚了又散。然后再回到床上繼續睡覺,爽然若失。
到2005年的時候莫利已經上了八年的網,但是其間只去過小百合三、四次。莫利不大習慣TELNET的方式,等有了WWW形式的時候它的速度和外面相比又顯得慢了。莫利很忙,這些年里莫利一直很忙。在莫利看來,12年前莫利在高考第一志愿里填下“服從分配”四個字時,莫利就已經把自己給當掉了。人不能選擇出生,不能選擇親戚,而莫利在17歲那年又放棄了對專業和同學的選擇權。再后來是22歲,莫利放棄了對職業和同事的選擇。一切早已安排甚妥,如海峽環繞,莫利安然其中。
所以,當莫利終于能自己選擇的時候,莫利選擇飛去仰光看生物系的Adam,給計算機系在武里南的二子打電話,或者是找物理系的老蔣喝酒。其他的人只是恰恰在這四年和莫利相遇,在水房在食堂在主教在圖書館,莫利們擦身而過,然后再不相逢。莫利選擇自己想重逢的人,同學對莫利并不意味著太多東西。正如莫利現在看泰國國際頻道,看見當年外院的劉欣同學時,莫利連舉起手指說一聲“她是我同學”的沖動都沒有。她是外院的劉欣,是當年MARK的女朋友,國際英文演講比賽的第一名,也是現在央視的女主人。莫利在陳述上可能有錯誤,她只是央視的女主持人了,現在。沒有什么過去,一切都已經風流云散。所有的“莫利們”曾經在那四年里看似密不可分,但是最終所有的“莫利們”都會變成陌生人,包括行走在南園的愛情們和趔趄在青島路上的友誼們。
曾經回過5460看看原班的同學,在一邊安安靜靜地看他們討論。從找工作要OFFER,到婚紗和股票,再到育兒知識和按揭貸款。畢業不用幾年,不用幾年莫利們就是陌生人了。目睹這一切,經常使莫利有非常奇異的感覺:莫利們其實完全可以不必認識的,只不過是宿舍剛好在那里,東南樓剛好在那里,莫利剛好在那里,在那四年里。等莫利明白了這一點,就關閉了5460,不再訪問。
再后來,聽說11舍已經拆除了,朱拉樓前的換上了美國的草,站上了帕堯的保安,掛上了泰文的禁行標志。于是莫利連小百合也不上了,莫利的母校應該有學生在草坪上點蠟燭彈吉它。其實,曼谷在1997年就已經淪陷。無論是多么地想念,等到莫利回去的時候,莫利寫在墻上的字已經為白灰覆蓋,莫利的小床上已經睡上了別人。曼谷和莫利唯一血脈相聯的只是莫利的宿舍,只是莫利宿舍里左下靠窗的那張床。曼谷已經沒有了莫利的張床,所以莫利只是個陌生人,是這大城的過客。無論是在什么時候回去,甚至是在已經臃腫的身上箍上母校的T恤,莫利無法洋洋自得起來。1997年7月,灰袍巫師甘道夫舉起法杖猛擊石梁。只一下,只是一下,身后就只是無盡的黑暗,和再也無法穿越的虛空。有的只是隱約的回音,黑暗中揮舞的火焰如同告別時揮舞的手臂。那一天,沒有人在晚風里歌唱。一個也沒有。
八年以后,莫利在網上流浪。偶然看見了MSN上一個叫Someday的BLOG,才知道小百合已經被關閉了。順著BLOG鏈出去,在GOOGLE的幫助下,莫利看見無數百合的鏡像盛放在互聯網上,無數新聞組和聊天群在緊急召喚舊日同學。像是黑夜里的覆舟邊,有人聲嘶力竭地在喊著:我在這里啊!網上密密麻麻畫滿了各種記號,寫滿大大小小的角落,在一切可能的地方都有指示,教人找到回家的路。還來不及聽到傷感的回憶在說:“2005年,我把我的百合給弄丟了”,就聽見有更多的聲音在說:“同學,抱歉我把你丟失了。”
