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的薛定諤 第三百〇六章 人皮
第三百〇六章 人皮
林木的小艇剛一靠岸,就被四下飛速駛來的幾艘同樣的快艇團團包圍。但是他們驚訝地發現,林木本人并不在艇上。領頭的柳昆氣得大叫:“一群蠢貨!我們上當了!”
林木第二次被抓住純屬偶然。他金蟬脫殼,讓小艇在接近岸邊時轉為自動駕駛。自己則悄悄地跳入水中,然后一會兒潛泳一會兒自由泳地慢慢接近了岸邊。
但令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上岸的地方剛好是鄭家房子的污水排水口。濕滑腥臭讓他無法靠近。這個意外讓他無可奈何又毫無辦法。
當他重新回到海里再游到其他地方準備上岸的時候,被早已做好準備的鄭家巡邏隊抓了個正著,為首的正是柳昆。
趁柳昆不備,林木拿出準備好的刀子直接刺向他的腹部。猝不及防之下柳昆被刺傷,但他還是狠狠地抓住林木的脖子,幾個手下一哄而上,終于把他制服。
第二天在慶功大會上,鄭煌當眾表揚柳昆:“柳昆是條漢子,不像你們有些人,平時嘴上能得不行,動真的就松了。”盡管整天謊話連篇,但在這座島上,他儼然就是島主。同時林木也明白了柳昆為什么能在公司里混到今天。鄭煌不傻,他知道緊要關頭他能依靠誰。
那天晚上在徐懷玉那里,鄭煌聽他說了林木在曼谷的事。樊兵之死讓他感到極度震驚。樊兵和鄭煌也算是老朋友了,他們過去合作過不少事情,而且讓鄭煌萬萬想不到的是,他竟是死于謀殺。他算是一個小心警惕的人,輕易不喝酒,也不怎么相信他人。但人總有個萬一,最終還是酒喝多了,嗆了水,無聲無息地沉到了命運的池底,當被人發現撈上來時,已停止了呼吸,或者說已經停止了呼吸,才被人發現,并打撈上來。
鄭煌認識樊兵比認識徐懷玉還早。他認識樊兵是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的時候,而認識徐懷玉則是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確切的時間已經記不清了,只記得是在郎副部長的老婆去世的時候。
他們幾個朋友約好了一起去郎副部長家吊唁。那時候他還不是內務部副部長,而是擔任曼谷警察總局情報總監。鄭煌和他不熟,樊兵則是他的老部下。進了門,只見屋里坐了不少人,一個個都面無表情,郎副部長也沒說什么,只是很憂傷地沖他們點了點頭。這時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人過來招呼他們,讓他們坐,給他們倒茶,儼然一副主人的模樣。他長著高顴骨,吊梢眼,理著光頭,但已長出了一些頭發茬子。他的頭型很不規整,兩頭小中間大,而且還這里凸一塊那里凹一塊的,像一個沒長好的山芋。樊兵雖然是郎副部長的老部下了,但以前都沒有見過這個男人,自然而然地以為他是郎副部長家的什么親戚,來幫著郎副部長料理喪事的。一般人家辦喪事,總會有一個比較能干的親戚出面張羅的,這是常理。他們詳細地詢問郎副部長他老婆具體是什么時間去世的,去世前的情景又是怎樣,仿佛這對他們是多么重要的事情。郎副部長老婆的相片已經加了黑框掛到了墻上,相片中的人面帶一絲不易覺察的微笑,像是在饒有興致地注視著他們這些家伙的拙劣表演。她得的是癌癥,去世的時候剛過三十歲,這的確讓人感到惋惜。
