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真的可以么?”
聽到可以拜薛防為師,名為郭安的孩童眨了眨眼,有幾分不敢置信。
隨即他又嘆了口氣:
“可是…”
“我天賦很差耶,腦子又笨,我爹去年帶我拜訪了十幾個武學老師,都沒有一個要我的!”
在郭安看來,薛防是一位大人物,剛才聽身側那個小太監說,對方至今還沒收下一個弟子,那肯定是對收徒一事有著極高的要求,寧缺母濫。
自己這般天賦差勁之人,多半是配不上的。
不料薛防卻道:
“勤能補拙,天賦固然重要,但大多數人窮盡一生都達不到拼天賦的境界。”
“我收你為徒,也并沒有想著要培養出一位多么厲害的高手,只是希望你可以擁有自保且保護家人的能力罷了。”
“等下一次有壞人欺負你娘時,你便可以親自讓對方受到懲處,而不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著他人出手幫你。”
郭安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并揮了揮小拳頭:
“將軍,我會好好向您學習,學到本事,打壞人!”
薛防欣慰一笑:
“好,現在帶你娘回去尋個大夫療傷吧,有我在,不會有人為難你們的。”
此言一出,婦人趕忙拉著郭安離開了這片是非之地,同時不斷低著頭朝薛防表示感謝:
“謝謝薛統領,謝謝薛統領!”
“明日我一定準備一份豐厚的拜師禮!”
郭安表現得有幾分戀戀不舍,不斷回頭向薛防瞥去,同時舉了舉肉都都的小拳頭,異常興奮:
“師父,我明天來找你!”
“明天一大早就來!”
由于有著薛防的震懾,百姓和一眾雜役都為這對母子讓出了一條路,任由其安然離開。
便是那個死了一個雜役的權貴也不曾多說什么。
“學到本事,打壞人…”
小太監嚴高忍不住感慨一聲:
“真是個天真的稚子。”
“這京城那么多壞人,他怎么打的過來啊?而且,他恐怕還不知道,自己要拜的那個師父實際上也不是什么好人呢!”
聽見嚴高的嘲諷,薛防并未表現出一絲怒意,只是自嘲一笑:
“如果有一日,這個孩子能夠用我教他的本事打倒我這個壞人,那么我也算是死而無憾了。”
“不過…”
“我只怕活不過今日了。”
小太監微微一怔。
之前他就聽到薛防說過類似的話語,現在又一次聽對方提及,頓覺好奇:
“薛統領為何說這種不吉利的話?”
“您貴為京城八大統領之一,自身修為皓月境巔峰,兄長又是安南都護府的府主,掌兵十萬,一尊貨真價實的曜日境!誰敢在京城內殺了你?”
薛防沒有開口解釋。
他只是看向那一眾權貴,朗聲道:
“諸位大人,北門是我薛某駐守之地,維持秩序、令官道暢通無阻是我職責所在,所以,還請你們收斂一點。”
他停頓了一下,又道:
“昨夜,一千禁衛軍兄弟在城外陣亡,不但是身為家人的你們,我薛某身為袍澤,同樣悲痛萬分,但請你們相信,無論發生了什么,陛下都會為我們住持公道的!”
“而你們在這里擾亂民生,阻攔官道,只會惹得陛下不快!”
薛防的話不無道理。
但權貴們卻很少有人聽勸。
畢竟,他們今日這般作為本就是為了向景宏表示忠心!他們自認為事情鬧得再大也不會受到過多懲處,相反,會得到景宏更多的信任!
即使剛開始被懲罰降了官階,要不了多久也會被提上去。
這一類事情先前在朝堂上已經屢見不鮮了,早已被他們摸清了門道。
“薛統領,我們不會在這里待太久的!只要見到那位拒北王世子,向他問幾個問題,我們便立即離開,決不會妨礙你的公務!”
“是啊,現在已是黃昏,天都快黑了,進出城的人不多,我們讓出一部分官道,不會影響什么的!”
“至于擾亂民生…”
“方才那樣的事情我們也不想發生的,既然薛統領已經親自出手將那個蠢貨擊斃,那不如此事便算了吧!只要百姓們肯讓出足夠的地方,我們非但不會用強,還可以給予他們一點補償!”
“對!我們可以給銅板,一人五十個銅板!”