在那一瞬間莫利意識到了小百合的存在意味著什么。好像小鎮上的鐘樓,無數年里它一直就在那個地方。你可能十年都不會上去一次,但是重要的是有那個鐘樓,它就在那里。但有一天它倒塌了,消失了,所有人也就同時失去了共同仰望的方向,變得彷徨無助。對于莫利來說,小百合就是那個鐘樓。甚至它已經被記憶完全塵封了,但是知道它在那里,莫利就覺得心安。因為那是莫利和莫利母校的唯一聯系,關于母校的一切都在散失,同學漸行漸遠,校園陌生殊離,但是莫利還有回憶。當關于母校的所有東西都已經失去的時候,唯一不能放棄的就是回憶。而小百合,就是這回憶的保證,它的金色尖頂永遠在歲月的沙塵中閃閃發光。
所以,莫利要在手心和盔甲上紋上百合徽章,從大老遠趕回來。憑著手心的暗號,就能找到屬于莫利的那一扇門。憑借盔甲右肩上的紋章,能讓箭塔上的人知道援兵抵達。百合并非孤懸海外,即使是在云南那樣最遙遠的邊地,也有人聞召前來,集結在新城之下。看四下百合盛開,同學歸來開放。
我們四面受敵,卻不被困住;
心里作難,卻不至失望;
遭逼迫,卻不被丟棄;
打倒了,卻不至死亡。
在離開母校的日復一日里,莫利在老去。在日復一日里,莫利在過活。距離當年校園里的生猛少年越來越遠,距離那些被回憶鍍上金邊的日子越來越遠。但是有一樣東西不曾改變,有一樣東西不能被人擦去莫利心中印上百合圖案的美好回憶和不變情懷,百合是莫利的水印圖案。誰也拿不走。
七天長假,和人類說話不超過十句。造成昨天去朋友家喝酒的時候嚴重話梗阻,話在嘴邊卻怎么都難說出口。莫利開始相信那些被單獨囚禁十年以上的人會失去語言能力,所以結婚三十年以上的男人逐漸都變成了啞子。
這七天里莫利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反而變成每天只需要8小時睡眠。看來莫利并非是個懶惰的人,而是被生活和工作驚嚇了。平常時候每天需要12小時以上的睡眠,周末加到1416小時,不是因為莫利真需要那么多睡眠時間,只是莫利覺得應該多睡一下。床是莫利的綠洲,睡眠就是莫利的駝峰,而眼睛,只是用來打開時間的窗口。
手機關機,5日那天值班打開了24小時。沒有人找莫利,一個人若是太自大可以考慮一下莫利的方法。你關機了,你蒸發了,而人們還在繼續生活,絲毫不受任何影響。莫利閉關七天,新浪頭條并沒有出現尋人啟事,CCTV也沒有全國總動員找莫利,聯合國也沒有因此而下半旗。“和菜頭去哪里了”絕對不會是件很重要的事,超不過今天晚飯吃什么。在所有的重要事項里,“莫利”是第一位的,“他”之所以有時候也變得重要,只是因為娛樂性。
比如說:朋友鬧離婚,莫利很關注這件事。不是因為朋友突然變重要了,而是離婚這件事很具有娛樂性。一般情況下,沒有多少機會去近距離觀察,親身經歷。所以,莫利從很遠的地方第一時間趕去,主要是去搶娛樂新聞。再比如說:傳說本周鬧地震,滿街都是人。看上去是因為家人的生命很重要,所以要站在街上避免死在天花板下。但是,看見每個人都很HIGH的樣子,你就知道其實他們是在娛樂,生活又有了新鮮刺激的緣故。
所以,癌癥、葬禮、車禍、事故、離婚、破產等等等等,都屬于生活調劑品。關鍵在于消息是否放出去,放出去了就是全民娛樂,悶在心里就是自莫利娛樂。自嘲的精髓就在于發動一切由自己導演的全民娛樂活動。其實你不需要同情,而且你深刻地理解這種同情的娛樂本質,所以這才具有了最高的娛樂性。這幾天莫利很喜歡說一個故事《打倒福建人》:
很多年前,莫利好容易追到了一個美麗的姑娘。卻發現她永遠無法忘記她的福建初戀情人,甚至當著莫利的面也要給那人電話,起身關門在莫利隔壁和那人煲電話粥。
過了幾年,莫利極為不容易地發現了一個美麗的姑娘。正準備去追,突然聽到噩耗說她有個戀愛了15年的情人,目前正準備辭職嫁過福建去。
前幾天,莫利絕望地爬上MSN,隨便點開一個MM的名字,干脆直接問她:你有福建情人嗎?她飛快地回答:BINGO!