在他們和郎副部長說話的時候,外面又陸陸續續來了一些人,那個剛才招呼他們的男人又去招呼另外來的一撥人,屋里人太多,連坐的地方都沒有了,那個男人又麻利地把一些人安排到里屋的床上去坐,騰出椅子讓另一些人坐。他還把郎副部長拉到一邊,低聲商量著什么,郎副部長點著頭,說你看著辦吧。他們又坐了一會兒,問了郎副部長追悼會什么時候開,就離開了。
在火葬場開追悼會那天,他們又見到了那個男人,跑前跑后的,給大家發黑紗,租花圈,布置靈堂,收他們出的禮錢,忙得不亦樂乎。大家都覺得郎副部長的這個親戚挺能干的,雖說人長得確實有點古里古怪,尤其是那顆沒長好的山芋腦袋,怎么看怎么不順眼。
追悼會過后幾天,他們去郎副部長家看望他,沒想到又碰上了那個山芋腦袋,而且看情形他就住在郎副部長家里。這次郎副部長給我們做了介紹:“徐懷玉,我的小學同學。”啊,原來他不是郎副部長家的親戚。那他為什么會如此熱心地給郎副部長張羅喪事呢?一個小學同學有這個必要嗎?或者他和郎副部長還有什么別的關系,否則這事可是有點不太合乎常情了。但是,據郎副部長以后對他們說,他倆除了是小學同學之外,的確什么關系也沒有了。
郎副部長小時候隨父母親逃難到帕堯,先是在農村,后來情況好轉,他們一家又進了縣城,郎副部長就是在縣城讀小學的時候和徐懷玉成為同學的。兩人一度還是同桌,關系也還算是不錯,但也只是僅此而已了,并沒有結下什么生死之交。頂多,也就是郎副部長經常讓徐懷玉抄抄作業。徐懷玉學習非常差,調皮搗蛋倒是一把好手,還有就是,徐懷玉因為調皮搗蛋被他父親揍得不敢回家的時候,到郎副部長家睡過幾夜。上中學時,郎副部長就隨已經經商小有收獲的父母親回曼谷了。后來郎副部長當了兵,從軍隊退下來的時候,陪父親回了一次帕堯,那次懷舊之行偶然又和徐懷玉見了一面。這就是郎副部長和徐懷玉過去的全部交往了。
徐懷玉的狀況是這樣的,他父親是帕堯下面一個小縣工業局的局長,在一個縣里也算是不小的官了,有一點勢力。徐懷玉中學畢業后,父親把他安排進了縣里最好的無線電廠當領班,然后徐懷玉結了婚,有了一個女兒。可是忽然之間,徐懷玉不安于在小縣城里過尋常日子了,辭了職,別了家,只身跑到曼谷來闖蕩。事先他連個招呼都沒打,就這么直截了當地摸到了郎副部長家,恰好趕上郎副部長的老婆去世,徐懷玉不容分說,立刻反客為主,自說自話地給郎副部長張羅起喪事來了。
這還不算,辦完喪事后,徐懷玉大約覺得自己勞苦功高,順理成章地在郎副部長家住下了。他還自己動手,騰空了郎副部長家櫥柜的幾個抽屜,專門放他自己的東西,一副終于回到了家的模樣,從此便在郎副部長家長住了下來。
大家不知道郎副部長是怎么能夠容忍徐懷玉的,反正很少聽他抱怨過。他們猜想,一是這郎副部長人生性大度,不拘小節,大概也沒有覺得徐懷玉太討厭。二是郎副部長心地善良,拉不下臉來,拿徐懷玉也沒什么辦法。三是郎副部長可能因為老婆剛去世,感到孤獨寂寞,多個人在家里住著也熱鬧一點。另外,郎副部長肯定也并沒有把徐懷玉當成什么貴客一般伺候著,否則他也早就吃不消了。比如有一次,郎副部長不知吃什么東西吃壞了肚子,拉稀,大概是他抑制力比較差的緣故吧,當他想要拉的時候,總是來不及跑到廁所,就要拉上一點在褲子上。然后郎副部長就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喊趙寶康:“老徐,老徐。”
徐懷玉過來了:“什么事?”
“你幫我個忙好嗎?”