不料這話一出,更是引發了百姓的怒火:
“五十個銅板?你打發叫花子呢?”
“你怎么不干脆把手里的紙錢分我們一點?”
“狗官!上個月我還見你去風月樓里點了阿梅姑娘呢,一甩手便是一錠金子,不到一百個呼吸就下了樓!怎么今兒個那么摳門?”
最后一句話落下,許多官夫人們頓時變了臉色,忘了自己正在哭喪,怒氣沖沖地揪住了自己男人的耳朵或是衣袖,朝其問道:
“說!是不是你?”
官老爺們舉手喊冤:
“夫人,冤枉啊!你怎么會懷疑是我呢?我每月俸祿都按時上交給你保管的,哪來的一錠金子?”
wucuoxs/62714/《劍來》
官夫人不肯相信:
“你拿不拿得出一錠金子我不知道,但一百個呼吸…”
“夫人!”
官老爺低聲求饒道:
“那么多人看著呢,給為夫留點面子!”
官夫人冷哼一聲:
“肯定是你!看我回去不收拾你!”
也有官夫人直接走了出來,朝開口的那位百姓詢問:
“說,你剛才口中的那個狗官是誰?”
百姓是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黝黑男子,嚇得往后縮了兩步。
“說!我是禮部侍郎的夫人,我可以保證,你說出來之后不會有人事后尋你麻煩!”
那位官夫人從頭上摘下一個銀簪子,丟了出去,又道:
“這支簪子價值三百兩銀子,說出來,它便是你的了。”
黝黑男子表現得畏畏縮縮,俯身撿起簪子,卻不敢開口,只是又指了指官夫人手上的玉鐲子。
顯然,他是在嫌酬勞不夠!
這一刻,所有人都被此人這一得寸進尺的舉動驚呆了。
平民敲詐官夫人?
你這簪子和玉鐲拿的不燙手么?不怕事后有命發財沒命花?
那位官夫人同樣也是一陣惱火,但不知為何還是忍下了這口氣,將玉鐲子從手腕上摘了下來:
“你倒是好眼光!這只玉鐲是我娘在我出嫁那一日親手為我戴上的,十幾年不曾取下,今日你可以拿走,不過之后我會用一百兩黃金將其買回來,不知這個酬勞你可滿意?”
黝黑男子搓了搓手,點了點頭,壯著膽子走到官夫人面前,親手取走了玉鐲。
拿的時候還順便蹭了一下對方的手掌,并用手指在其手掌輕輕撓了一下。
“你…”
官夫人羞憤萬分,本想開口命令雜役將此人抓住亂棍打死,可不知為何掌心傳來一陣讓人陶醉的酥麻,令其一下子亂了神。
“看不出來,此人還是個花間老手!”
官夫人內心萬分驚詫,閃過一絲異樣,但表面上卻不動聲色,裝作無事發生:
“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了吧?”
“那個狗官是誰?”
“是我夫君么?”
一旁,這位官夫人的夫君,也就是禮部侍郎本人惡狠狠瞪了黝黑男子一眼,目光暗含威脅,同時對自己夫人好言相勸道:
“夫人!你怎么不相信為夫呢?”
“為夫不是那樣的人!”
“你這樣搞得為夫很沒有面子啊!”
“面子?”
官夫人冷笑一聲:
“只是死了一個在府中地位排不上前二十的庶子罷了,你卻把府中上百口人全叫到北門哭喪,這叫有面子么?”
“靳閑,靳大人,我當初下嫁給你的時候,你是怎么向我承諾的?這一輩子只娶我一人,只和我一起生孩子!”
“可后來呢?你高升之后,三年內娶了十一房小妾,生了九個兒女!”
“去年,我才三歲的牧兒溺水死了,你只是哭了一場,在府中草草辦了喪事!”
“可今日,你和賤人所生的兒子死了!你不但把棺材抬到了北門,還讓我陪著你一起哭喪?”
“憑什么?靳閑,你告訴我,憑什么!”
“今日你讓我為一個庶子哭喪,明日是不是就要將那個賤人扶正了?再明日,是不是要休了我,趕我回娘家——”
正在官夫人喋喋不休之時,名為靳閑的禮部侍郎終于忍不住了,抬手給了婦人一巴掌!