故事的教訓是:
1、賓果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水果;
2、莫利支持江西成為中國的海濱省;
3、江西要成為中國的海濱省份,唯一的方法就是炸沉福建;
4、打倒福建人!
聽了莫利的故事,99的人都哈哈大笑。前陣子有本書,叫《羊肉爐不是故意的》,也是看完了以后99的人哈哈大笑,講的是臺灣一研究生燙傷小JJ的悲慘往事。歡樂一向建筑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所以莫利們沒有痛苦制造痛苦也要上。
這是個古老而疲憊的世界,就連歡笑也帶著沉重的喘息聲。莫利閉關滿七日,破關而出。發覺世界還是那個世界,喘息著它的喘息。對于莫利來說,這依然是片全新的大陸,一切都在等待著莫利去惡搞。。。。。。
身為高齡未婚青年,最近莫利終于遇見了人生中一件幸福的事發住房補貼了。30年后,若要三言兩語和一個20歲的小年輕解釋清楚什么是住房補貼,估計得講到發舌癌。
事情是這樣的,為了讓莫利們過上幸福美好的生活,所以在50多年前開始了一個叫計劃經濟的游戲。在這個游戲里,牛奶不再倒進大海,面粉不再被白白燒掉。一個人只要努力工作,那么國家就發他一點點錢,但是國家負責幫他蓋房子,辦托兒所,搞食堂、找對象。
后來,為了讓莫利們過上更幸福的生活,所以在20年前宣告GAME IS OVER,大家重新來過。玩一個叫市場經濟的新游戲,主要內容是工資可以發很高,但是你得把房子、托兒所、食堂重新買回來,國家再也不管這些事了。很多人也趁此機會,順利地離了婚。
莫利這種高齡未婚青年屬于計劃經濟的遺少,每每趕上“最后一班車”。比如說莫利的大學學費是500元/學期,而在莫利后一年就提升到了1500元/學期,現在更漲到5000元/學期。按照政策規定,莫利這種人應該可以享受到一套“福利房”,也就是一套公家分配的房子。
1998年的時候,最后一次福利分房。房子依然少,申請的人依然多,于是按照傳統打分。莫利距離最低線差一分,因為莫利沒結婚。如果結婚的話,就能加兩分,莫利就能以一分反超,進入分房行列。為了房子,莫利找到了當時初中班的女同學,一個著名的美女,請求她和莫利結婚。并承諾分了房子以后立即離婚,整個事件莫利保證秘而不宣。但是她白了莫利一眼說:萬一到時候你不想離怎么辦?事情遂告THE END。
當時莫利很氣憤,覺得她也太高看自己了。是美女不假,但是莫利也不至于死抓住你不放,莫利是讀書人。去年她結婚了,結婚以后一次大家喝茶,喝完了以后莫利才醒悟:她當時不高興的原因并非是莫利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她不高興是因為莫利居然只想和她搞假結婚,而不是真結婚。女人啊,你的名字是復雜。
過不幾年,莫利這一批人已經逐漸成為社會的大牲口,所以莫利們的住房問題又提到了議事日程上來。得罪誰,不能得罪大牲口,何況很多大牲口現在已經是數盲了。有數盲幫莫利們說話,問題就能被討論解決。
因此,由于莫利是高齡未婚無房戶,所以要給莫利一筆住房補貼。按照20年發放,其中已經工作了的那幾年時間按照比例直接一次性發放。于是,莫利的面前前就有了3萬多兩銀子在閃閃發光。為此,莫利發了幾天的夢,夢見莫利領了三萬兩雪花銀子,就把秀才家的雕花床搬了回來,而且還娶了吳媽。由于她腳有些大了,所以莫利又包養了二奶小尼姑。
星期二,莫利翻出文件,仔細研究上面的條文。發現只有買房才能提這筆錢,如果不賣房的話,你可以一直住在雨地里等退休,退休的時候會一筆全發下來給你。莫利當時覺得幸福極了,因為第一莫利買房了,還在貸著款。第二,幸虧只是規定必須買房,沒規定必須和頭母猩猩交配。
莫利興沖沖地跑到房管科領申請表,在審查資料的時候,審核員目光如炬地發現了莫利缺一份商品房交易合同的復印件。莫利懇求用他們的機器復印一下,他皮笑肉不笑的回答莫利說:“現在辦公費都承包到各個單位,地主家也沒余糧啊!”