“咱倆還有什么好客氣的,要我幫什么忙你就說嘛。”
“你幫我把廁所里的幾條褲頭洗洗吧。”
“好的。”
徐懷玉到了廁所,拎起褲頭來才發現氣味不對。這事是徐懷玉和鄭煌他們熟稔以后,對他們說的。“唉,”他說,“每條褲頭上面都糊滿了便便。”
要說徐懷玉這人也確實有股子潑辣勁兒,不但能洗別人的褲子,生活中也是一點講究都沒有。睡就睡在郎副部長家的長沙發上,一條被子就行了。吃嘛,是有什么吃什么,沒做飯的話,有塊面包也能頂一頓了。郎副部長家里多個他,也就跟多條狗差不了太多。惟一和狗絕然不同的就是,他還喝酒。
徐懷玉喝酒與別人不一樣,完全是爛喝,他隨時隨地,不分場合,不分時間,什么時候想起來了什么時候就喝。他一般喝的是白酒,不用下酒菜,就那么抓著酒瓶子一口一口往嘴里灌。喝多了,廢話連篇,再要多,如果醉了,他就哭,一把鼻子一把淚的。試想,像他那么一個長相古里古怪的老爺們,卻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般地在那里哭哭啼啼,實在是滑稽可笑。而且他一旦哭開了,怎么勸都不行,越勸哭得越兇,最后會放聲嚎啕,像死了爹娘似的。郎副部長說過他幾次,他就不太在郎副部長家里喝多了,但該喝還是要喝的,不過有時他會跑到外面去喝。街邊或者是墻角,隨便找個地方一坐,就喝開了。然后搖搖晃晃,眼睛哭得紅紅的回到郎副部長家。
徐懷玉在郎副部長家前前后后住了一年多,這期間,他從沒有干過任何一份工作,也從沒有試圖去找過一份工作。那他不工作都干了些什么呢?沒有人知道。有時候他會從郎副部長家消失一段時間,短則幾天,長則一兩個月,然后突然就又回來了,就像游子回家一樣。有一次他在消失了挺長一段時間回來后,人變得又黑又瘦,渾身散發著臭氣,但懷里卻抱著足有半米多高的一大瓶香檳酒。他對郎副部長說,他一個人騎自行車去蘇梅島玩了一趟,這瓶香檳酒是他專門從蘇梅島買了帶來給郎副部長的,一路上他用幾件衣服把香檳酒包起來捆在自行車的橫梁上,雖然摔了好幾跤,“可是你瞧,酒一點都沒有摔壞。”
還有一次,徐懷玉在消失了十幾天后回來了,對郎副部長說他回了一趟帕堯的家,和老婆辦了離婚手續,同時和父母親也斷絕了關系,他父母親也不認他了,以后他就徹底無牽無掛了。這次他回來身上背了一個很大的帆布包。
“猜猜看,”徐懷玉說,“我給你帶來了什么?”
郎副部長看了一眼他帶來的帆布包:“帶來了什么?”
“一條狗。”徐懷玉得意洋洋地說道。
“一條狗?”郎副部長感到不解,“什么狗?”
“死狗呀,帶來給你吃的。”
“你從哪兒弄來一條死狗的?”
