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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七章 稍稍

第三百七十七章稍稍  郎之嵩給自己的貓取名叫稍稍。稍稍是郎之嵩見過的最漂亮的貓咪,它來郎之嵩家的時候是一只小貓——剛斷奶不久,和別的小貓沒什么兩樣。它被裝在一只鞋盒里帶到郎之嵩們家,后來,那鞋盒便成了它過于寬大的床。稍稍小的時候活潑好動,一點也看不出來是一只與眾不同的貓。是的,它的確是一只漂亮的小貓,但與別的漂亮的小貓沒有本質的區別。它的美不過是一只小貓的美,遠沒有達到令人費解的程度。后來稍稍長大了,它的美就超出了貓的范圍,怎么看都像是一個人,當然是像那些稱得上英俊神朗的人。

  這么說,你一定以為稍稍是一只公貓,但你錯了。它是一只母貓,并且終其一生沒有婚配過,也就是說它始終是童子之身,它的美因而就更加非同凡響了。它沒有其他漂亮的母貓的那種嬌媚,稍稍的美是尖銳逼人的,讓人不敢正視,它自己反倒渾然不覺。如果它是一個人,郎之嵩們多半會從旁窺視它,而避免與其正面接觸。可稍稍是一只貓,看著它的時候郎之嵩們盡可以肆無忌憚了。盡管它神秘的目光讓郎之嵩們害怕,但郎之嵩們安慰自己說:這不過是一只貓,一只古怪的貓而已。況且,郎之嵩們是看著它長大的。

  稍稍小的時候,看不出任何異常。喜歡玩各種繩子、小球,在房間里跳來竄去。

  在桌子下面尋找魚骨頭,有時不小心被主人踩著,稍稍發出一聲襂人的慘叫。由于它太小,不易引起人們的注意,而且它也不像后來那么小心謹慎,凡事大大咧咧、不知深淺。當時的稍稍是初生牛犢,在那些粗大的圓柱般的人腿間活動一點也不知道害怕。

  郎之嵩常常躺在床上,在被子下面蜷起雙腿,一座柔軟的大山便出現了。稍稍向山頂猛沖,或是在山腳下屏息凝神,伏下身去,猶如出沒于非洲平原的真正的大型貓科動物。郎之嵩的手也加入進來,它是另一種自然界里不曾有的奇異動物,進攻或是后撤,飛翔、降落,稍稍并不認為那是郎之嵩的手。它對待它的態度極為認真,毫不懈怠。

  后來稍稍終于能將郎之嵩的手與本人聯系起來加以考慮,至少它明白:郎之嵩的手是受郎之嵩這個人控制的。郎之嵩這個人雖然體積龐大(相對小貓而言)但并無惡意,甚至對它頗為關愛。由于郎之嵩的手與稍稍的體積相仿,它便把它當成了玩伴。高興的時候,稍稍會和郎之嵩的手玩上一陣,若遇稍稍缺乏興致,郎之嵩的手怎么逗弄它也無濟于事,即便郎之嵩使那人造的大山全面崩塌也沒用。被掀下被子的稍稍聳聳肩抖抖毛便揚長而去了。

  稍稍逐漸長大,失去了小貓那樣的對世界的好奇心。不過它依然愛動,不同的是節奏如今完全由自己掌握。到目前為止它仍然是一只小貓—一準確地說是一只半大不大的貓,稍稍是什么時候由于何種原因變得與眾不同已很難說清。童年時代發生的事一定是至關重要的。遺憾的是在此期間郎之嵩曾離家外出數月,至于到底發生了什么就不得而知了。退一萬步說,即使當時郎之嵩留在家里沒走,發生在稍稍身上的事郎之嵩亦不能盡數知道。它畢竟是一只貓,生活在床下墻腳,與郎之嵩活動的天地大相徑庭。

  況且它也不會說人話,貓的心思與需要,即便觀察得再細致人微也不是人類所能完全了解的。反正,當郎之嵩再次回到家里來的時候,稍稍就變了,變得十分反常怪異,令人難以理解。

  郎之嵩外出的時間其實不長,三四個月,最多也不超過半年。半年,相對于貓的生命時間就是好幾年。也就是說,對稍稍而言,郎之嵩一去就是數年,這數年正是稍稍成長的關鍵時期。如果落實在人身上,也許就是人格形成的重要階段。古話說:七歲看到老,就是這個意思。在稍稍的“人格”形成時期郎之嵩恰好不在它的身邊,這期間定然發生了一些對它來說至關重要對郎之嵩們而言無足輕重的事。這樣的事一定發生過,但已不可能全面追溯了。