“賤婦!再多說一句,本官立即休了你!”
此刻這位禮部侍郎已經有些后悔帶自己夫人出來了。
將庶子插入董深所在的那一支禁衛軍,派其去送死,并刻意搞大喪事的聲勢,表現出一副和拒北王世子勢不兩立的樣子,這一切都是百官和皇帝景宏心照不宣的事情。
由于其中牽扯太多,所以他并沒有和自己夫人事先解釋清楚,這也導致發生了意外。
“你,你打我?”
官夫人氣得發抖,一手捂住臉頰,一手撕扯著禮部侍郎的官袍:
“靳閑,你是不是忘了?當初要不是我爹一手提拔,對你再三照拂,你怎么可能在這個年紀坐上禮部侍郎的位置?”
“當初我不嫌棄你窮困,不嫌棄你官小,奮不顧身地嫁給你,我圖什么?不就是圖你待我好么?”
“現在倒好,你發達了,升官了,有錢了,也變心了是么?”
禮部侍郎被自家夫人搞得又是羞惱又是憤怒,趕忙叫來幾個丫鬟:
“還在那愣著做什么?趕緊把夫人帶回府邸!”
幾個丫鬟趕緊上前拉住了官夫人。
官夫人拼命掙扎,大吼道:
“我不去!”
“府里在辦喪事,晦氣!”
禮部侍郎大斥道:
“那就滾回你的娘家!”
“去問問你爹,我靳閑今天可有做錯?”
官夫人也不是什么蠢人,聽了這話,似乎領會到了什么。
她清楚自己夫君,做事向來求穩,且不喜歡大操大辦,為了一個庶子把喪事搬到北門,用棺材堵住城門口,過于反常!
另外,其余數十位權貴也都一起湊到了北門辦喪,更是萬分可疑!
“莫非…”
“我錯怪他了?”
官夫人稍稍冷靜下來,不再鬧騰。
“賤婦,終于懂事了!”
禮部侍郎見到這一幕,也在內心松了口氣。
方才這一出可是讓他在人前丟盡了顏面,日后少不得要被同僚在宴席上笑話,被百姓們當做茶余飯后的談資。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只要能升官發財,丟點臉面倒也無妨。
可正在此時,卻有一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出現了:
“那個…”
“我想回答一下這位夫人剛才的問題。”
眾人聞聲望去。
只見之前開口的那個黝黑男子舉了舉手中的簪子和玉鐲,笑吟吟道:
“夫人,您誤會了,那個在花月樓里花一錠金子點了阿梅姑娘的官老爺,不是靳大人!”
此言一出。
靳閑頓時又松了一口氣,朝那個男子和善一笑。
其實,對于他這個階級的人而言,在青樓花金子點女人倒不是什么丑事,相反在酒宴上還能成為吹噓的資本。
可不到一百個呼吸便下了樓…
一旦坐實,那可會讓人一輩子都抬不起頭的!
“夫人,你看!我早說了,是誤會吧?”
靳閑拉住了自家夫人的手臂,態度端正了不少:
“好啦,別再鬧脾氣了,喪事還得進行下去呢!”
“這次死的雖然只是我靳閑的一個庶子,可卻也是一個為國捐軀的將士,我靳閑為他感到驕傲!也為他的陣亡感到萬分悲痛!”
“所以這一次的喪事我才會大操大辦啊!”
官夫人微微蹙眉,認為言語不實,但還是點了點頭,表示理解。
但就在靳閑這位禮部侍郎認為一切都可以按照計劃進行下去的時候,那個黝黑男子卻又忍不住開口了:
“夫人!等等,我還沒說完呢!”
“那個花一錠金子點了阿梅姑娘的官老爺不是靳大人,但靳大人卻花了兩錠金子點了一對并蒂蓮,而且…我親自在門口數了一下,從進屋到出來,靳大人只花了八十二個呼吸,連姑娘們的衣服都只脫了其中一位的!”
說著,黝黑男子從懷里掏出一錠金子,雙手奉上:
“靳大人,我是花月樓的伙計,我們老板讓我將這一錠金子歸還給您。”
“兩錠金子是一對并蒂蓮的價,但您只享用了一半,所以給您退還一半!”
人群寂靜無聲。
這一下,所有人都看出來了。
這個黝黑男子是來搞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