徐懷玉告訴郎副部長,他臨離開帕堯的前一天,閑著沒事在縣城的街上瞎逛,看見街邊一條無主的草狗在找東西吃。他就摸出一塊面包把這條狗給喚了過來,然后他用兩條腿夾住狗身子,兩手抓住狗頭用勁一擰,狗就完蛋了,一點都沒費事。“把你的朋友們也叫來吃吧,狗肉大補。”
大家接到郎副部長的電話,一起興致勃勃地趕到他家來吃狗肉。一個人把帆布包拎到廚房,徐懷玉跟在后面說:“等下我來剝狗皮,這個我拿手。”打開包,那人頓時叫了起來:“狗已經臭了。”
大家常去郎副部長家玩,自然和徐懷玉也熟悉了。他對大家是熟不拘禮,見面后跟誰都不倫不類地瞎開玩笑:“你氣色這么好,一定是發財了吧。”“你最近怎么瘦了,是那啥過度了吧,要注意身體哦。”而且他對每個人都提出了相同的要求:“什么時候去府上拜訪,歡迎嗎?”當然,沒有誰歡迎他“去府上拜訪”,都不接他的話,但他也不感到尷尬,下回見你,他會說:“對了,上次說去你府上拜訪的,一直忘了去,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有一次他不知怎么聽說了席彬家在春風城景墅灣,星期天竟然一個人摸了去,在別墅區里到處打聽席彬家住在哪里。找到席彬家后,就死乞白賴地糾纏著席彬跟他下中國象棋,一下就是一天,該吃飯了就吃,吃完了拉著席彬繼續下棋,還掏出一百銖遞給席彬的老婆,說:“嫂子,去,給我買瓶酒來。”把席彬的老婆氣得半死,扭頭帶著孩子就回了娘家。到了深更半夜,徐懷玉還沒有要走的意思,席彬的老婆帶著孩子回來了,見他們還在下棋,就開始摔鍋打盆,逮著孩子亂打亂罵,徐懷玉一看不對路,這才戀戀不舍地走了。
黃友歡也被趙徐懷玉糾纏過。有天晚上,黃友歡和一幫朋友在酒吧喝酒聊天,郎副部長帶著徐懷玉也來了,這是極少見的,一般郎副部長出來玩從不帶徐懷玉。徐懷玉很興奮,喝了無數啤酒,好在他酒量大,沒有喝醉,只是說了不少胡話,還硬要和鄰桌的陌生人干杯,嚇得人家直躲。大家一直玩到很晚,其間郎副部長因為有事先走了,臨走前他讓徐懷玉跟他一起走,徐懷玉不肯,說要再玩一會兒,并一再保證自己不會喝醉的。郎副部長當著大家的面也不好太勉強他,就一個人先走了。后來散的時候,因為徐懷玉和黃友歡住一個方向,他們倆就上了同一輛出租車。上車后,徐懷玉就說他不想去郎副部長家了,黃友歡問他不想去郎副部長家想去哪兒呢,他說:“去你家吧,咱們再買幾瓶啤酒,繼續喝。”
黃友歡一聽就慌了:“不行不行,我家不方便。”
“你家怎么不方便呢?”
“嗯……嗯,是這樣的,我那兒有個女的。”黃友歡扯了個謊。
“那咱們再找家酒吧去喝酒。”
“我已經喝多了,不能再喝了。”
徐懷玉不吭聲了,黃友歡勸他:“你還是回郎副部長家吧,今天太晚了,改天咱們再找機會喝酒。”
“我今天就是不想回郎副部長家!”他似乎上來了牛脾氣。
“那你想去哪兒呢?總要有個地方去呀。”
“我想去黎府。”
“你去黎府干什么?”黃友歡有點吃驚。
“我有個親戚在黎府,我想去他那兒住一段時間。”
“明天不能去嗎?”
“我現在就想去。”
“可你沒有行李啊。”
“我出門從來不帶行李。”
看他那樣子不像是說著玩的,黃友歡琢磨著只要能把他甩掉,管他去哪兒呢,哪怕是去地獄。便說:“好,那我送你去火車站。”他讓司機掉頭,往火車站開。
到了火車站,他們下了車,朝售票處走。他說:“我身上一分錢都沒有。”
這個黃友歡是有思想準備的。他雖然也心疼錢,但只要能把徐懷玉甩掉,花多少錢他也在所不惜。黃友歡說:“我給你買票。”在售票處買好票,黃友歡看了一下票上的時間,是凌晨五點的,還要等好幾個小時呢。他把票和一百銖遞給徐懷玉,到黎府十個多小時,一百銖夠他路上零花的了,徐懷玉接過票和錢,連句客氣話也沒說一聲,只是賊眉鼠眼地四處看了看,接著脫掉一只鞋子,小心翼翼地把票和錢塞進鞋里,然后再把鞋子穿上。
“現在小偷太多,”他對黃友歡解釋著,“你以后也學我,出門的時候,把錢和車票藏在鞋里。”
黃友歡心想就他那么一副長相,誰還敢偷他,防他還來不及呢。
他們朝候車廳走去,黃友歡打算把他送到候車廳后就和他告辭。進了候車廳,還沒等黃友歡和他告辭呢,他先開了口:“我有點餓了,咱們吃點東西去吧。”
黃友歡想反正票已經買了,他是肯定要走的,自己也用不著太緊張了,去吃點東西就吃點東西吧。就同意了。他們出了候車廳,正好看見一個穿著鐵路制服的姑娘從我們面前經過,徐懷玉喊住了她。“喂,小姐,哪里有餐廳?”那姑娘說二樓就有,還詳細地告訴他們上樓后該怎么走怎么走。
“小姐,”徐懷玉冷不丁地說道,“這樣吧,你帶我們去,我們給你錢。”
那姑娘一聽徐懷玉的話,突然變了臉,厲聲質問道:“你拿我當什么人了?啊,你拿我當什么人了?”