  最可疑的一次,是樓下鄰居家的孩子來借稍稍。

  那孩子未到學齡,兒童喜歡動物乃是天性,況且孩子的父親是郎之嵩哥哥的同事,他媽媽媽媽是郎之嵩嫂子的朋友,平時兩家來往密切,關系非同一般。孩子來借貓,郎之嵩嫂子雖然心里不愿意,但也沒有理由拒絕。她將稍稍鄭重地交到可可(借貓的孩子)手上,后者抱著毛茸茸的一團,下樓去了。郎之嵩嫂子雖然放心不下,亦不能跟去照料,如果那樣便顯得太過小氣了。她只是反復叮嚀不可喂生魚腸子給稍稍,并重復了讓可可按時歸還的話,這才依依不舍地離開樓道,回到房間里。兩小時以后可可上樓敲門還貓,比約定的時間甚至還有所提前,他準是玩厭了——孩子和貓一樣都沒有長性。稍稍從可可的懷抱中竄出,飛快地跑過客廳鉆入床下不見了。雖然稍稍神情驚慌,但郎之嵩嫂子注意到它皮毛無損,安然無恙。直到第二天早上稍稍也沒有嘔吐,說明可可并沒有給它吃生魚腸子。但它就是縮在床下不肯出來,并且發出一種前所未聞的凄厲的怪叫。郎之嵩嫂子無論怎樣呼喚它都無濟于事,無論怎樣溫言軟語也是白搭,到后來郎之嵩嫂子已是淚水盈盈了。她一面吸鼻子一面用小勺敲著貓食盆的邊沿,那里面盛著牛奶,后來換上了魚湯、整條的紅燒鯽魚。

  無人知道稍稍被借出的兩小時內到底發生了什么,從此之后稍稍的性情大變,走上了一條非同一般的怪貓之路。它再也不敢游蕩于桌腿和活動的人腿之間了,即便是家里人平時也難以知道它的所在,即使知道它在何處也無法接近。誰都知道郎之嵩們家養了一只小貓,但無人見到過它真實的身影。來人是憑借一股特殊的氣味得知郎之嵩們家養貓這一事實的,而非郎之嵩們故意捏造,但要追溯那氣味的來源卻幾無可能。

  越是如此就越激發了孩子們的好奇心,他們在郎之嵩們家各處呼喚不停。郎之嵩嫂子作為稍稍的主人有時也幫著呼喚,但她放心得很,因為知道即使是她親自出馬稍稍也不會輕易現身。隨客人到來的那些孩子爬高上低,甚至翻箱倒柜,郎之嵩嫂子在一旁暗自好笑。她知道稍稍已經躲藏好,它是一只聰明的小貓,藏身的地方是那些愚蠢的孩子不可能想到的。郎之嵩嫂子本人也不愿猜測稍稍究竟藏在哪里,如果她知道了確切的地點會擔驚受怕的,所以不如不知道,不如無條件地信任稍稍。郎之嵩媽媽突發奇想,說以后可將存折藏在稍稍藏身的地方,萬一盜賊光顧也可減少損失…稍稍雖然是郎之嵩們家養的貓,但它直接屬于郎之嵩嫂子。養貓的主意是她的,平時,照料稍稍最多的也是她,她直接對稍稍的一切負責。除郎之嵩嫂子之外的全家人只是幫忙而已,盡其所能,并無具體的義務。稍稍由于受了刺激,到處拉屎撒尿,它選擇的方便地點都很隱蔽,而且更換不停。郎之嵩嫂子負責打掃稍稍的排泄物,這已經夠令人蹙眉的了,況且還得將排泄物事先找出。如上所述,稍稍是一個捉迷藏的高手,它能將自己隱藏得無跡可尋,何況是一泡比它的體積小得多的貓屎。如果是一泡貓尿,就更無體積可言。郎之嵩嫂子完全是憑嗅覺,將它們找出來的。每天她都得讓郎之嵩哥哥或郎之嵩幫忙,移動立柜書櫥,掀起床板棕繃。她掃除貓屎,用干煤渣吸走貓尿,還要將被污染的物件拿去洗凈晾干。從此郎之嵩們家毫無整潔可言,甚至混亂一片,家具在房間的中央橫七豎八擠成一堆,永遠像剛剛搬來或即將搬走—一搬家公司的卡車正在樓下等候。在此充滿臨時感的居住環境中人的情緒不免受到影響,稍稍卻如魚得水。那些年里郎之嵩們家有如荒野叢林,人類難以有下足之地,空氣中永遠彌漫著貓科動物特有的腥臊氣味。時曠日久,神經逐漸受到麻痹,到后來那氣味已很淡漠,幾乎聞不出來。鼻子的靈敏度大大降低了,此時再要將一泡貓屎準確地找出已非一件易事,要花費比原先更多的時間和遭遇更多的失敗。由于自知鼻子不如以前那么管用,郎之嵩嫂子時刻都在懷疑存在被她遺漏的事物。她成天疑神疑鬼的,東瞧西看,一面吸著鼻子,并且就此養成了習慣,像長年不愈的感冒患者。