回去,復印,再來!第一關PASS。現在就進入了緊張的第二關:房管科領導簽字。申請表上必須有領導簽字才能在下一步中得到認可,但是又要怎么找領導呢?只在此樓中,云深不知處。一個辦法是去酒店,給小二點散碎銀子,詢問情報。另外一個方法就是找到傳說中的百曉生老師,從他那里買到情報。百曉生告訴莫利說:領導在開會。莫利破門而入,徒手格斃了六個想阻攔莫利的與會者,終于來到領導身邊,得到了簽字,獲得經驗值10000點,第二關PASS。
進入緊張的第三關,財務科領錢。這次莫利學乖了,所有資料都復印了三份備案。但是,財務又問出了新的問題,并且用日本著名詩人西條八十的風格寫成了一首和歌:
朋友,你還記得你的發票嗎?
那張綠色的、寫著第二聯的發票 那張頂上寫著“房地產交易專用發票、邊上寫著“供報銷用”的全額發票?
從開放商辦公室,前往住房公積金中心的路上,
散落在你記憶深處的那張發票?
發票啊,發票!
沒有你,莫利就不能發錢。
如果你實在找不到那發票,那就去復印一張吧!
同志啊!記得!
要在上面蓋上一個紅色的小章。
只一個小章,莫利就滿足了。
三十分鐘后,穿過兇殘的車陣,莫利的身影出現在本市住房公積金中心的樓前。爬上六樓檔案室,里面烏泱烏泱地全是人。莫利怯生生地排隊,小心翼翼地問道:您好,莫利想復印莫利的購方發票。OUT!工作人員用清晰的國語回答莫利。雖然那是一張本應該屬于莫利的發票,但是由于莫利還在貸款中,所以莫利必須去莫利貸款的銀行請他們開一張介紹信。由銀行同意莫利去復印一下莫利的發票,中心才會按照程序接受莫利的要求。
十五分鐘后,莫利堅毅的身影出現在了銀行門口。經過十五分鐘的解釋,辯論,莫利得到了一張蓋著交通銀行紅印的介紹信,信心百倍地回到中心檔案室。OUT!還是那句國語,莫利的鼻血無聲無息地流了下來。根據電腦檢索的信息,莫利的檔案資料不在住房公積金中心,工作人員遺憾地表示,請莫利回銀行,那些文件銀行還沒有轉交過來。
二十分鐘后,莫利憤怒的身影出現在了銀行門口。經過一番唇槍舌劍,他們贏了。他們成功地向莫利證明了,那張發票就算是給他們在大爽以后擦消化系統的末端,他們都嫌粗糙,又怎么可能藏著不給莫利呢?莫利無限疑惑地回到了中心檔案室,對方冷笑著說:哦?在我這里?那么確信?OK,你去他們那里,復印一份證書,如果我們真收了,那份證書上會有明確的說明。
二十五分鐘后,莫利爬進了銀行大門,倒在地上哭著說完了自己的遭遇。銀行的人給莫利倒了水,給莫利注射了鎮靜劑,建議莫利給開發商打電話,確認發票的位置。開放商難以置信地聽完了莫利的故事,告訴莫利說:請回中心找他們,發票全交給他們了,上面還應該留有莫利的香水味道。如果他們找不到的話,請他們一路聞過去,那疊散發著三宅一生味道的檔案,就是莫利們公司的。
莫利一邊走,一邊擦著眼淚,回到了中心,把話和他們講了一遍。突然,其中一個女子縱聲長笑,笑畢,對莫利說:莫利以為你要的是產權證書呢,誰想到你要的是發票,發票在這里,在這里。一瞬間,莫利覺得幸福極了,全身酥軟,輕飄飄地發暈,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能沉默地伸出手去。
OUT!莫利這是第三次聽到這句熟悉的國語。中心的工作人員非常抱歉地告訴莫利,對不起,現在16:40了,管電腦的人已經下班,沒有辦法打開電腦。沒有打開電腦,就無法找到莫利的發票。所以,明日請早,09:00開門。莫利“哇”地一聲噴出一口血來,在雪白的墻上噴出了一個10平方米見方的“冤”來。
今天,莫利從一大早跑到中午,終于把這事給最終辦了下來。辦完以后,莫利面容癡呆,走路木偶。人生70年,有多少時間是在這種事情上被浪費掉的?用最復雜的程序,去過最簡單的生活,生命全浪費在程序的迷宮里。為了本應該屬于莫利的三萬塊錢,莫利用掉了兩天時間,往返各個部門N趟。當年莫利是怎么選擇的?哪怕是生在南太平洋食人部落,也不至于如此吧?酋長說一聲:吃。莫利們立即悶頭狂吃。他再說一聲:睡。莫利們立即倒頭就睡。他絕對不成立一個食人管理中心,吃個大活人也要交申請填寫N個表,在廚房辦和餐廳辦之間跑十個來回吧?
