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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網戀

第二百九十七章 網戀  零二年的六月,虞子衿在西水街的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找到一份值夜班的事做。按常例,女生是不允許當夜班的,她向負責人撒了個謊,說家就住在超市的樓上,很近。何況,西水街這一片都是居民區。好說歹說的算是答應了下來。自此,每日從夜里十一點準時接班,一直上到次日八點。期間,與同值的奧拉輪流到值班室里睡覺,他睡上半場,虞子衿睡下半場。九點半鐘,她要在另一家公司做前臺接待,沒人的時候,偷空打個盹。

  這類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超市面積都不大,頂多就是兩間客廳加一起的總和。貨物的品種也有限的很,以零食類食品為主。外加兩排日常生活用品。在虞子衿身后的展柜擺放著十三種不同牌子的香煙,其中有兩種是奧拉平時愛吸的。駱駝和三五。此外就是一些美容護膚品,以及莫名其妙的物品。整體結構令人浮想聯翩,由此甚至能概括出一個古希臘文化中有關數字的隱喻。

  十一點半至一點是個客流高峰期。十二點,東頭的“柳葉”網吧準時關門,于此正負半個小時內,便有三三兩兩的推開玻璃門進來,從貨架里抽取各自所需后到柜前結帳。基本上都是些半大的孩子,一個個象是跑了原路的車似的,來加油站補充能量。煙和方便面,餅干和飲料,不外乎這幾樣。時間長了,不用想都能知道今天誰誰誰會要什么口味的方便面。

  奧拉和他們比較投緣,常常隔著柜臺眉飛色舞的大談特談網絡游戲。虞子衿聽不太懂,也不甚感興趣,只微笑的看著他們年輕的臉生動的逼近蒼老。有時,奧拉從口袋里掏出零錢扔進錢柜,在冰柜里抽一聽涼的剛剛好的啤酒,靠在微涼的柜面呷上一口,很是享受。冰柜頂頭安置的音箱不露痕跡的放著流行歌曲。香港歌手王菲的“流年”或林憶蓮的“寂寞流星群”。奧拉像愛著駱駝和三五的滋味那樣由衷的喜愛著這兩首曲子,簡直是百聽不厭。

  虞子衿不會玩游戲。自從需要隱蔽在這座城市以來,她曾經嘗試過,但始終學不會。有時也玩過“重返德軍總部”之類的戰爭游戲,但很快就因為不能順利過關喪失了興趣。重復地在同一個地點取寶物,補充彈藥,殺同等數量的敵人,令她不勝其煩。她討厭這種貌似隨機的一成不變。也許有可能還是在為劣績找借口。誰知道呢。

  兩點過后,奧拉進了值班室。大廳里因為少了一個人的份額而突然開闊了許多。手里的酒差不多快要見底了。空調主機發出輕微的轟鳴聲,日光燈將沉默的夜色阻隔在門外。虞子衿按下重復鍵,開始反復的聽臺灣歌手齊豫的“YOU CAN’T SAY”。一直聽到無動于衷地在玻璃門前漠然的看著外面的夜色出神,一直聽到奎叔從外推門進來。

  齊豫的嗓音深處其實并不怎么圓潤。聽的久了,便得出這么個結論來。但這并不妨礙她唱這最后一句時令虞子衿有點燃身后十三種牌子的香煙并一把火燒個干凈的沖動。惡狠狠的在心底里復制了那最后一句“BUT YOU CAN’T SAY YOU DON‘T LOVE ME ANYMORE”,以此消解突如其來的沖動,平服難以言狀的煩躁。此舉屢試不爽,到最后,象是高潮過后對感情本身莫名其妙的厭惡那樣,對其嗓音的音質優劣與否不做考慮。

  奎叔到底還是忍不住開口問她,從六月中旬到七月上旬,每天三點不到的樣子,她都在干什么。虞子衿懶得回答,奎叔穿著有細條紋的睡衣來店里買熱摩卡和火腿面包,臨走前再要一包煙。有時三五有時云煙,偶爾也來香格里拉。結帳的時候,能看到他的食指和中指有很厚的硬皮,并帶有淺淡的熏黃色。

  你不要總是放同一首曲子嘛。我每次來聽到的都是這首。

  一共是十五塊六。虞子衿沒搭理他的話茬。

  真的,我現在只要閑下來就老哼這曲子。又總是哼不會,不曉得哪里不對,接不上來,就老想著,不把那段接上來,總不舒服。

  哪段?