  也有美好動人的時刻,郎之嵩嫂子坐在桌子旁,懷抱著稍稍,后者四腳朝天,露出粉色的肚皮。郎之嵩嫂子聚精會神給稍稍捉跳蚤。桌子上放著一碗清水,郎之嵩嫂子每捉住一個先用兩片指甲擠死,然后再移到指尖上浸人水中。半小時以后水面上黑乎乎的一片,都是從稍稍身上捉出來的跳蚤。稍稍身上的跳蚤似乎無窮無盡,因此郎之嵩嫂子總是有機會為它服務,那溫馨感人的一幕一再重現。這時郎之嵩們家里的人除了郎之嵩嫂子已無人可以接觸稍稍,即便是郎之嵩嫂子雙手上也留下了稍稍利瓜的道道血痕。郎之嵩嫂子不以為然也不去注射狂犬疫苗。郎之嵩哥哥恐嚇她說:狂犬病毒的潛伏期最長為二十年,二十年中說不定哪天就會發作。郎之嵩嫂子反駁說:稍稍潔身自好從不與外界接觸屈此不可能傳染上狂犬病Z它之所以連家里人都咬,行為乖僻,乃是心理原因,與病毒并無關系。稍稍躺在郎之嵩嫂子的臂彎里就像一個嬰兒,它是那么的漂亮,兩眼瞪得老圓,任憑郎之嵩嫂子的手指在它的肚皮上翻找,將其上的軟毛撥過來撥過去。稍稍看起來很舒服,甚至閉上了眼睛,喉嚨里似乎還發出了咕嗜聲,可你千萬別給它的假相蒙騙了。說不定就在這時——在你完全放松毫無戒備的情況下,在這催眠曲般和平的畫面中,那襁褓中無助的嬰兒會突然躍起,伸出它那可怕的利爪。有一次郎之嵩嫂子精力過于集中,頭垂得太低,差一點沒被稍稍挖出眼珠。就這樣,她的鼻子還是被抓破了,并留下了一道永久性的傷疤。郎之嵩嫂子照料稍稍的工作不僅繁重,而且充滿危險,難怪需要心無旁騖呢!

  她除了上班就是照顧稍稍,如今郎之嵩嫂子很少有時間做家務,燒飯的事也不知不覺地交給了郎之嵩媽媽。郎之嵩媽媽六十多歲,身體亦不好,以前,只是在廚房里當當郎之嵩嫂子的下手。如今郎之嵩媽媽在廚房里掌勺,掂動著碩大的炒鍋,郎之嵩嫂子甚至連下手也不做。從上街買菜開始,郎之嵩媽媽全包了,最后洗碗也是她老人家。考慮到郎之嵩媽媽是獨養女,從小不會干家務,能做到這一步已很不易。她享了一輩子的福,到老了竟然還要下廚房,伺候媳婦吃喝。開始的時候郎之嵩媽媽沒回過味兒來,還感到挺自豪——一如今終于可以獨當一面主持廚房做出一桌飯菜來,居然也能頓頓花樣翻新。郎之嵩嫂子一個勁地夸郎之嵩媽媽做得好吃,她自己是自愧不如。郎之嵩哥哥和郎之嵩也只好隨聲附和。一段時間以來郎之嵩媽媽做飯的積極性很高。郎之嵩嫂子每天也下廚房,那是為了稍稍。她在火上熬貓魚腸子,直熬得房間里臭氣熏天,人人掩鼻。但有時,郎之嵩嫂子煮的貓食也香氣四溢,那是她上街親自采購的新鮮小魚,買回來后還能在臉盆里游。每逢節假日郎之嵩嫂子都要親自采買,親自下廚房烹調,最后親自洗凈灶具碗盞,但這一切都與郎之嵩們(包括她本人)的飲食無關。為及時給稍稍做飯,有時她會與郎之嵩媽媽爭奪廚房。郎之嵩媽媽上了年紀行動不免遲緩。更不應該的是郎之嵩嫂子所做的貓食,其香氣蓋過了郎之嵩媽媽做的人飯,讓郎之嵩們不禁垂涎欲滴。一次郎之嵩哥哥將郎之嵩嫂子做的貓食吃了一勺,并大夸郎之嵩媽媽做得好吃。另一次郎之嵩嘗了一口郎之嵩媽媽做的糖醋魚,難吃無比便以為是稍稍的晚飯。有了這兩次誤會,郎之嵩媽媽做飯的熱情就一落千丈了,她再也無力像真正的大師傅那樣掂動炒菜的鐵鍋了。

  郎之嵩嫂子不幫郎之嵩媽媽做事不是故意的。她成天圍著稍稍轉在很大程度上也是為了郎之嵩媽媽。如果她不管稍稍郎之嵩媽媽不是還得管?如果她不做貓食郎之嵩媽媽做的人飯不是還得分一份給稍稍?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郎之嵩媽媽天生對小蟲子敏感。夏天的時候如果房間里有一只蚊子她就睡不著覺,如果身上被咬了一個包郎之嵩媽媽會癢得徹夜難眠。

  對蚊蟲有強烈反應的她竟然特別招惹蚊子,如果有一房間的人蚊子只盯著郎之嵩媽媽咬,對他人而言郎之嵩媽媽是天然優良的避蚊器。蚊子尚且如此,跳蚤就更苦不堪言了。自從養了稍稍以后郎之嵩媽媽的身上也是一道道的血痕,當然那不是稍稍抓的,而是郎之嵩媽媽自己所為,是她抓撓跳蚤叮咬的包塊所致,因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稍稍。看著郎之嵩媽媽為稍稍所累,郎之嵩嫂子深感內疚,除了花更多的時間捉拿稍稍身上的跳蚤別無它法。將稍稍拋棄送人是絕無可能的。郎之嵩媽媽已經看出:郎之嵩嫂子對待稍稍的態度就像對自己的兒子。她老人家與郎之嵩嫂子都是深明大義有知識的女人,如果不是因為稍稍,其婆媳關系將融洽得一塌糊涂。