“怎么啦?”徐懷玉說,“給你錢讓你帶路,你不愿意帶就算了。”
“你以為你有錢啊,”那姑娘叫了起來,“你以為你有錢就什么都能買到啊,看你那樣子就不像個好東西。”
黃友歡在一邊雖然覺得徐懷玉的話有點不對勁,可是大概因為聽多了他的這種胡說八道的話,黃友歡也沒什么特別的感覺,但那姑娘的反應也太過分了。“你這樣就不對了,”黃友歡跟那姑娘說,“他也沒什么別的意思嘛,你怎么能開口罵人呢?”
“就罵他,”那姑娘轉向了黃友歡,“就罵他又怎么樣,流氓。”
黃友歡也提高了嗓門:“他干什么了,就成了流氓?那你這樣開口就罵人又算什么呢?還沒有見過像你這么兇的,太潑了。”
“你才潑呢,你和他一樣是個流氓,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跑這兒來耍無賴……”
“我們耍什么無賴了,碰你了還是罵你了……”
“你還想碰我啊,碰碰看哪,你敢!”
“誰他媽的想碰你了,你在想好事吧。”
他們的吵嚷招來了一些圍觀的旅客,一會兒又從行李檢查處跑來了兩個穿著鐵路制服的小伙子。“干什么干什么,”其中一個小伙子兇巴巴地對黃友歡喊道,“你們想干什么!”
本來黃友歡一貫溫和,從來不愛惹事,可這時因為喝過酒的緣故,更主要的是有徐懷玉在身邊,黃友歡覺得徐懷玉長著那么一副模樣,估計打起架來肯定是把好手,就也變得勇猛了起來。“我們不想干什么。”他強硬地回答道。
“不想干什么就走開。”那個小伙子做勢想要推黃友歡一把。
“你別動手。”黃友歡指著那個小伙子。
“動手又怎么樣。”他站到黃友歡的面前,兩只手開始比劃了起來。
“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就在這時,徐懷玉忽然滿臉堆笑,插身到黃友歡和那個小伙子之間,還一個勁兒地沖那個小伙子點頭哈腰,簡直就像個舞臺上的小丑,或是老電影里的漢奸。他又從口袋里掏出煙來,抽出一支硬要塞給人家。“誤會了誤會了,完全是誤會了。一點小事……我們馬上走,馬上走。”
接著他不容分說,拉著黃友歡就走開了。他們來到二樓餐廳,在一張空桌子旁坐下了,要了點小吃。“你這人也真是的,”他倒教訓開了黃友歡,“火氣那么大,跟他們這種人有什么好計較的。”黃友歡沒有理他。這家伙也太讓人失望了。雖說本來也沒對他抱什么希望,可既然他長了那么一顆奇形怪狀的腦袋,那么一副土匪一般的模樣,可結果卻連打個架的膽量也沒有,真是個地道的廢物。
吃完小吃,黃友歡買了單,徐懷玉悠閑自得地抽起煙來,好像已經把剛才的事情全忘了。“時間還早啊,”他說,“咱倆到外邊找個旅館,開間房睡幾個小時怎么樣?”