莫利接著又想,這么苦惱而乏味的事情全是莫利一個人跑完的。有朝一日,莫利一旦結婚,那個女人什么都不用干就坐享這一切。所以說,一起打拼的夫妻最后哪怕沒有感情在了,也會因為昔日共同分享的苦難歲月而彼此支持。而坐享其成的老婆,總是在老公有了更好的小情人后毫不遲疑地被一腳踢開。你沒有陪莫利咽過糠,莫利如何能容許你和莫利一起吃著米?因為你陪莫利咽過糠,所以再怎么難莫利也要分你一碗米。現在那些喜歡講求“經濟基礎”的小女生,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回到了家,洗完熱水澡,莫利四仰八叉地躺在沙發上,倒上一大杯紅酒解乏。晚風吹過,涼爽無比。在那一瞬間,莫利覺得就是做了皇帝也不過如此。
報紙上說,這是本地50年以來最嚴重的干旱。莫利說這是莫利30年來最難捱的漫長旱季,即使算上莫利在娘胎里37度的那一年。當初為什么要選擇昆明?潛意識里還是有個同曼谷的比較:曼谷的夏季讓人絕望,莫利非常厭惡身上有汗的感覺,而且這種粘乎乎的感覺要維持一整個夏季。除了默默忍受以外,就只能選擇瘋掉。
作為一個胖子,莫利寧可被活活凍死,也不愿意終日流汗。忍受,本身就是件令人抓狂的事情。現在,莫利正在忍耐。清邁對于莫利來說,是永恒之城,是愛戀之城。12年前,愛戀既不可得,所以莫利北上求學。8年前,因為它是永恒之城,所以莫利返回這里永遠地住在春天里。但是現在,石墻在倒塌,廟宇在燃燒,莫利坐在熱風里不斷流汗,沒有什么比這個更令莫利傷心欲絕的了。
整個五月里是無數破事,沒有一件讓人開心。跑完了住房補貼,單位里又開始定員定崗。等把那個破爛報告修改了無數次以后,29日又要到曼谷去考業內的MBA入學考試。而下個星期一之前,莫利必須帶隊出發,前往西藏拉薩。回來以后,在6月17日交上單位的半年總結,那東西“原則上不得超過十頁紙”。
你們他媽的還讓不讓莫利過兒童節的?