  關鍵在于稍稍,而關鍵的關鍵是稍稍身上層出不窮的跳蚤。郎之嵩嫂子也曾買了貓咪樂——種防止跳蚤的藥物項圈,給稍稍戴上。結果,跳蚤是從稍稍身上逃走了,稍稍是免遭其苦了,是樂了,但逃走的跳蚤并沒有被消滅,它們四散而去,最后在郎之嵩媽媽的被褥上集合。郎之嵩媽媽并沒有戴什么貓咪樂,其后果可想而知。她老人家可比稍稍難辦多了,既沒有貓咪樂項圈,也無人終日為她捉拿跳蚤。看著郎之嵩媽媽那遍體鱗傷被自己抓得慘不忍睹的身體郎之嵩嫂子沒辦法識好將貓咪樂從稍稍的脖子上除去。大部分跳蚤聞訊后返回稍稍的皮毛上生活,但仍有一小部分留了下來。雖說一只跳蚤一個咬包足以讓郎之嵩媽媽徹夜不眠,但她剛從幾百只跳蚤數千咬包下解放出來,雖然身上仍活動著十來只跳蚤仍有幾十個咬包,她還是感到松快。也就是說郎之嵩媽媽忍受跳蚤的能力在逐漸增強。看著郎之嵩嫂子日以繼夜地在燈下勤懇地捉拿跳蚤,郎之嵩媽媽也不便再說什么。

  郎之嵩哥哥作為孝子發誓要干凈徹底地消滅所有的跳蚤,在它們從稍稍身上逃走之前就全部殲滅之。他拿來一罐殺滅蒼蠅、蟑螂及各類蚊蟲的噴霧劑,對準稍稍就是一陣狂噴。稍稍發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怪叫。它沒有逃進床下櫥后這樣的地方,而是跳上窗臺。也許攻擊來自于房間內部,稍稍覺得此間已找不到安全,因此才向外逃竄的。郎之嵩們家位于七樓,幸好窗戶上蒙著一層塑料窗紗,否則稍稍不顧一切地跳將出去,后果不堪設想。它扒著窗紗,由于前進受阻只得向上猛躥。稍稍的前肢已將紗窗鉤破,利爪將全身的重量吊住,下肢仍在執拉個不停。它四肢張開,突現于窗戶具有的長方形的光亮中,郎之嵩們的眼睛由于逆光,只見稍稍的一個黑乎乎的背影。

  稍稍上下不得,發出聲聲慘叫。郎之嵩哥哥手持噴霧器,將其噴了個正著。含有很濃的敵敵畏氣味的藥霧在房間里飄散開去,并凝成水滴從稍稍精濕的皮毛上滴落下來。

  郎之嵩哥哥想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況且面對兇悍的稍稍此乃是不可多得的良機(它將自己固定在窗戶中央無法動彈)。郎之嵩哥哥盡情地噴射,消耗了大半罐藥水。稍稍的叫聲轉而微弱,它幾乎姿勢不變地掉落到窗戶下面的地板上。

  郎之嵩哥哥自知闖下大禍,盡其所能地投入到對稍稍的施救中。他用清水沖洗稍稍,換了一盆又一盆的水,后來干脆將稍稍置于水龍頭下。后者也不掙扎,任其擺布。

  若在平時讓稍稍洗一個澡何其困難!每次都是郎之嵩嫂子親自動手,讓郎之嵩哥哥拿住稍稍的后腿。每次給稍稍洗澡都是以郎之嵩嫂子的手臂上多出幾道血痕為代價的,而且由于稍稍有力的反抗,每次都不能洗得完全徹底。這次總算盡興,不僅打了兩遍香皂,還用清水反復沖淋。郎之嵩哥哥用于毛巾將稍稍揩擦,再用電吹風的弱擋送出緩緩熱風,他甚至給稍稍剪了前后爪的“指甲”。等郎之嵩嫂子下班回家時只看見郎之嵩哥哥悉心照料稍稍的一幕,另外稍稍的軟弱順從讓郎之嵩嫂子產生了些微妒意。由于她嫉妒的情緒作祟,因此無法清醒地察明真相,郎之嵩哥哥使用噴霧器一節就此瞞過了。稍稍嘔吐了幾次后逐漸康復,現在它除了郎之嵩嫂子再也不可能信任任何人了。它以加倍的瘋狂突襲郎之嵩嫂子——那唯一可能接近它的人。郎之嵩嫂子的手臂上新傷舊痕,相交疊瘰,在與稍稍的來往中她也練就出一套躲閃的絕技,要是換上旁人,手上的傷痕還會多出幾倍。

  對于稍稍沐浴后的感冒以及感冒后的性情變化郎之嵩嫂子當然有所察覺,但她沒有深究。

  她定然懷疑郎之嵩哥哥對稍稍做了點什么,女人的本能告訴她此事關系重大,一經道破沒準有離婚的可能。郎之嵩嫂子不愿與郎之嵩哥哥離婚,郎之嵩哥哥也一樣,因此他們學會了相互回避,對稍稍洗澡一事諱莫如深。郎之嵩哥哥的那副作賊心虛的模樣就像是外面有了女人。

