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二十一章 林謙
第三百二十一章林謙文山雪發布時間:2023030309:12:5133
過去在農村為了養活孩子圖個順當,經常給小孩起個賤名,什么“狗子”啊、“驢蛋”啊等等的。按說林謙的“騾子”也該是這么一個來路,但偏偏還就不是。
1924年,林謙出生在山西平遙上林莊的一個普通農民家里,林謙的老爹和大哥很早就去世了,留在孤兒寡母的,生活非常艱苦。農家子弟想要熬出點動靜來,要么能做點買賣,要么讀書精明。可林謙這兩點都不占,就是莊稼地的農活他也不靈。左鄰右舍的人有時候就開玩笑說:“這孩子楞就是‘騾子’”什么叫“騾子”,那就是非驢非馬的意思,也就是既做不成農民,也當不了城里人。
林謙的老娘是一個非常要強的人,聽了這樣的話心里的難受可想而知。然而,這個“騾子”的小名竟是不脛而走,就是林謙后來衣錦還鄉時,家鄉人還有叫他騾子的。
說起林謙的老娘,那還真不是一般人。孩子行不行,關鍵在媽。古人說相夫教子也就是這個道理。大而化之到一個國家,一個政權,如果一把手是無法改變的情況下,那么二把手也就是“宰相”的力度那就講究大了。所以說,國和家在很多地方都是相似乃至相近的。
林謙小時候淘氣,上樹摘鄰居家的果實,給鄰居追著打,林謙他媽看到了,就攔住林謙,沖著追著孩子打的鄰居說:“你就讓你大爺打兩下出出氣不行嗎?跑什么跑啊!”就這一句話,鄰居也不好意思了,呵呵干笑著。
林謙有個本家大爺,叫林自全。山西人特尊重關羽,關羽行二,所以見到牛掰一些的人,大家喜歡叫他“二爺”。林自全在村子里就有“二爺”的稱呼,人稱“全二爺”。
農村里有一種人,既不種地,也不讀書,主要的精神頭用來“扯蛋”。而這個“扯蛋”也有講究。電影《芙蓉鎮》,里面的王秋赦就是一個典型的扯蛋的“二流子”,學名叫做“流氓無產者”。一般說來,王秋赦這類貨色都是扯閑蛋的,沒啥收益。可這位“全二爺”林自全則是“扯大蛋”的。
何謂“扯大蛋”?那就是村子里有了婚喪嫁娶、迎來送往的事務性買賣,都由這位“全二爺”包辦。有人問了,這位“全二爺”哪兒來的這么寬的手面?這就是扯大蛋必備的行頭。全二爺雖然地無一壟,房無多間,可家什兒齊全,有出殯用的嗩吶,有跳神用的鬼臉,有娶親用的轎杠,真是要有什么有什么。
村里辦喪事了,人家全二爺安排一切事宜,到了還給吹一把嗩吶;辦喜事了,他給布置請帖、禮簿甚至鍋飯瓢盆;誰家鬧毛病了,全二爺就扮上去跳半天大神,拎兩只活雞回來。
全二爺還有最牛的兩樣本事,就連村長、鄉長都服他。林自全的兩樣本事是耍大刀和下絆子。
耍大刀這個詞現在人理解就是罵人了。可當年林自全的大刀片子那真是耍的不錯的。山西是義和團的老根之一。林自全也跟著起過哄,跑了幾天義和拳,他悟性好啊,大刀片子耍的飛快,后來義和團敗了,他就把大刀收起來了,但功夫還在。
第二招是下絆子。林自全不是對鄉親們使壞,而是對那些經常欺男霸女、橫行鄉里的人使點小壞。大壞不敢使,畢竟人家有勢力擺在那里。不過,使小壞也曾經除過一條惡霸。
惡霸的名字叫林白虎,別說在上林莊了,就是在平遙城里,這老小子也是掛一號的。林白虎家里開著面鋪,經營掛面,還有個油坊,另外還放印子錢。林白虎這人太惡了,間接害死過好幾個人,只是因為他手上從不直接沾血,加上平遙城里有后臺,所以,村里人雖然恨之入骨可以無可奈何。
說來也是該著這老小子命絕,碰上了林自全,更主要的是碰上了姜桂題。
姜桂題也是個傳奇人物,早年投身捻軍,是老捻子張樂行手下的悍將之一,可是后來看到張老樂(張樂行人稱張老樂)不靈了,就合伙跟人把張老樂給綁了送給清軍邀功,用真天命太平天國頂天扶朝綱殿前北方正統率兵部副天僚征北主將沃王謐千歲張樂行父子的鮮血染紅了自己的頂戴。張老樂是被凌遲處死的,死前大罵姜桂題,兒子怕疼,嗷嗷喊,張老樂沖他怒吼:“你算什么爺們!”兒子這才閉嘴。姜桂題在張老樂死后連著幾天都做噩夢,后來落下了個毛病。聽著“老樂”這個詞他就發抖。
有一年,姜桂題駐節平遙上林莊,趕上飯點帶著十幾個親隨找飯轍,林自全給帶路,一路走著,不遠處就看到一個明晃晃的大幌子,上面寫著兩個大字:掛面。