“開房間不要錢啊,”黃友歡沒好氣地沖他喊道,“我身上沒錢了,你有錢嗎?”
“瞧你說的,我哪兒有錢啊。”
“沒錢開個啥房間,你就老實在這兒歇著吧,我要回家睡覺去了。”
黃友歡走后,徐懷玉把他給自己買的火車票退了,錢自然歸了他,接著他就回郎副部長家睡覺去了。
1997年,郎副部長正式升任內務部副部長。起初徐懷玉沒有跟著去,留下來繼續混,那時大家已經見不到他了,而且大家其實也都不想見到他,生怕一個不留神被他粘上了甩不掉。有關徐懷玉那段時間的生活,黃友歡是偶然從鄭煌那兒聽說了一些。
徐懷玉不知道怎么認識了社會上的幾個富二代,其中一個家伙的父親恰好也認識鄭煌,那幾個富二代正巧那時準備籌辦一支基金。辦基金是有很多具體工作要干的,比如向本地和經濟部的監管部門備案,批復下來了還要籌辦,注冊,接著要聯系投資者,小投資者還不行,人家一是要資產證明,二是不允許合伙集資,結果就要跟很多監管部門聯系。所有這些瑣事,那幾個富二代誰都嫌麻煩,不太愿意干,徐懷玉知道后,馬上自告奮勇地攬下了這個活兒。那幾個富二代看在郎副部長的面子上每人出了一大筆錢交給徐懷玉,作為籌備期的經費。徐懷玉嘛,自然也就沒太客氣,擠出了一部分錢做自己的糊口之資,這樣就夠他過上一陣子了,剩下的錢他聯系了一家報價最便宜的中介代理機構,并且把原定發行的幾億銖規模,擅自壓縮成了幾千萬。與此同時,他還通過向曼谷的富二代辦路演,認識了一個患抑郁癥的老處女,他看上了她,向她展開了兇猛的愛情攻勢。那個女的呢,一來自身的條件也不是太好,二來看徐懷玉瘋瘋癲癲的,也有點金融天才的味道。誰都知道,天才都有點瘋瘋癲癲的,就半推半就地和徐懷玉有了點戀愛的意思。這下不得了,在愛情的驅使下,徐懷玉竟然向那個女的展開了金元攻勢!他每天都要買無數的玫瑰花給那個女人,還在喝醉酒以后,不分白天黑夜地去糾纏她。結果沒用多長時間,就把那個女人的抑郁癥折騰得發了好幾次。她的父母大怒,查清徐懷玉的真相之后,一方面把女兒送去了住院,住哪家醫院是保密的,以防徐懷玉找來,另一方面不斷向相關部門舉報,并威脅徐懷玉要是再敢和他們女兒來往的話,非把他的狗腿打斷不可。就這樣,一段美好的愛情無疾而終了。
基金備案出來了,那幾個富二代一看之下,差點給氣瘋了。里邊有一大半是他們自己的錢,而且被徐懷玉已經花了很多。并且他備案的基金,關健文件缺失,材料弄虛作假,監管部門在接到舉報后查實造假,還差點撤銷了這支本來很合規的基金。
他們去找徐懷玉,可徐懷玉早已不見了蹤影。
后來,徐懷玉大概是實在混不下去了,又跑去找郎副部長。以后,有關徐懷玉的消息,大家都是在郎副部長偶爾出差到本地的時候,從他嘴里聽說的。這時候郎副部長的仕途已經越來越顯赫了,養徐懷玉這么一個閑人也不在話下。徐懷玉依舊像從前一樣,什么事也不干,成天喝酒,東游西逛。但是讓郎副部長越來越不能容忍的是,身為大領導的他,竟然常常被徐懷玉搞得顏面盡失,下不了臺。徐懷玉喝多了酒,當著郎副部長手下的面,在郎副部長的辦公室里又是脫襪子又是打赤膊。還對下面人說:“你們別給姓郎的那么賣命,他這人狠毒得很。”有時候他喝得醉醺醺的,在部里亂轉,到處找人陪他說話,叫人沒法工作。郎副部長氣極了,曾給他路費讓他立刻走。徐懷玉接過郎副部長給他的錢,從里邊抽出一張五百銖的,說:“這不就是錢嘛,有什么了不起的。”說著他拿出打火機把這張錢點燃,然后又叼起一支煙,用這張點燃的錢去點煙。