  可可后來又來借過幾次貓,郎之嵩嫂子由于熟人情面依然不便拒絕,當然,稍稍再也沒有第二次落人可可的手中。郎之嵩嫂子很大方地說:“借貓玩?可以啊,只要你能找到稍稍。”可可進到郎之嵩們家里來找稍稍,無論他怎樣努力總是一無所獲。這以后玩貓的游戲就變成了找貓的游戲。由于稍稍是永遠也找不到的,開始時激起了可可的好勝心,到最后只能使他氣餒。有時候郎之嵩也不禁納悶:稍稍究竟把自己藏到哪里去了?竟能躲過可可這樣精明機敏的孩子。一次可可走后郎之嵩打開寫字臺中間的抽屜,想取出文具寫點什么,觸手之下毛茸茸暖乎乎的一團,竟是稍稍團身藏在里面。它是從桌肚后面的空當進去的,當然不能設想稍稍自己打開抽屜進去再自己將抽屜關上,無論稍稍如何聰明也不可能完成這一系列動作。稍稍從抽屜里竄出的同時遺下一泡貓尿,澆灌在稿紙信簽等文具之上屆此一段時間以來郎之嵩寫給朋友們的信以及寄往編輯部的手稿上皆有一股特殊的淡淡的腥臊氣味。

  稍稍一向對上樓的腳步聲十分敏感,即使它正在吃食,聽見樓道內的響動必然停下。它像狗一樣地伸長脖子豎直耳朵,直到判斷出那腳步不是往郎之嵩們家而來的,這才放下心來,埋下頭去繼續進食。對于可可的腳步聲它的反應尤其強烈,不論這腳步聲向何方而去,只要一在樓道內出現稍稍立刻隱匿。可可家住郎之嵩們樓下,每天至少兩趟上下樓梯,因此稍稍每天至少隱藏兩次。腳步聲實際上只到可可家為止,或者從可可家出發向下而去了。平均每兩月才有一次那腳步聲通向郎之嵩們家門口,后來由于可可始終找不著稍稍,腳步聲逼近的次數就越來越稀了。隨著可可的長大,半年一次,后來干脆就沒有了。稍稍的反應依然如故,只要可可沒到自立的年齡,還住在父母家里,每天必將上下公用的樓梯,稍稍的過激反應就無法停止。哪怕他已是一個成人,體格的變化使步伐變得沉穩,稍稍依然能夠聽出那是可怕的可可在走路,它不禁渾身戰抖起來。郎之嵩們一看稍稍的模樣,就知道:可可下樓去了,可可回家來了,或者在紛亂的腳步聲中有可可那小子的。郎之嵩們的判斷萬無一失。

  后來稍稍又活了七年。這七年稍稍是在可可那可怕的腳步聲的伴奏下度過的,它一天都沒有停止過,有時很有規律,不過也常有意外。沒準什么時候就會來到郎之嵩們家門口。可可敲門,他已經長成一個高大的小伙子了,雖說很陌生,但郎之嵩們堅定地認為那是可可—一他上樓的腳步聲使稍稍魂飛魄散,逃得不知所蹤。他上門再也不是借貓玩了,他來抄寫電表收取電費,或者因為郎之嵩們家的廁所漏水將他們家屋頂滲潮了。總之是為了鄰里間的一些公益或私益的事務,小伙子已經能夠幫助父母分擔責任了。他比小時候要害臊,在門前躊躇扭捏著,這個年齡的孩子是最不自信的。

  他定然已經忘記了小時候曾來此借貓,忘記了他將稍稍抱往樓下的平凡的兩小時。

  這兩小時過于普通乏味因此他不再記得,可對稍稍而言卻是終身難忘的、驚心動魄的,是命運也是劫數。郎之嵩一時沖動,真想告訴這個不自信且健忘的小伙子:對于郎之嵩們家稍稍來說,他就是上帝,只要他跺一跺腳,稍稍肯定嚇得屁滾尿流。

  稍稍對可可的懼怕終身不能緩和,對郎之嵩哥哥則另當別論了。一來郎之嵩哥哥對它的傷害程度不及可可(至于可可如何傷害了稍稍始終不得而知,因此在想象中就越發嚴重了),二來,發生的時間也在后。雖說對稍稍而言是雪上加霜,但在心理上多少也有所準備。更重要的是郎之嵩哥哥不是有意的,傷害稍稍是由于過失。對于稍稍這樣聰明的貓咪來說,這點區別還是可以覺察的。郎之嵩哥哥就生活在這套房子里,他有的是時間讓稍稍逐漸明白這一點。郎之嵩嫂子因乳腺癌去世以后稍稍就更無選擇了,除了親近郎之嵩哥哥外再也沒有出路。郎之嵩哥哥也一樣,別無選擇。郎之嵩嫂子在世時為了捍衛郎之嵩媽媽的利益他曾多次提出將稍稍送人,那時候,從理論上說遺棄稍稍是可能的。而現在,贍養稍稍卻有了某種繼承遺志的意思。郎之嵩嫂子臨終時進行了正式的“托孤”,說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個稍稍,希望郎之嵩哥哥今后好好待它。郎之嵩哥哥流著眼淚答應了,郎之嵩嫂子這才放心地合上眼睛。因此不論郎之嵩媽媽怎樣抱怨跳蚤胞怨悲憤的稍稍如何發狂,把家里的皮沙發都抓破了,陽臺上所有的花朵都被吃光了,郎之嵩哥哥始終聽而不聞。他一點也沒有趁機將稍稍拋棄的意思。他現在寬容多了,將稍稍的種種破壞之舉都能當成兒童可愛而正當的頑皮,而加以原諒。現在的稍稍不僅是一只貓咪,而且是他的兒子,不僅是他的兒子,而且是沒有娘的孩子,不僅是沒有娘的孩子,有時候甚至就是他娘本身,是郎之嵩嫂子的代表。郎之嵩哥哥不禁睹物思人啊,將那滿腔的遺恨都轉化到照顧稍稍的溫情之中。