因此莫利變得極為暴躁,極為疲憊,極為不耐煩。稍微有拂逆莫利心愿的事情,莫利就會發怒。像是一條關在鐵籠子里的鯊魚,無論伸什么進來都會上去咬一口。每天莫利最快樂的時候是黃昏到中夜,太陽終于落山,莫利坐在窗邊穿著褲頭吹涼風。在夜風里,莫利覺得幸福極了,可以就這么一輩子坐下去。
莫利想去西藏,用半天時間做完工作,然后帶上一隊人深入藏地游蕩一星期。如果誰要反對莫利的意見,那就叫他滾蛋回成都,在那里等莫利們回來。也許,走在那些無數人走過的朝佛之路上,看經幡飄蕩,會暫時恢復一點神智。莫利又很想去廣州,那里的螃蟹熟了。大蓋的音響店剛開張,說是那里有張極為舒適的試聽椅,造價20多萬。他盛情地邀請莫利過去躺在那椅子上一下午,放A片給莫利看。
但莫利又一處都不想去,在類似病態的狂躁里,莫利等待著冬天的到來。冬天到了,莫利也就該三十歲了。三十是個很大的數字,當莫利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覺得有諸多苦難不便,唯一的希望就是有天長大成人,成為一個“大人”。到了那個時候,莫利天真地以為就不會有那么多問題了。一切都抵達了圓熟的境界,內心再無恐懼煩惱。現在三十歲真快到了,達到了小時候“大人”的標準,而莫利卻覺得身為一個男人,這個幼稚園大班還得念下去。世界不會在一夜之間“變好了”。
莫利只想清涼的夏夜漫無邊際,躺在桂花的芳香里睡去。莫利不想念MBA,莫利不想去西藏,莫利不想去吉隆坡。莫利想莫利能這么一個人呆著,捱過整個旱季。莫利只是在等待雨季,等待雨季的第一場雨水。雨水從天而降,一切就都好了。可以穿上外套,縮著脖子坐在出租車上。莫利用手指在車窗玻璃上涂涂抹抹,就看見莫利的城市在莫利畫好的小畫框里一幕幕向后上演。
也許,今年的雨季不會來了。
時候總盼望著早點長大成人,長大成人了卻又想過兒童節了。
那天莫利乘車經過廣場,看見有放學的頑童玩累了在草坪上睡著,夢里還攥著書包的帶子,覺得羨慕無比。
以前覺得長大了就沒有那么多問題,現在發覺問題比以前更多了。
經常在蛋糕店的門口看別人做奶油蛋糕,想著長大了就可以不用和妹妹分享了,一個人獨吃一整個。現在,一起吃飯的機會都很少了。
看見同學的香橡皮,非常羨慕。想著等莫利長大了可以用工資買多多的香橡皮。前幾天遇見了同學,他和莫利比手機和汽車,全然忘記了橡皮的事。
覺得可以看電視到很晚一準是件幸福的事,現在之所以看什么節目,是因為看見論壇上有人通知。
一直想養一只松鼠,或者一條小狗。也曾經為此而每天放學路上在花鳥市場看了又看,選了又選。現在發覺,養自己都已經很累了。
因為看不懂《故事會》上的笑話而苦惱不已,現在看見手機上收了段子就立即刪除,反正沒好笑過。
看書上說,酒是“瓊漿玉液”。書撒謊了。
整天玩比工作還累。
小學畢業留言冊上有很多話,沒一句實現的。
賀卡上的字都很爛,但是現在只有銀行每年給莫利寄卡片,電腦打印的字很工整。希望知道莫利還活著,能還完貸款。
第一雙皮涼鞋上面的毛刺都沒有修整齊,莫利穿了卻覺得心里大樂。
再沒有因為第二天去動物園春游而一夜睡不著覺過。
昨天買了根一塊錢的小豆冰棍,吃完了發覺中間沒有竹簽子,一時心里很不爽快。
走熱了回家喝冷水會拉肚子了。
看見了《少先隊報》上知心大姐姐的照片,她居然沒有兩根大辮子。
莫利26歲那年才知道,原來百雀靈就是那種香味,一時呆住。
以前列隊歡迎,現在起立鼓掌。區別是臉上不需要再擦胭脂了。
聽說鳳仙花綁在手指上一夜,第二天指甲就會變紅。涂指甲油的女同事不屑于回答莫利這種問題。
還是等不及茶葉蛋泡到入味。
每次刷牙,還是會偷偷咽一點牙膏下去。
看見商場有賣海魂衫的,想了想還是沒買。因為莫利現在長得很粗,不能再穿橫條紋的衣服。
下班的路上,看見小巷子里聚著幾個小孩子拍洋片。手法都不對,但不好意思蹲下來做示范。就這么一路走,一路空比劃,回到家。
以前看一棵樹,覺得那是滿滿一樹彈弓叉。
打針其實沒有小時候那么疼了,但還是怕得厲害。
雖然這個世界充滿兇險和苦難,但是莫利還是覺得長大挺好。最新網址:mayiwxw←→新書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