郎副部長后來又談了一個女朋友,結婚的時候,徐懷玉在婚禮酒席上又喝醉了,他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說:“你們都有家了,你們都有家了,就只剩下了我一個人,孤苦伶仃,沒人管我了,沒人管我了啊……”哭得大家面面相覷,這時,一個郎副部長在警察系統時最要好的兄弟,他叫胡凱,專程從帕堯趕到曼谷來參加郎副部長婚禮的,實在看不下去了,抬手就扇了徐懷玉一耳光。胡凱天生神力,在警界干的又是刑偵,擒拿格斗樣樣會,這一耳光下去,就把徐懷玉的一只耳朵給扇聾了。
參加完郎副部長的婚禮,胡凱要走了,他對郎副部長說,徐懷玉的耳朵被我扇聾了,也算是殘廢了,他在這里也是個累贅,你讓我把他帶走吧,以后我來負責這小子的生活。郎副部長當然求之不得。這樣,徐懷玉就跟著胡凱去了蓬堤猜。
胡凱后來又調到蘇梅島,徐懷玉就住他家里,照樣不干任何事,胡凱也不要求他干任何事。胡凱給他的待遇是,有飯吃,有酒喝,別的就沒有了。平時,胡凱對徐懷玉是好便罵,不好便打。比如說,喝醉了要打,胡說八道要打,上班進辦公室要打,不講衛生要打,對女警賊眉鼠眼要打,到處亂跑要打。哪怕什么事也沒有,僅僅因為胡凱心情不好了,也要打徐懷玉一頓。總之,胡凱是隔三差五地就要打徐懷玉。可憐徐懷玉一個堂堂五尺男兒,成了胡凱的一個肉沙包。徐懷玉實在受不了了,逃跑過一次,可因為身上沒錢,跑不了多遠,被胡凱派手下的人在巴萊逮到了,又是一頓好打,三天沒起來床。又讓徐懷玉立下毒誓,再不跑了,如果再跑,被逮回來的話,就要對他不客氣了。說實話,不知道胡凱什么時候對他客氣過啊。那以后徐懷玉再沒有跑過了,漸漸地他似乎也適應了這種有吃有喝有人打的生活,日子過得也有些怡然自得了。白天,他一個人到街上或是公園里去逛逛,到了吃飯的時候就自動回來了,如果看到飯桌上沒酒,他就去找胡凱要幾百銖,買一瓶最便宜的白酒來,找零是要如實還給胡凱的,自己喝。晚上是不準離開住宅的,他在客廳里看看電視,然后就鉆進樓梯拐角自己那間沒窗戶的小屋里睡覺去了。要是胡凱叫他到辦公室去,他就知道要挨打了,也沒什么可啰嗦的,一副可憐相,乖乖地去讓胡凱打。胡凱也嗜酒,所以他才大度地允許徐懷玉喝酒,在這一點上他還是理解徐懷玉的。胡凱也是頓頓要喝,如果他喝醉了——這種時候雖然不多,那徐懷玉可就倒霉了,非被打得鼻青臉腫不可。
胡凱在給郎副部長的匯報中說,他現在對徐懷玉已經完全習慣了,甚至還挺依賴他呢,如果隔上一陣子不打他一頓,渾身都有點不太舒服。大家分析,胡凱這人大概天生就有很強的暴力傾向,正好碰上了徐懷玉這么一個天生欠揍的,兩人雖不能說是一拍即合,但也成了一對挺不錯的搭檔。
再往后,大家就沒有聽到什么徐懷玉的消息了,逐漸地也就把他忘記了。
好些年過去了。去年秋天,黃友歡應清萊警察局之邀,前來指導一起離奇的殺人案件的偵破工作。他們把他安排住在美樂斯邊上的一座舊廟改成的旅館里。上頭催得很急,黃友歡整天呆在旅館里和他們開會,盡管是第一次來清萊,可也抽不出時間出去玩玩。