  郎之嵩哥哥接過了郎之嵩嫂子手中的飯勺,開始為稍稍熬貓魚腸子。他每天一次下樓撿人家燒過的煤渣,供稍稍大小便之用。城市發展的速度異常迅猛,燒蜂窩煤的人家越來越少了。郎之嵩哥哥每天下到樓下去,向仍住在平房里的居民討煤渣。后來他們也都用上了罐裝液化氣,郎之嵩哥哥就得走得更遠,一直走到有燒煤爐的窮人存在的地方。

  為討到珍貴的煤渣,郎之嵩哥哥施以小恩小惠,用公費醫療給人家開一點藥丸,或者送人家一兩本過期的雜志,直到對方的胃口越來越大,郎之嵩哥哥無法予以滿足。那燒過的煤渣本來是無用的,即使不給郎之嵩哥哥他們也會拋入垃圾箱中。一段時間以來,郎之嵩哥哥于脆去垃圾箱中翻找,日久天長,技術逐漸純熟,動作的干凈利落和程式化就像一個真正撿破爛的。郎之嵩哥哥的行為感動了善良的鄰居們,他們包括樓層上下郎之嵩哥哥單位里的同事以及街對面開雜貨店做小買賣的人家。他們聽說郎之嵩哥哥養貓是為郎之嵩嫂子,而郎之嵩嫂子年紀輕輕的就去了實在可憐。郎之嵩哥哥笨拙而張揚地照顧著稍稍,不禁成為小市居民段內的美談。都說郎之嵩哥哥心眼好,不容易,就像他真的在千辛萬苦地拉扯郎之嵩嫂子留下來的孩子似的。他像要飯花子一樣,向人家乞討煤渣和貓魚腸子,到后來不必親自出馬,自有人會送上門來。都知道郎之嵩們家需要這兩樣東西。附近所有燒煤爐的只要稍有良心都會將燒過的煤渣送往郎之嵩們家I]口。每天數次有人敲門,門開后遞進一塑料袋血淋淋的魚內臟。這年頭魚比肉便宜,且吃魚益處多,吃魚的人家和每家吃魚的頻率前幾年都無法與之相比。這一帶所有被吃的魚的內臟都集中到郎之嵩們家里來,即使稍稍有再大的胃也消受不了,況且它不過是一只過分神經質因而食欲不佳的小貓。郎之嵩們不愿拂了眾人的美意,只得—一收下,除部分被冰凍在冰箱里加以保存外其余都原封不動地棄于垃圾袋中。郎之嵩們家門前,燃燒過的煤基也堆砌如山,甚至正常的出人都受到了阻礙。郎之嵩哥哥和郎之嵩趁著月黑風高分批分期地將其轉移下樓,拋人垃圾中轉站。為搬運眾多的垃圾,郎之嵩哥哥總體的勞動量絲毫未減,甚至還得郎之嵩從一旁幫手。當然感受與昔日有所不同。以前,他是把煤渣和魚腸子往家拿,現在是將它們弄出去。后者無論如何是由于富余所致,因此干起活來心理上比以前踏實。

  郎之嵩哥哥撫養稍稍的義舉使郎之嵩們家與鄰里的關系大為改善,走動也更加頻繁。當然,主要是他們到郎之嵩們家來。稍稍依然不肯露面。這個備受關注的孤兒也太不給人面子了。現在不僅兒童,大嬸阿姨們也在郎之嵩們家里四處呼喚稍稍,滿屋子亂找。人多嘴雜,郎之嵩們家成大鬧哄哄的,地板上滿是歪七扭八的各式腳印,別說稍稍,就是郎之嵩也想找一個清凈的地方把自己藏起來。郎之嵩當然可以一走了之,對稍稍郎之嵩不具有任何意義上的義務。郎之嵩哥哥就不成了,他得陪著來人,聽他們傳經送寶。來訪者中家里養貓的不在少數,需要這么多煤渣供貓兒方便卻未曾聽說。他們告訴郎之嵩哥哥應該訓練稍稍,使它像人一樣地蹲在搪瓷馬桶上排泄,至少應有一個固定地方,以方便打掃。使用煤渣,這方式過于原始了。郎之嵩哥哥只好—一向他們解釋這貓如何的奇怪,到處拉屎撒尿乃是恐懼所致。它如何的怕人、認生、害羞和不喜熱鬧,郎之嵩哥哥暗示說在這一點上它很像主人。來訪者聽不出郎之嵩哥哥話中有話,但稍稍是一只怪貓這點他們已經知曉。它如此奇怪,竟然不喜與人為伍,這是典型的孤兒性格。也有人認為稍稍之所以這樣是由于性壓抑。“稍稍到現在還是一個童男嗎?”他們問。“是啊,”郎之嵩哥哥說,“它連家里人都怕,別說是陌生的貓了。長這么大,稍稍沒有出過這座樓。”

