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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01章 ‘不類幾’的源頭,原來在這里

  ‘太子好儒’,在長安,甚至于在整個天下,都早已算不上什么新鮮事。

  早自漢室鼎立,劉盈以九歲的年紀,得立為漢太子之時,關于‘太子好儒’的緋言緋語,便從未曾斷絕于劉邦耳側。

  有人說,太子作為社稷之后,實在不應該對某一學說,表露出太過明顯的偏愛;而應該一視同仁,以‘英雄不問出處’為原則,廣納天下賢者,為社稷所用。

  也有人說,太子好儒,是胸懷仁義、與人為善之兆;對于百廢待興的天下、臥虎藏龍的元勛功侯而言,一個仁善的太子,實在是社稷之幸。

  但劉邦心里很清楚:這些人,都并非是在闡述事實,而是從自己的屁股出發,說出了對自己最有利的話而已。

  ——說太子不該獨喜儒家,而是應該‘雨露均沾’的,必然是那些出身黃老,乃至于法家、縱橫家的后起之秀!

  同樣的:說太子仁善,對于社稷百利而無一害的人,也無一不是功勛顯赫,又深恐日后‘功高震主’的元勛功侯。

  除了這些為自己的切身利益發生的人,劉邦更常見到的情況,是沉默;

  是忌諱;

  是諱莫如深。

  原因,也不外乎一件天下皆知的事。

  ——天子惡儒!

  在天下百姓的眼中,天子劉邦,就是一個從娘胎里生出來,就哭嚷著要殺絕儒家的老頑固!

  在知情稍多,也更具體的朝臣百官眼中,劉邦討厭儒生、儒家,則是因為當年,項羽死于烏江,天下傳檄而定之時,魯地的儒生曾聯合起來,揚言要‘為項王披麻戴孝’。

  但只有劉邦,以及蕭何、曹參在內的幾位近臣才知道:劉邦對儒家的厭惡,根本不是百姓認知中的‘生來如此’,也絕不僅僅是因為魯儒的那段黑歷史。

  儒家真正讓劉邦感到不喜,甚至屢屢做出羞辱舉動的原因,是儒家所代表的群體,恰恰是劉漢政權嚴防死守,時刻不敢放松警惕的大患。

  ——豪強!

  準確的說,是宗族,尤其是大宗族。

  作為從底層一步步爬上至尊之位的草根,劉邦對于秦二世而亡的原因,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

  徭役繁重、稅賦繁雜,或許是其中的原因之一,但絕對不是主要原因;

  南征百越、北逐匈奴,甚至試圖對西南夷的荒山野里形成實際掌控,更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事,也完全談不上‘秦因此而亡’。

  退一萬步說:就算繁重的苦役、稅賦,以及南北兩線征伐,又于中原大興基建,確確實實動搖了嬴秦根基,也斷然沒到始皇帝才剛端起,天下便應聲而亂的程度。

  所以在劉邦看來,秦之所以滅亡的如此迅速,甚至都沒有絲毫回光返照的趨勢,其原因,不外乎兩點。

  ——對大宗族太過仁慈,又對底層平民太過嚴苛······

  但凡始皇帝之時,天下百姓肩上的擔子輕一些、稅賦苦役少一些,到二世之時,又怎么可能會到三二大漢振臂一呼,周遭數縣云起而從的地步?

  再有,便是始皇駕崩之時,如果沒有項羽這般的‘故六國貴族’,以及楚懷王那樣的大義旗幟,縱是陳勝吳廣起兵大澤,又能翻起多大浪花?

  這個問題的答案,無疑是再淺顯不過。

  便說過往數年,漢室雖然口口聲聲‘輕徭薄稅,與民休息’,但關中百姓肩上的擔子,根本就不比嬴秦之時輕多少!

  別的不說,光是劉邦每年為了平定關東,而從關中征召的民夫、兵卒,就幾乎是年年都把整個關中的動員潛力抽了個干!

  再有,便是漢室即便一窮二白,但劉邦的長陵,也從未曾停止過建造的進程。

  單從帝陵,以及對民壯的抽調這兩點來看:如今的漢室,基本不比曾經的嬴秦好到哪里去!

  但二者之間僅有的一點不同,也恰恰是秦二世而亡,而漢社稷安穩如山的關鍵原因。

  ——始皇抽調民壯,是為了征討、為了擴張;而劉邦征調關中百姓,是為了平定關東,是為了和平。

  始皇興建驪山帝陵,是為了死后的奢靡、享受;而劉邦的長陵,是為了名正言順的將天下豪強、富戶強制遷至天子腳下,好讓百姓少受些欺壓。

  有什么不同?