請注意了,這掛面兩個字是繁體字,不是今天的簡體字。姜桂題這個人在后來的北洋軍閥系統中是老資格,連袁世凱看見他都非常客氣,他可以大喇喇的坐在袁世凱身旁唾沫星子亂飛,可老袁愣是不生氣。但這人有個缺點,不識字,文盲一個。還有個缺點就是近視眼。他一眼看見這個“掛面”的幌子,姜桂題就不高興了。
姜桂題罵了一聲:“他奶奶的,誰敢把老子的名字掛在高處?”當時十幾個親隨也懵了,不知道老爺子怎么發脾氣了。林自全腦袋瓜子轉的多快啊,馬上就門清了。敢情姜桂題把“掛面”(掛跟桂有些相近,面的繁體字——麺。其中麥這一筆摔得很長,看起來跟題的繁體字——題有些類似)看成了他自己的名字“桂題”。
林自全跟快走上前去說了一句:“報告大帥”(清末巡撫以上都可以稱為“大帥”,姜桂題時掌武衛左軍,是榮祿的心腹大將之一,所以,外人都稱呼姜桂題為大帥,林自全也跟著親隨一起叫)“這人可牛了,他叫林白虎,人稱王老樂,在方圓百十里沒人不知道的,誰都不敢惹。”
姜桂題一聽“老樂”,當時就來脾氣了,他問林自全:“他為啥叫王老樂”。林自全就說:“大帥啊,我不敢說啊。”姜桂題說你講吧,誰敢動你一根毫毛,本大帥活劈了他。林自全說:“人家有錢嘛,天天行樂,還不老樂啊,再說了,大把的小老婆圍著他,當爺們的誰不樂啊。”
別看姜桂題做了大官,手底下幾千號人,可年幼家貧,要過飯,當過乞丐的,特別是有一次冬天,他扶著老娘要飯,那家人的小老婆不但不給,還放狗咬傷了姜桂題的老娘,姜桂題奉母極孝,后來發跡每天早上還要飯前給老娘磕頭請安問候老人家昨晚是否歇得好。所以,見到老娘被狗咬自然恨在心頭,這件事他一直記著,尤其恨這個小老婆,也所以,他直到后來高官得坐,不養小老婆。今天聽到這里,心頭的火一下子就跟拱起來了。讓手底下人把那個幌子給撕了。
這一下就鬧開了。
姜桂題雖然是駐軍頭領,可今天大家伙都穿著便裝,上去撕幌子,店里的伙計當然不干了,一家伙就動開了手,棍棒哪有長眼睛的,姜桂題一看這不是反了嗎?馬上叫人把大隊人馬給開來了。還把林白虎給捆上了。
這一來也驚動了地方,管事的和頭面鄉紳都出來了,一說開,姜桂題臉上掛不住了。什么年頭,文盲也不是光榮的,當然,也有例外,比如張鐵生交白卷也成為一時的“風云人物”。但姜桂題身邊的師爺不含糊啊,他給大帥找臺階下,說打墻也是動土,如今林白虎這件事要是辦成了夾生飯,以后大帥還不得留下個不識字的岔口給人家念叨一輩子嗎?再說了,領路的林自全都講了,這林白虎是地頭蛇啊,在地面上有很多的仇人,如今把他給徹底辦了,那不但不會留下文盲的話頭,還能讓老百姓時時刻刻念大帥的功德,那年代誰不仇富啊。
姜桂題一聽直拍大腿:光景就這么辦了。姜桂題愛說“光景”這兩個字。還有一層原因,林白虎的外號王老樂的“老樂”兩個字是姜桂題心中的一段隱痛,那時候帶兵的人都迷信,一個“老樂”一個“掛面”,這兩個不是偶然的,姜桂題就覺得不拔了這根刺,他心里就犯嘀咕。所以,一揮手,林白虎給斬了,罪名是現成的,毆打駐軍,這還了得。誰也保不住啊。
斬了倒是斬了,不過姜桂題以后又多了一個外號,人稱:姜掛面。
林謙的第一個名字林哲讓就是林自全給起的。這個“哲”是行輩,哲字輩的。這個“讓”則是林自全最得意的一個字。
林自全跑江湖、溜碼頭嗎,靠的是裝了一肚子的“三國”,別看他念書沒有念多久,說出來的話并不糙。為什么叫“讓”?林自全自有一番見教。
林自全說了:人這輩子最難的就是裝孫子,說白了就是夾著尾巴做人。凡事讓三分,凡人敬三分。這個讓,這個敬,不是跟比你強的人,而是跟比你弱,比你差的人。達官顯貴,你敢不讓人家嗎?可販夫走卒,你要是也能做到讓,那就不含糊了。你給當官的讓道,那是本分,你要是給賣菜的讓道,那就是你的功夫了。
林自全又說了:劉備牛吧?那還三讓徐州。關二爺倒是誰也不讓,最后還不被人家砍了腦袋瓜子。
林謙的老娘也很贊同林自全給起的這個名字,林哲讓。林謙家里的家訓就是四個字:勤、良、儉、讓。