  現在會了。都快聽了一個月,能不會嗎?

  那就好。

  可也別總是放這首啊!你難道不膩?

  目前不膩。

  真奇怪!這換誰早就膩了。

  奎叔手里攥著一百銖的票子并不急著遞給我,只管碎碎的說下去。好聽是好聽,可任何一首曲子,重復了再重復,就會變得象機械音那樣單調乏味了,不啻于噪音,你明白?

  虞子衿低頭從錢柜里找出四銖四角的零鈔,排在他面前說:找您零錢。

  如此僵持了近一個月,到底,還是對勸解她這一行為完全的不再有任何舉動了。不夸張的說,簡直就是視齊豫于無睹。心平氣和的在柜前和虞子衿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不管“YOU CAN’T SAY”反復在多少天里多少遍。

  習慣實際上是一種機械運動產生的作用。閑聊途中虞子衿看著奎叔暗自思忖。每個人其實都是機械動物。打個比方吧,奎叔每天三點不到來店里買摩卡和火腿面包,實際上就是一種機械運動。隨著時間的推移,便演化為習慣。于他于自己,皆是。一旦,奎叔停止了這種例行行為,可能虞子衿會首先不習慣。因為她已經開始每天三點前后習慣性的將摩卡和火腿面包從貨架層取出,然后又放回。一直到這種機械運動停止運行。又將習慣在三點左右無動于衷地在齊豫的歌聲中凝視夜色。此即為所謂的習慣。

  但她沒對奎叔說。她覺得說了他也未必明白。相反有可能令其產生歧意。虞子衿對他沒甚興趣,也就犯不著令他有所想法。只要不將這種有他在的三點鐘習慣慣出來才好。閑聊沒什么不好,尤其是這個時候。

  九月底,虞子衿向奎叔道別。并恭喜他從此得以解脫,再也不用在凌晨三點聽無數遍齊豫的“YOU CAN’T SAY”。

  明天我就不來上班了。今天的算我請客。

  好好的不做了為什么。是不是不想看到我。

  哪里的話!

  有原因的吧!

  要出個遠門。這里不準假。

  以后也不來了?

  有可能。

  我會想你的。

  我也會。

  不去不行嗎?非去不可?

  是啊。挺重要的事,非去不可。

  去哪里?

  帕堯。

  沒聽說過。

  是個小地方,很少有人知道。

  有朋友在那里吧。去那么個地方,不象是要去旅游。

  很要好?不然不會連工作也不要了。

  要不要來點啤酒?虞子衿問他。一個人在凌晨三點仍精神百倍的喋喋不休,實是匪夷所思的很。啤酒很涼,有些冰過頭了。喝下去的時候,嗓子眼那里就象被火燒了似的。非得說幾句方能得以緩解。

  要好談不上。不過是非常喜歡的那樣。

  非常喜歡?怎么一個概念?

  比喜歡你加上喜歡駱駝和三五加上喜歡齊豫加上喜歡其他別的什么的總和還多一倍的那種概念。

  哦奎叔拖長了聲音點點頭表示明白了。可是,虞子衿猜他不見得是真明白。這樣解釋如同對盲人講解黑與白的區別。怎么認識的?隔那么遠。同事還是同學?

  虞子衿笑了。伸出手做了個敲鍵盤的動作。因為握過啤酒罐,手里還帶著水跡。做那么個動作的時候,手就象是在流眼淚。

  奎叔驚訝的看著她。她朝他聳了聳肩。伸手將桌上的啤酒罐握在手里。手心里一陣發麻。真涼,這酒。簡直喝不得了。

  見過?

  沒。要命奎叔忍不住的晃頭,就這樣連工作也不要了!