  唯一的不同就在于:嬴秦抽調民力,擺出的是一副‘我欺負你,是給你面子’的高傲姿態;

  而劉邦,乃至于半年前的劉盈征調百姓,則是一副‘這怎么行呢?’‘這怎么好意思?’的謙卑姿態。

  這,就是‘秦待黔首過苛’的明證。

  至于‘待豪族過仁’,那就更簡單了。

  眾所周知:秦二世而亡,是以陳勝吳廣大澤鄉起義作為開端。

  但絕大多數人,包括身處當世的人,都未曾注意到的是:單陳勝吳廣二人,根本就沒有對嬴秦政權,造成多大的麻煩。

  甚至就連張楚政權的建立者,被劉邦追謚為‘楚隱王’的義軍領袖陳勝,從大澤鄉起義到敗亡,也才不過六個月而已。

  而那個出征平叛之時,順手將義軍統領陳勝按死的秦將,也正是在后來的巨鹿城下,敗于項羽破釜沉舟的秦少府章邯······

  每當回想起這段往事,劉邦都會忍不住去想:如果陳勝吳廣起義之后,根本沒有項羽這樣的六國貴族之后,也沒有楚懷王那樣的臨時統帥,秦,還會二世而亡嗎?

  過往數年,每當這個問題出現在腦海當中時,劉邦總能第一時間,得出一個縱是不想接受,也不得不接受的結論。

  ——如果只有陳勝吳廣,那單一個秦少府章邯,就足以平定!

  如果沒了項羽這樣的六國遺老遺少,楚懷王那樣的義軍統帥,就連劉邦本人,都很可能翻不出什么浪花,就被章邯、王離之類,剿滅在關東某一座山林之內。

  這,也恰恰是劉邦得出‘秦待豪族過仁’的結論,其根據,究竟從何而來。

  ——如果滅六國之時,嬴政將這些故六國貴族斬草除根,二世胡亥,就很有可能壽終正寢!

  甚至于,如今被天下公認為‘暴虐無道,遠甚桀紂’的嬴秦社稷,都很可能享國數百年!

  有‘秦’這么一個鮮活的教訓,漢室自然沒有繼續錯下去的道理。

  農為本、商為末,一戶狹五口以耕田百畝,男子成年之后強制分門別戶,乃至于專門為壓制豪強宗族,而jing心打造的陵邑制度,便在劉邦的推動下應運而生。

  但正所謂: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師。

  即便吸取了秦‘待豪族過仁、黔首過苛’,方二世而亡的教訓,劉邦也需要想明白:秦的教訓,究竟源自何處?

  秦明明有上百年的王族底蘊,又為什么會有這種對豪強大戶仁慈,而視底層百姓于草芥的認知?

  經過以往的人生經歷,再結合后來所學到的知識,這個問題的答案,終于涌上劉邦心頭。

  ——唯有儒家!

  唯有諸子百家中,為地主豪強代言、為地主豪強利益奔走的儒家!

  唯有始皇一統之時,整天嚷嚷著‘我們要教陛下怎么做天子’,待秦亡之后,又哭嚷著‘暴秦無道,焚書坑儒’的儒家!!!

  這,才是劉邦身漢開國之君,卻對儒家這么一個學派,有如此痛恨的原因!!!!!!

  甚至于,當耳邊響起‘秦亡于法家之酷法’的說法是,劉邦下意識的第一反應,也往往是出聲反駁:秦之亡,非法家之罪,乃儒言之謬!!!!!!

  但至今為止,劉邦從未曾將這個想法,袒露在任何一個人面前。

  蓋因秦亡,方得漢興······

  “嗯······”

  心緒稱贊的發出一聲低嘆,劉邦望向劉盈的目光,便也愈發復雜了起來。

  太子好儒,究竟是好是壞?

  過去,劉邦并沒有仔細考慮過這個問題。

  因為在充斥整個朝堂的‘子不肖父’的輿論下,太子好儒,只成了劉邦更加篤定劉盈‘不類幾’的證據之一。

  直到現在,當劉盈恭敬的跪坐于自己身旁,同自己提起諸子百家學說之時,劉邦才終于明白:自己擔心的,并不是劉盈喜歡儒家。

  儒家是什么?

  學說而已!

  縱觀如今的長安,表面上,自是家家戶戶高掛‘黃老’大旗,但誰家中,沒幾個標新立異的子侄?

  單劉邦所知:尤其是最近幾年,在功侯二代圈子中,家,就頗有一股死灰復燃的趨勢!

  對此,劉邦是什么態度?

  ——一群混小子,整天不務正業!