讓這個字不僅是祖傳的道統,也是林自全跑了半輩子江湖的經驗。自古以來,“讓”的哲學充斥著中國的各個角落,上自廟堂,下起草澤,人們對“讓”充滿了復雜的感覺和感情。晉文公重耳“退避三舍”,清代大學士、父子宰相的張英的“讓他三尺又何妨”,久久在歷史的天際中回響。
具體到林謙的家世,也不能不讓。父兄早早過世,跟著寡母過日子的林謙兄弟早早的就品嘗了人生的艱難和困窘,少年時代的貧寒給林謙一生帶來了無法磨滅的印象。而母親在這些歲月中的剛毅與掙扎更成為林謙拼命都要出人頭地的原動力。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靠的是讀書。老娘緊衣縮食的供林謙讀書。林謙拜張寶亭老學究為師啟蒙。上學的頭一天,老娘把林謙找到跟前說:“孩啊,讀書不全為了光宗耀祖,也為你將來懂得做人的道道。”
不過,林謙的書的確讀得很一般,放學以后就跟林自全到處轉悠。最喜歡看的就是林自全的“驅邪”。
林自全是村子里的“能人”,舉凡有了窮哥們看不起病又不能不找個轍排遣排遣時,林自全的用場就派上了。“驅邪”在今天看來是地道的迷信,但在當年卻是特別的受到追捧。
有位名人后來說過:“鄉里農民,小病挺挺就過去了。大病也不一定找醫生,拜個菩薩,求點香灰回來吃。你不要小看香灰,給人的精神上的支持可大啊。”
其實,“驅邪”也是這個層面上來的。
林謙對“驅邪”本身并不是很懂,只是覺得好玩,而更主要的是每次林自全“驅邪”“勝利”歸來,總要拿上別人送給他的一兩只活雞,這一兩只活雞也就往往成了林自全、林謙爺倆的一頓美餐。
有一次,村上的一個比較富裕點的本家大哥病了,左看醫生,右吃草藥,都不靈,延宕了十多天,沒法子就找了林自全去“驅邪”,林謙也跟著去了。林自全先是問了問起病的緣由,家里人告訴林自全說:“老頭多喝了一點酒,半夜叫嚷口渴,起來喝了缸里的水,早晨發現缸里的水里面好像有些小蟲子,于是就做病了。”
林自全聽明白了,然后拿出一堆家什,裝模作樣的比劃了半天,最后遞給本家大哥一小碟白色粉末狀的東西讓他服下,說這是“符化”的。過了一會,本家大哥開始嘔吐,林自全讓林謙用小銅盆給接住嘔吐物,然后拿出去,林自全倒也不避林謙,悄悄的往小銅盆中放了點東西進去,然后自己親自端進去給本家大哥看:“大哥,你的病估計要好了,你好好看看這里都是些什么東西?”
本家大哥和家人一道看來,銅盆中的嘔吐物里零星的散布者幾個細細的紅色的小蟲子。
這之后一周內,這位本家大哥的病霍然而愈。自然少不了答謝林自全,林謙也得了兩只活雞,這是他平生的第一次“下海收入”。
林自全收拾活雞有套本事。他先把雞給吊起來,吊半個鐘頭的樣子,然后解下來一刀斬決,刀要快,眼要準,雞連哼唧的機會都沒有。為啥要吊起來,林自全始終沒說過。但這樣殺掉的雞燉起來的確是香。林自全最拿手的是紅燒雞塊,放點粉皮,出鍋以后那個勁兒就甭提了。林謙這輩子最好這一口——紅燒雞塊外加粉皮。有的書上說“紅燒雞燉粉皮”,其實不夠準確。
可當年林自全紅燒雞塊時說給林謙聽的卻是另外一番道理。
林謙一邊吃著雞塊,一邊問林自全,因為林謙親眼看到林自全做了手腳了。林自全抿口小酒就咧開嘴樂了:“孩啊,天底下最難琢磨的就是人心這玩意,人心隔肚皮就是這個理兒。我這大哥的心思都在那幾條蟲子上,所以,吃啥藥都白搭。說白了就是鬧心。所以我就給他開個小玩笑,弄兩三條小蟲子給他解解悶。耳聽為虛,眼見為實,他看到了,就踏實了。人這輩子其實活的就是這個心思。心思不對了,就都不對了。”
林謙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林自全又說道:“你進了學,不能死讀書,讀死書。還得多學點人情世故,而這人情世故中最重要的就是這個人心,你拿住了人心,那什么事干不成?我這是臨時蒙事,你可要學點真本事。能拿住人心,再會裝孫子,你小子這輩子就算拿下了,誰也奈何不了你!”微信關注:xxxxxx可以使用鍵盤快捷翻頁,上一張(),下一章(→) 請記住:飛翔鳥中文小說網 www.fxnzw.com 沒有彈窗,更新及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