  來人說:“問題的癥結就在這里。應該給它找一個老婆,沖沖喜了。”

  幾天后,一只經過多方篩選脫穎而出的波斯母貓被送到郎之嵩們家。它身負與稍稍配對的重任,在郎之嵩們家一住就是半個月,最終一無所成。

  稍稍倒不像怕人那樣怕它,它們畢竟是同類,但也沒有同類之間具有的特別親近感。小母貓是稍稍成年以后見到的唯一的一只貓,它(稍稍)理應表現出莫大的熱情,然而卻沒有。稍稍對另一只貓不冷不熱,更沒有面對一只母貓時所應有的急不可待。它一副司空見慣的模樣,不驚不乍,倒是那母貓寡廉鮮恥,圍著稍稍打轉,并同時發出要求交配的種種淫蕩叫聲。它將頭臉伸往稍稍的兩腿之間,嗅來嗅去,稍稍為躲避騷擾,跳上了板凳。小母貓圍著板凳轉圈,并從下面抬起爪子夠稍稍的尾巴。若是它也跳上板凳,稍稍立刻跳下,絕不與其呆在同一張板凳之上。吃飯時稍稍總是回避一旁,讓小母貓先吃。小母貓一面咬住魚頭一面發出警告的哼哼聲,不讓稍稍靠近食盆。稍稍表現出十分的高風亮節,顯得極有風度,要知道那食盆本來是它的。小母貓吃飽喝足以后稍稍這才上前勉強吃上兩口。排泄方式上小母貓卻勝出一籌。它果然像人一樣蹲在抽水馬桶上,前爪撐住馬桶邊緣。稍稍卻一如繼往地到處撒野尿拉野屎,雖說弄得房子里氣味不佳,但使郎之嵩們避免目睹了貓兒對人類的絕妙模仿——一這讓郎之嵩們感到很不好意思。一周以后,當得知母貓的主人將要來探望的消息,郎之嵩哥哥趕緊給小母貓洗澡。它似乎很習慣這套程序,吹風時瞇著眼睛直打呼嚕。郎之嵩哥哥還往小母貓的身上灑了一些郎之嵩嫂子留下來的香水,由于那熟悉的氣味郎之嵩哥哥一時神思恍惚。他輕輕地撫弄著小母貓肚皮上柔軟而干凈的絨毛,一旁的稍稍視而不見,也就是說它一點也不嫉妒。后來小母貓被抱走了,稍稍也一如往常,平靜得令人難以理解。有時候郎之嵩們不禁懷疑,那母貓來過郎之嵩們家么?稍稍曾經與一只并非是它的貓相處過么?是的,稍稍依然是一個童男,沒有享受到絲毫的婚姻樂趣,但郎之嵩哥哥畢竟為它娶過親,郎之嵩嫂子地下有知也應該感到安慰了。他們的稍稍不是沒有機會認識母貓,也不是沒有母貓看上它,而是它自己高做得對婚姻和母貓不屑一顧。既然稍稍自己選擇了獨身的道路,大家也只好尊重它。

  郎之嵩嫂子死后,雖然一段時間來稍稍備受郎之嵩哥哥的寵愛,可好景不長,因為跳蚤問題沒有得到恰當解決。郎之嵩嫂子生前,是她每天在燈下給稍稍捉跳蚤。郎之嵩哥哥雖然可以撿煤渣、討貓魚腸子,但讓他給稍稍捉跳蚤顯然勉為其難了。試想郎之嵩哥哥一個大男人,成天懷抱一只小貓咪,在它的肚皮上翻翻找找,成何體統?就算郎之嵩哥哥可以忍辱負重,他也沒有這樣的細心。給稍稍捉跳蚤不僅需要溫柔愛意,同時需要高超的技巧,郎之嵩哥哥只好知難而退了。郎之嵩媽媽雖然飽受跳蚤之苦,但郎之嵩嫂子尸骨未寒,一時也很難提出將稍稍拋棄的建議。后來稍稍成了整個居民段小姑娘老太太們關注的對象,郎之嵩媽媽的要求就更難說得出口了。考慮到郎之嵩嫂子生前婆媳關系不錯,郎之嵩媽媽對郎之嵩嫂子很有感情,她忍受稍稍也不完全是非自愿的。郎之嵩媽媽也曾考慮過代替郎之嵩嫂子的工作,給稍稍捉跳蚤,但她畢竟年紀大了,眼花手顫,平時穿個針什么的還得郎之嵩幫忙,何況捉拿跳蚤這樣需要高度敏捷和準確性的工作?因此,郎之嵩媽媽就將希望寄托在未來的兒媳婦身上了。

  郎之嵩嫂子去世剛剛月余,郎之嵩哥哥提出再娶的事本不合情理,但考慮到續弦的對像是以下列要求為先決條件的,熱衷于郎之嵩們家事的人們方才恍然大悟。

  這人(選擇對像)必須喜歡動物,更確切地說就是喜歡養貓。她不僅喜歡養貓,而且要善于侍弄,確切地說就是給貓捉跳蚤有一套,并且她本人沒有養貓。這樣的條件十分奇怪,不禁使人生疑:這家人到底是娶媳婦,還是給貓兒找一個后媽媽?相親的姑娘進了郎之嵩們家的大門,聞見那動物園一般的氣味,便明白了一切。