  如此而已。

  說到底,自諸子百家爭鳴的春秋之時,儒、法、黃老,乃至于已近消亡的墨家,都早已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撇開楊朱這樣的異類不論,諸子百家的價值觀,也基本都是你說一、二,我說owo。

  說來說去,終還是繞不過一個‘道’字,以及一句:效上古圣王之為所,以重現上古之盛世。

  百家學說的觀點差異,也往往僅限于:你覺得盛世要皇帝去促成,我覺得應該大臣去努力,他又覺得需要百姓好好種地。

  歸根結底,諸子百家的不同,都只在于:屁股。

  而過去,劉邦對‘太子好儒’之說的擔憂,也恰恰在于此。

  想到這里,劉邦只深吸一口氣,旋即大方坐回御榻之上。

  只相較于先前,此刻的劉邦,幾乎是將全部的注意力,都緊緊鎖定在了劉盈的身上。

  “朕聞昨日宣室,太子似以《左傳》以應‘出征無有裨益’之說。”

  “皮之不存,毛將焉附······”

  似是自語般發出一聲呢喃,劉邦望向劉盈的目光,只更帶上了一分銳利。

  “適才,太子論百家之所長,言楊朱可為天子所用;黃老可為休息所用;法家可暫用于亂世;及墨家,則可獻器械之力于社稷。”

  “只不知:楊朱、黃老、法、墨諸論,其所倡之‘民’者何?”

  說到這里,劉邦的面容,終是徹底嚴峻了起來。

  “又太子因何只言楊朱、黃老、法、墨,反于儒家之言只字不提?”

  語調沉穩的丟下這句話,劉邦只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將所有的感官,投注在了劉盈的身上。

  劉盈絕對猜不到的是:自己接下來的每一個動作,包括眨個眼、抿個嘴,甚至于氣息的浮動,都很可能成為天子劉邦,對自己是否值得以社稷托付的參考依據!

  但很快,劉盈便也意識到了氣氛的嚴肅,只佯裝思慮片刻,便將早已打好的腹稿,盡數擺在了劉邦面前。

  “稟父皇。”

  “楊朱之說,主言‘唯我’,其倡人性之私,而多絕于仁義;依今世所見,楊朱所言之‘民’,當或商賈之流,或更為契合。”

  神情坦然的道出此語,劉盈只稍一停頓,便繼續道:“黃老治國,以‘法無禁止則無咎’為倡,用之,可省府庫之財,而與民修養生息。”

  “然其施政過于慵怠,只可用于天下方定,百廢待興之時;待民生復蘇,府庫充盈,便當緩圖廢止。”

  “及黃老所倡之‘民’,雖未有明言,然兒嘗聞:黃老之先達者,非王公子弟不收以為徒······”

  若有所指的止住話頭,劉盈又笑著搖了搖頭,朝劉邦甩去一個‘懂的都懂’的眼神。

  “又法家,以‘法、術、勢’三說聞于天下。”

  “法者,嚴律酷法也;術者,明辨奸善、操弄權術也;勢者,則助上攬權而自重,以得威勢也。”

  “此三者,嚴酷律法,多過猶不及;術者,更多生黨同伐異之爭,于國不利。”

  “唯‘勢’,以其所學而壯君主威儀,集天下之權而歸天子,是所謂:中央集權也!”

  神采奕奕的將‘中央集權’四個字道出口,劉盈的目光中,更是閃爍起異樣的光芒!

  “故兒以為,法家之學,‘法’可為廷尉稍用,‘術’可為天子稍習,唯‘勢’,可全行于朝堂!”

  “得‘中央集權’而壯天子威勢一論,法家所言之‘民’,便也無足輕重······”

  聽聞劉盈這一番簡練,又極其深刻的論點,劉邦的面容,本就有了些異樣。

  待聽到‘中央集權’四個字,劉邦的面容之上,終于也涌上了一抹同劉盈一般無二的神情。

  期待,崇敬,忐忑······

  以及,振奮!

  在劉邦深陷于這極具魔力的四個字,久久不能自拔之時,劉盈也終是深吸一口氣,對劉邦鄭重一拜。

  “及墨、儒之說······”

  面帶沉凝的抬起頭,劉盈望向劉邦的面容之上,只悄然涌上一抹鄭重。

  “若言此二者,兒恐當言及不當言。”

  “還望父皇,先赦兒無罪!”

  ------題外話------

  本來暴更的,但這兩章,寫的需要謹慎一些,嚴謹一些,就寫的慢了點。

  還有一章,大概一點發布。

  明天開始三更。

飛翔鳥中文    大漢第一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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