  本來找這事就是為了攢路費。

  萬一見著了不喜歡怎么辦。回來。就當沒去過,沒有這回事。能忘的都忘了。

  厲害!要是喜歡他呢?

  我會呆上一個禮拜再回來。

  以后呢?

  什么以后?

  你喜歡他呀!總該有個以后吧!至少有個什么打算,對將來。

  那又怎樣?

  什么叫那又怎樣?奎叔抓了抓頭發。

  就是完了唄,還能怎么。虞子衿覺得他真是有些呆氣。

  你怎么可以這樣啊?太不地道了!

  仁至義盡了,還要我怎樣。

  再怎么說.......奎叔想不出個子丑寅卯來。

  網戀而已,消遣罷了。網絡最好的游戲也不過如此。就那么個事,你干嗎那么緊張。虞子衿已經變得很油滑了,朝他微微笑著。

  你是個人渣。他對虞子衿的微笑報以不齒的態度。

  可能。

  真看不出來。

  都一樣啦!老兄。喝酒,消消氣。你臉都紅了。

  你要喜歡他就該和他一塊。這才是真正的網戀。

  神經,吃飽了撐的。

  你真是人渣!

  虞子衿不堪其擾的很。實在是不知該怎么打發他:會厭倦的。你也說過,再好聽的曲子反復的聽上個無數回就會覺得單調乏味的。一開始,聽上去覺得好聽,就喜歡上了。時不時的放出來聽個幾回,覺得配器啊歌詞啊音色啊旋律啊無一不精妙絕倫。恨不能永遠聽下去。可是聽的久了,就會說,啊又來了。老一套。煩了,覺得沒味了。一旦有了新的曲子出現,便忙忙的把這首丟了一邊,去聽那一首。這種事不是常有的嗎?沒什么可大驚小怪的。

  那是流行樂,我們現在說的是人,人!不是別的什么東西。NO煙NO酒NO齊豫NO其他ANYTHING。

  一碼事!虞子衿不耐煩地揮手截斷他的話。一個男人如果嘮叨起來,真是不堪忍受。他睡衣上的細條紋在日光燈下出現衍射現象,看的人五心煩躁。虞子衿討厭和一個人糾纏一件永遠也說不清的事,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是非原則問題。覺得他根本就不配和自己一塊喝冰啤酒。

  一開始,你就不該喜歡人家。

  你不明白的。這個世界總會有什么人讓你莫名其妙的喜歡上的。因為他手指好看,因為他聲音好聽,要么是他走路的樣子看起來象唐老鴨。

  沒聽說過誰會喜歡唐老鴨式的男人。

  所以說奎叔不是個值得共飲的男人。他連一句有所指的話都聽不明白。虞子衿簡直想把他哄出門去,趕的越遠越好。可是冰啤還是不斷的刺激她的喉嚨,難受的非得說下去。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并不是說誰會喜歡象唐老鴨的男人。只是說你會因為其中的一部分特質特征而喜歡誰。網絡是個過濾網,濾去了一些大面積的普通,單留下一些精致的精彩。由不得要為之心動。虞子衿嘆了口氣,接著說:半夜里有人傳了個好聽的文件給你聽。憂傷外加靜謐,輕易讓人產生錯覺。就象是能聽到他在唱似的。很暖和很暖和的。甚至于能看到他的手,看到他的手在觸摸你的靈魂。還有他的臉,象金城武那樣英俊的適合黑白色調的臉。你如何能抗拒的了?怎能不喜歡他!怎能不在午夜將一首曲子聽了個無數遍而讓夜色溫柔的一塌糊涂。一切,就象是上帝精心策劃好了似的完美。

  說這話的時候,虞子衿忽然難過起來。想起五月份接到回帕堯的指令后,她下決心找個兼職攢路費的興奮勁。幾個月下來,居然能平靜的面對次日的遠行。他傳過來的文件虞子衿央人刻了碟,每晚聽了。也許是聽的太多了的緣故,已經找不到最初聽到這首曲子的感覺了。那一晚,虞子衿“砰”的散碎在“YOU CAN’T SAY YOU DON’T LOVE ME ANYMORE”的每個字母中。

  握著酒罐的手濕噠噠的,灘開來象一張淚流滿面的臉。虞子衿在褲子上蹭干它們,眼淚是不值錢的,而滿是淚水的臉則是可恥的。

  奎叔說:簡直走火入魔了。

  虞子衿搖著手,很想笑。沒有!她其實心里明白的很。她知道那是錯覺。她現在心里只有任務,只有報仇!和他說的都是扯淡,誰知道他那么詳細!