  郎之嵩哥哥續弦不成,他和郎之嵩媽媽又將目光轉移到郎之嵩身上。此時郎之嵩和女朋友的戀愛已經談了兩年多,完全可以結婚了。他們歡迎郎之嵩婚后搬回家里來住,郎之嵩哥哥主動提出讓出他和郎之嵩嫂子的臥室。本來,郎之嵩媽媽考查了陸婉怡(郎之嵩的女友)很長時間,一直不同意郎之嵩們結婚。陸婉怡見機行事,假裝成喜歡稍稍的樣子。她還將稍稍抱在懷里,正兒八經地給它捉了幾回跳蚤。只有郎之嵩知道每次結束后她都將捉跳蚤時穿的衣服一件不剩地換下,裝人一只帶拉鏈的塑料袋中,然后拋入她們宿舍樓下面的垃圾箱。每次,她都讓郎之嵩陪她上街挑選內衣外套。每當這時郎之嵩就意識到:這又是一個捉跳蚤日。郎之嵩悄悄地對陸婉怡說:這些衣服洗了還能穿。她置若罔聞,郎之嵩行郎之嵩素,將換下的衣服即時拋棄。她那樣的急切和緊張,就像在拋棄殺人的血衣。夏天還罷,反正身上穿的衣服不多,天氣逐漸冷起來之后捉跳蚤所需的資金就難于維系了。順便說一句,陸婉怡買衣服的開銷一向由郎之嵩這里支出。雖然她寧愿委屈自己,穿著盡量廉價的衣服去郎之嵩們家給稍稍捉跳蚤,但郎之嵩還是厭煩了這套把戲。當郎之嵩媽媽不答應郎之嵩娶陸婉怡為妻的時候郎之嵩實在是很想娶她,現在,眼看著郎之嵩媽媽就要松口,郎之嵩卻沒有了當初的熱情。人這玩意兒就是這么難說。在緊要關頭郎之嵩向郎之嵩媽媽透露了陸婉怡的陰謀。最讓郎之嵩媽媽激動的是:其實她(陸婉怡)并不喜歡稍稍,婚后也不打算隨郎之嵩住回家里來。

  陸婉怡知道與郎之嵩結婚無望,從此再也不給稍稍捉跳蚤了。迫不得已到郎之嵩們家來時(她仍是郎之嵩的女朋友),她毫不掩飾地掩住口鼻,不碰郎之嵩們家的杯子,不坐郎之嵩們家的椅子,站在郎之嵩們家的客廳里,盡量地使自己四不靠。如果有可能她愿意懸掛在半空。她一副深入虎穴的英勇模樣,一面拚命念叨著:“臭死了!臭死了!”

  郎之嵩們家住七樓,頂層,七樓之上就是覆蓋整座住宅樓的樓頂。樓道里有一扇方形的天窗,可以借助梯子從那里登上樓頂。樓頂上砌著一只巨大的供應五樓以上住戶用水的水箱,另外零星地豎立著一些電視天線,除此之外一片荒涼。倒是一個空曠無人的所在,面積也不小。四周沒有與之比肩的樓房,從樓頂上可以遠眺這個城市的宏偉輪廓,金陵飯店和長江大橋分別作為一個灰影被收入眼底。往樓頂上一站,便感到勁風撲面,至少空氣新鮮,心胸頓時開闊了許多。

  夏天時有樓內的住戶爬上來乘涼,后因擔心頑皮的小孩失足跌落居民就被禁止登上樓頂了。國慶節燃放焰火除外,樓內的居民拖家帶口,從天窗那里魚貫而出。

  在此處觀看焰火條件可謂得天獨厚。后來人們又利用此地看月食,看彗星,總而言之看一切人為的或自然的天象,郎之嵩們的樓頂快成天文臺觀測站了—一有人居然真的架起了高倍望遠鏡。因為來往的人多,踩壞了脆弱的隔熱層,使頂樓住戶雨雪天氣屋頂滲漏,樓頂觀測站這才永遠地關閉了。

  郎之嵩哥哥不知如何買通了房管部門,弄來打開樓道天窗的鑰匙,悄悄地將稍稍偷運上去。他在踩壞的隔熱層破裂處放置了一張棉墊,供稍稍睡覺之用,從此稍稍就生活在廣闊的樓頂上了。由于水泥隔熱層的存在,實際上稍稍并未暴露在日光風雨中,它活動于樓頂瀝青與隔熱的水泥板之間,條件比想象的要好。按郎之嵩哥哥的話說:“稍稍享有南京市最大的人均住房面積。”可不是,整個樓頂現在都屬稍稍所有。

  整個樓頂的面積就是每層四戶住房面積的總和,加上樓道,至于到底是多少,郎之嵩簡直算不過來了。四戶人口相加約有二十,也就是說稍稍一人(貓)就住了二十人那么大的地方,與從前在郎之嵩們家的某個角落或抽屜里藏身,實在不可同日而語。(,XS52la,方便下次閱讀,或且百度輸入“xs52”,就能進入本站)這篇小說不錯推薦先看到這里書簽找個寫完的看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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