一天臨近黃昏,他實在是昏頭漲腦了,就出了旅館,到外面去轉轉。沿著河邊上的小路信步朝前逛著。天已經開始涼了,地下落滿了紅黃的枯樹葉。一個老頭坐在水邊低矮的水泥欄桿上,面前是個小攤子,他用地道的普通話吆喝著:“瓜子兒花生核桃仁兒。”聲音起伏悠揚,透露著股空曠勁兒。
小路上人不多,遠處拱橋上車來人往,倒是挺熱鬧。偶爾一輛腳踏黃包車從黃友歡身邊經過,車夫一身舊式打扮,黃色對襟衫,扎著褲角的黑色燈籠褲,腳穿老頭鞋,頭上還有一頂瓜皮帽。這是一種旅游項目,讓游客坐在這樣的黃包車上,體驗一下舊時的風情。坐車人二郎腿翹得多高,大約感覺自己是個老爺了。前方路邊一塊空地上,有石桌石凳,幾個老頭子老太太圍坐在石桌邊打麻將,一旁還站著個中年漢子在看。黃友歡走到近前,猛然覺得那中年漢子挺眼熟,再一看那顆沒長好的山芋腦袋,一下子想起來了,徐懷玉。他依舊理著光頭,人倒并不顯老,只是長胖了,眼睛更小了,臉上皮肉松弛,呈一種不健康的醬紅色,一看就是個滿臉晦氣的家伙。他兩手在胸前捧著個大玻璃杯,里面泡著半杯茶葉。聽到腳步聲,他朝黃友歡看了一眼,他們倆目光相接,黃友歡心里一驚。他神情木訥,眼睛里布滿了血絲,黃友歡不能肯定他認出了自己,但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他并沒有停住腳步,只是冷漠地沖他點了點頭。他也機械地沖我點了點頭。然后黃友歡就走過去了。
黃友歡越走越快,生怕他在后面喊住自己,直到走出去老遠,他才松了一口氣,放慢了腳步。想想也有點滑稽,兩人多年沒見,偶然在異地他鄉碰上了,卻像是天天見面的老鄰居一樣,隨隨便便點個頭就過去了。
鄭煌和徐懷玉認識自然也是因為郎副部長。鄭煌有些事需要郎副部長幫忙,但郎副部長又不太方便出面,他就安排胡凱和他對接。因為胡凱收養著這么一個奇葩,鄭煌為了感謝他的幫助,也是希望能夠幫他減輕負擔,便提出讓徐懷玉到自己公司來上班的請求。胡凱沒有表態,鄭煌疑惑起來,派人詳細了解了來龍去脈,這才明白自己是馬屁拍到了馬腿上。但是徐懷玉可樂意了,他巴不得能找個新的飯票,而且能夠不挨打。于是他經常趁機往鄭煌這邊湊。但只要不逃出胡凱的手掌心,能夠隨叫隨到地挨揍,胡凱也算是放任他逍遙。但這次鄭家的事他非得要摻合進來,那要是遇到點啥,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他了。這就叫“天堂有路偏不行,地獄無門非要闖”。
徐懷玉的一生,不知道他自己內心到底做何感想?只是在旁人看來,他和自己當年打死的那只狗,恐怕沒有什么區別。如果不小心死了,可能就會臭在外面,連個收尸的都沒有。(,xs52la,方便下次閱讀,或且百度輸入“xs52”,就能進入本站)這篇小說不錯推薦先看到這里書簽找個寫完的看看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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