  那你還?

  總該有個了結的。不能這么下去。喜歡歸喜歡,但不能沉迷。對誰都不好,影響健康來著。吃不下飯,也睡不好。我比別人老的快多了。

  這又何苦呢?到頭來怎么樣都是死棋。

  不是因為寂寞嘛。虞子衿兩手一攤,假裝萬般無奈。

  寂寞是這個雜亂無章的迷城的一個特產。一旦身陷其中,難免不被烙下一個印記。在每一個一成不變的生活中,寂寞如影隨行。啃噬著脆弱的骨骼,令其無力承受乏味而單調的體制一樣的作息所帶來的惘然感。按部就班的吃飯睡覺作愛乃至偷情,無一不可按例可徇有據可考的那樣準時準點。

  要么麻木要么厭倦,要么兩者兼而有之。無論做何掙扎,也難以解脫。到最后,無非是從一個套路墮入另一個套路。喜歡一個人又怎樣?遲早相看兩厭。若真到了盡頭,回頭看豈非是對最初的開始一次絕妙的諷刺?也許趁著還相互喜歡的當兒,及時了結是明智之舉。至少,給日后留了后路,能有勇氣回味過去。

  這又算不算寂寞的極致?如果喜歡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復仇這件事呢?

  虞子衿想不清楚,也不愿多想。只管悶頭喝著啤酒,暗自希望在最后一口之前能看到奎叔走出店門。并慶幸這是最后一個見到他的夜晚。再過幾個小時,她便躺在火車的某個鋪位上,前往一個陌生的城市,去對付一群陌生人。她不想讓奎叔破壞自己的好興致。至少目前不要被他無端的正經攪擾。

  帕堯?是個怎樣的一個地方?我很想知道。如果在那里,找到一個可以共飲的人,是不是會比現在寫意的多很多。但愿他能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象夜與晝那樣分明。奎叔絮絮叨叨。

  但他終于離開了。很遠的能聽到他在唱齊豫的歌。那嗓音沙沙的,象塊磨砂紙在打磨著寂寞的棱角。使其不再銳利的讓人無處藏身。

  手里的酒見底了。

  在帕堯我虞子衿呆了近一個禮拜。和人接頭后被派往蘇梅島,然后在喜來登酒店的萬花廳被一個女人追殺,差點送了命。偶然出現的工作人員救了她的命,養傷期間她變得神神叨叨,有陣子連她自己都以為自己已經瘋了。但是并沒有。傷好后她經常沿著一條有很多鵝卵石的小溪走走停停。有時是白天有時是夜里。有時說話有時和河水接吻,有時喝酒有時躺在水里幻想自己是一條魚。

  現在回想起來,不太真實。虞子衿在身體徹底好了以后光速逃離了那里。現在她已經想不起那個工作人員的眼睛了,包括他的臉。

  從蘇梅島回來后,虞子衿覺得自己好像被世界刪除了。連續三個禮拜,沒有遇見一個和她說話的人。直到有一天,她在網上遇到一個會說很多笑話的人。虞子衿問他是否聽過齊豫的歌。他隨口哼了出來。軟件的雙工音質不是很好,有許多雜音,而且網絡的速度也是時快時慢,他的聲音也跟著斷斷續續,但是能聽的出他哼的調子。

  虞子衿呆坐在那里,忍不住想學奧拉那樣將口袋里的煙一根接著一根吸完。

  到年底,虞子衿去了另一個陌生的地方,結果沒有找到這個人。只好趕了當天的火車回來。

  上個禮拜,忽然接到主任來的電話。

  我要復出了。

  很好。恭喜你。

  你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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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翔鳥中文    畫中的薛定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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